17 第 17 章修(1 / 1)
人平常在幸福的时候很少能感觉到,认为那都是理所当然的,只有在快失去的时候才感觉强烈。
那天夜里,我让陪床的护工阿姨和笑寒都回去,我珍惜着这最后的时间,每一件为她做的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所盼望的光荣。但是笑寒回去了几个小时换了身衣服就又匆忙转回来了,他说这几天有些反常,我又没有经验,他担心我一人对付不了。
那天夜里,我俩默默相对愁眉苦脸伴着一盏昏黄的床前灯快到黎明的时候,我终于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上,我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感觉有人在摸我的头发,我揉揉眼睛慌忙站起来,原来是妈妈清醒过来了,情况似乎有所好转,我睡得太沉,笑寒已经伺候得她洗漱过了,她看上去很清爽,久久地凝望着我,眼神绝望空寂,她虚弱地出了声,“是淼淼?你来了?”可是她并没有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怎么来的,我妈向来是个话少的聪明人,懂得给别人空间。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脸贴着她的脸,泣不成声,她长期也在吃中药 ,头发和皮肤里都是一股浓烈的药味。
她摸摸我的头发,耳语一样的声音,“要坚强!。。。。。。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不过是早走一步,。。。。。。我会在天上一直陪着你!看着你考大学,看着你找到好工作,再看着你找到个好人家!”我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努力考个好大学,争取有在社会上自力更生的能力,不要依赖别人生活,千万不要走弯路,你的性格里藏着你爸那边的热情,这份热情用不好,会引火烧身!”
“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再喜欢也不能让他全部知道,知道了就会被他攥在手心里,还有结婚前一定要瞪大眼睛找对人,婚姻里如果不是原则性错误,要尽量包容,光喜欢对方的优点是不够的,也要能接纳对方的缺点。”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有气无力,“无论何时,要自尊自爱,这样别人才能真心对你。”后来她顿了顿,歇了一口气,似乎很累的样子,
然后她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交朋友一定要谨慎,看清楚人品再来往。“然后她转头看向笑寒的方向,安心地慈祥地笑了笑,“笑寒是好孩子,以后你就当他是自家哥哥一样处吧!”
我稍稍宽慰了一点,感觉她精神好转,在心里默默感谢老天爷给我们母女机会还来得及说上几句话。
谁知她刚说完,气喘得厉害,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她口一张,一股鲜血吐出来了,她怕弄脏床单,努力地向床沿的方向侧着头。
我紧紧地抱着她的头在我怀里,大团大团的鲜血象喷泉一样从她的口中喷薄而出,那么瘦弱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漫天的猩红,让我的心都在颤抖,我欲哭无泪,急忙进来的主任医生说她的肿瘤太大了,开始顶住食道的血管导致静脉大出血。
笑寒一手拿着个脸盘另一手帮我托住妈妈的头,他倒是很镇静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出血量一次次加大,昏迷的频率也越来越快,疼痛的时候她的嘴唇都会咬破掉。
后来杨阿姨说了那天早上妈妈明显是回光返照。
那天下午,妈妈走了,她临走前徐灵芝还是强挤了进来,弯着腰在床前痛哭流涕,说她以前是对不起我妈,但是感情的事情她也是身不由己,(我觉得她这个词用得比较准确,听外婆说当时妈妈看到很难堪的事情才无奈离开的)以后她会好好照顾我,让妈妈放心!(当然我相信她不照顾我,我妈更放心)她哭得撕心裂肺,看上去好像真的是感情真挚。
杨阿姨在边上连连摇头叹气。
我当时由于太难过,又怕争吵影响到妈妈,只好强忍住怒气默不作声,最后的时候妈妈已经口不能言,徐灵芝惊天动地的哭声似乎惊扰了她,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微笑,那抹微笑是那么悲哀又璀璨,似乎耗尽了她最后所有的力气,她没有去看徐灵芝,只是缓缓地把脸转向了我这边。
然后她疲倦闭上了依然美丽清亮的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过了一会她又努力睁了睁,视线
停驻在了我的身上再也没动过,然而她的眼皮始终没合拢,眼角上也有泪珠滚落下来,
杨阿姨和临床 医生过来悄悄问我还要不要抢救,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感觉我整个人都空了,
心碎成一瓣一瓣地裂开。
再抢救过来,她还是疼痛难忍,不如就让她这样静静地走了吧!
我握着她的手指始终没放开,彻骨的冰凉一点点在往上蔓延,到了手臂直至肩部和身体。
杨阿姨紧紧地搂住我的肩膀,“哭吧,孩子,放声大哭吧,送送你妈!”
可是我使劲咬住我的嘴唇,泪眼模糊,我哭不出来,一股气堵在心里,凝噎着不上不下,让人好难过。
我记得我当时似乎很冷静地缓缓逡巡了一下全场的人,看着那些熟悉的医护人员,我的亲人,妈妈的朋友,我们鄙视的人,我们关心的人,冷冽地开了口,“请你们都出去好吗?我要帮我妈穿衣服!“
所有人在场都没有反对,全都一副理解的表情默默地退出去了,杨阿姨从柜子里帮我翻找出衣物,笑寒倒了一盆温水默默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我扭头看看他俩,他两相互看了一眼,反手带上门也出去了。
我用那盆清水给妈妈擦了身体,换了干净的nei yi,又给她穿上了她最喜欢的一套米色的西服套装,最后我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皮,把自幼挂着的一个玉佩带到了她的脖子上,她虽然瘦得皮包骨头,看上去却依然很端庄清丽,她漂漂亮亮地躺在那,就象睡着了一样,嘴角上翘,再也没有痛苦难过了,就像挂着抹永恒的微笑。
一切做完以后我把头依偎到她怀里,搂着她,象小时候常做的动作那样。她走了,这个今生我最爱的人!这个给了我生命最爱我的人!这个对我付出了十六年温暖和爱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轻轻的叩门声,不一会,笑寒和杨阿姨又进来,杨阿姨脸上流着泪对着我说了几句什么,我的头昏沉沉的耳膜突然也疼所以没听得清,后来意识有些模糊只记得笑寒俯身拽起我,凝神看了我一会,他脸色惨白,黑眼珠里全是悲哀。
他让我靠在他身上,他始终紧握着我的手,没有再放开,他的手很大很粗糙,但是很温暖,。
父亲和医院的人把蒙着白布的灵车缓缓地推了进来。我茫然麻木地站在那里,浑身无力,简
直没有勇气再在这个房间呆下去,只是想逃避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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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噩梦结束后不久,我很快被一个新的事实震撼了,因为我未成年,父亲成了我的法定监护人,他的意思要带我回他那个家。他说换个环境对我比较好。不过当然这是他单方面一厢情愿的意思,我没有说话是因为我当时没有精神和力气说话。
不过在这个方案实施之前,我还要本地再呆几天,父亲说他要回单位处理些事情,过几天再过来办理我的相关事宜和参加追悼会,另外他还是委托杨阿姨和叶家多照顾我。
那天,我整个人都木呆呆的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父亲走后,我没回学校也没去杨家。
那几天,我哪里也没去,拔了电话綫,锁好门,整个人昏昏沉沉变得嗜睡,于是卷起来彻底卷成一只虾子躲在家里睡觉。
哭哭停停,睡睡醒醒,这一觉睡了三天三夜,期间,杨阿姨和笑寒来了几趟,送了些吃的喝的,隔着房门和我说了些话,我只告诉他们我很好,给我一段时间,他们默默的也没再说什么。
第四天,追悼会的前两天,父亲又来了,我只好起来了,洗了脸,吃了饭,去理发店剪了个短发型,一下子觉得沉重的头轻了很多。
走在阳光铺满地的街道,晒得身上暖融融的,我缓慢地恢复了点精神和力气,可是更感觉到一股悲伤的自由,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温暖地挎着我的胳膊和我一起高高兴兴走在这条马路上,
再也没人对着我说,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路边桃花开得灿烂的时候,她也会调皮地和我一起偷偷地折两枝回家用水养起来,夏天我们一起在阳台上摘丝瓜,再洒上籽种点喇叭花。冬天的时候,她会躺在阳台的躺椅上一边看书一边给我织漂亮的毛衣。
悲从心来,我约了父亲谈自己的前途。
那一场谈话我至今记忆犹新,我异常冷静理智,父亲态度也很平和,我只说了一句,“我不想走,还是想在这里读书。”
父亲沉默了半响,问我,“为什么?”
我低下头,皱着眉半天没作声,如果说出来的话不好听,我选择不说。
父亲又追了句,“因为徐阿姨?”
我只好望着他说了句大实话,“留在这里对大家都好,有利于安定团结!”
“难道去家里就不安定就不团结了?徐阿姨会对你好的!她跟我保证过。”父亲目光焦灼,痛心疾首的样子。“淼淼,我也需要你放下成见来配合,有时候拒绝别人的善意也是一种。。。。。。伤害!“
我垂了垂头,想了半天,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说了再做比不说就做容易让人接受些,“我可以住校,再过两年就考大学了,您如果有空来看我,没空就算了。至于其它,我死也不会同意的。”
父亲低下头,点了一只烟,再次沉默,只是这次沉默的时间比较长,我的性格里继承了爸爸的热情也继承了妈妈的执拗,我赌父亲不敢太逼我。
果然再抬头的时候,他一向沉着的眼里有了星星点点的泪光,“我同意,但是你要保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你妈妈,寒暑假的时候来家里住一段时间。我一周或者两周过来看你一次。能做到吗?“
我心里飞快盘算了下,一个学期4个半月的课,2个月的暑假1个月的寒假,一般都有必考课的补课,剩下的日子也所剩无几了
于是我点点头,很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