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离开的心情（1 / 1）
从雷穆斯的房间里跑出去后，走廊里已经没有杰森的身影了。看着空落落的走廊尽头，张雨薇有些失落的垂下了头。她可以听得出来，杰森刚才的语气里有些生气的意味的，甚至在灯光的暗处，他平静自嘲的时候，她都可以看到他紧皱的眉头。
现在的她有一种自作作受的感觉，在这个偌大的庄园里，杰森是唯一可以与她交谈并愿意帮助他的人，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将他气走了。无力的走进房间，轻轻的扭动了墙角的壁灯，左右环顾着豪华的房间，觉得一切如梦幻般不真实。也许真的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了，因为原本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虽然现在的她很渴望拥有可以栖身的住所，但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仿佛前些天来在安逸中沉睡的焦虑因子又开始苏醒了，她又想起了还在法国游历的表姐，身上仅剩的那一点钱还有在罗马举目无亲的困境。原本想一笑置之的东西，忽然又沉重得无法潇洒的忽略。甚至人一旦有了离意，就连已经适应的床铺都不能再给她踏实感了。窗帘被夜里的急风吹得一跃一跃的，夜空也在这不停的跃动中，在她的眼帘里忽明忽暗，她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这一夜便在模糊中过去了。
几乎天刚刚蒙蒙亮，张雨薇便轻手轻巧的爬了起来。如果要走，还是低调的离去比较好。虽然在庄园里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跟大家已经熟识了，如果大家知道她是被赶走的，一定会难过的。就算不难过，她的面子也挂不住啊，所以她决定趁大家还没睡醒的时候离开。于是，一骨碌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她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脱下小妮送给她的一件睡衣，穿上来时的衣服。她站在门口再一次环顾屋子，眼里充满了留恋，但是狠狠心用力按下了壁灯的按扭，屋子恢复了漆黑一团，她这才轻呼一口气，自如的关上了门。
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走廊上，眼睛不自觉的瞟向不远处那扇紧紧关闭的门，脚居然不听使唤的朝它走去。张雨薇就那样怔怔的在雷穆斯的门前呆立了几分钟，本来想扬起手敲门，但是当手举过头顶，她又犹豫的举在那里，始终不敢放下去。昨晚雷穆斯的话仍在耳边回响，他说过不愿再看到她的。
虽然很想当面跟他道别，告诉他，她欠他的那些钱，她一定会还的。还有，感谢他救了自己。虽然他们相处得不怎么愉快，但他愿意让她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暂时远离了绝望，度过了过渡期，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充满感激的。
可是，一旦要离开，这些到口的话反而不能利索的表达出来了。她举着手怔在那里，即使演练的时候，她依然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于是作罢，转身悻悻然的朝楼梯走去。
走廊的另一侧，第三个房间便是小妮的房间，她原本想去跟小妮告别的。因为在庄园里，她对自己的照顾就像是亲姐妹一样，她还把自己的衣服拿来给她穿，因此她很想跟她道别。但是，善良的小妮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所以她也只是望了望那个她天天都会光顾的房间，然后下定决心跑下了楼。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是她的心却嘟嘟跳个不停。
“雨薇小姐？”
刚从餐厅的过道里露出头来的劳尔疑惑的看着一脸心事下楼来的张雨薇。一大早，她穿戴整齐，肩上还挂了一个包，像是要去远行的模样。
“你要走了吗？”他终于还是有些担心的说出自己的猜测。听到他关切的询问，不知道为什么，张雨薇的心里突然一紧，眼眶里便有亮晶晶的东西在打转，声音哽住，说不出话来，只是挤出一枚浅浅的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少爷和老太太知道吗？”劳尔仍旧不明所以的再三询问，眼睛紧紧的盯着她闪烁不定的泪眼。按照昨天的计划，等少爷回来之后，是要陪老太太去划船的，但是现在她突然要走，因此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少爷那里已经说过了，不过——大叔，我走的事情求你暂时不要告诉老太太！”张雨薇有些担心的说。这几天其实她一直留在这里，主要还是因为老太太的缘故。听小妮说老太太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又不爱说话，也不配合医生的治疗，所以病情恶化得很严重。但是这几天，却是有说有笑，心情好了，连身体也恢复得不错。可能她是中国女孩子的缘故吧，庄园里其他的女仆虽然也会说中文，但毕竟不是地道的中国人，因此老太太自然觉得有些隔阂。最主要的是你跟索非很像。这是小妮告诉她的。起初她并不知道小妮所说的索非是谁，但是她总觉得中国人从来都有落叶归根的感觉，老太太因此思念自己的故土，而把东方长相的她当成亲切的亲人也是情有可原的。面对一位年老多病的老人家，她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的外婆，她是真心的想对她好的，就当是为了安慰自己愧疚的心。所以她才一口答应陪老太太做许多事情，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走了，她明白这会伤到老太太的心，毕竟老太太现在就像个脆弱的小孩，因此她的心里又有了几分后悔。所以，她希望他们暂时不要告诉老太太这个事情，或许过几天，她就已经将她忘之脑后了。
见到她犹豫的样子，劳尔也不再说什么了，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他只是望了望先前活泼可爱,现在却一脸愁容的女孩子，眼里也充满了不舍与宠爱，就像当初看着索非一样。有时看到她的微笑，他便不自觉的将她们两个人的笑容重叠在一起，分不出哪个是她哪个是索非。因为有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个冷清的家才能重燃起生机，苦闷的老太太才能重新露出笑容，女佣们也才会变得年轻快乐起来。甚至是一向沉默的少爷，不也在改变吗？以前，他一回国就往公司跑，而今天一下飞机便推掉了所有会议，回到庄园里。他没有发觉，当自己在杰森的房门口看到里面欢笑的一幕时，他的脸色有多臭，甚至扭头便走。气匆匆的回到书房里，温和的情绪一下子又恢复了冷冰冰。其实自然界里的变色龙都是通过转换身上的颜色来保护自己的。如果可以，他倒希望经常看到少爷的脸上显露出希望到失望的情绪变化。因为他太过于深沉，总是涂着一层保护色，却丧失了这个年龄段应该有的本能反应。而他不知道，他刚刚显露出来的孩子气，是多么让人惊喜。
“要不你先留下来，剩下的事情我去跟少爷说。”有些不甘心似的，劳尔试图说服要走的张雨薇。
“不用了，如果让雷-少爷知道的话会不高兴的。”犹豫片刻，张雨薇还是为难的道出了实情。但是眼睛里却纯净无比，没有责怪的意思。
劳尔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无奈，他也是过来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年轻人的小打小闹呢？动不动就要有我没你，有你没我，但是一旦真的把人赶走了，心里却比谁都伤心。但是，既然是年轻人吵架，他又不知道应该怎么插手这件事情。
“要不这样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介绍你到我女儿的日用百货店去工作，暂时也有个去处。”看到她去意已决，劳尔只能顺着她的意再做其它安排了。
听到这样，张雨薇暗沉的眼睛又升起了一抹希望，但不消一会的功夫，那抹希望又慢慢的在她眼中熄灭了。劳尔以为她要拒绝，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她。
“难道你不喜欢吗？”
“呃！不是的。我是怕会给你家人造成麻烦！”劳尔的家人在城里经营日用百货店，而且每天固定给庄园里提供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张雨薇当然很想得到这份工作，她不害怕吃苦，因为类似的兼职在国内的时候，她不知道做了多少份。现在让她担心的事情，除了打扰他家人的生活之外，最重要的是，她对当地的语言一窍不通。因此看起来是让她去帮忙，但实质上是他想帮助她而已。她心里不能接受这样的帮助。
“不会麻烦的。我女儿很好的。”劳尔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在说服她。
但是想了想，张雨薇还是笑了笑拒绝了，“我不会意大利语，我帮不上什么忙的。”转念一想，她又继续说道，“大叔，你放心。我可以去找我的朋友，不会有事的。”她知道大叔是因为担心她在这个城市没有依靠，因此才好心帮助他。但是，接受了大叔的帮助，就相当是接受了雷穆斯的，她不希望有一天让他知道后，觉得自己是在依赖他们。
但是他什么会不知道,她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其他的朋友了。可是为了不让她难过，他故意忽视了她的回答。
“怎么会呢？我女儿也会一些中文的。现在我的孙女也喜欢学中文，他们一直希望能够找到一名中文老师，如果你肯去，她们一定会很开心的。你就不要推辞了。还有，我女儿还在，我们现在就去找她。”说着，他自己率先走出了大厅的门，朝外面走去，好像不管雨薇怎么说，他都不会改变主意似的。
看着他不容争辩的表情，张雨薇张开嘴想再推辞但却没有办法。她可以看出大叔对她的照顾和好意，因此并不能直接的拒绝，于是只好呆呆的跟在他的后面出了大厅的门。
距离大门不远的一棵樱桃树下停了一辆车身很长的货车。有几个工人正在往下搬运东西，劳尔走过去亲切的询问了一下，他们唧唧呱啦的说了一通，然后劳尔转过身来对着张雨薇说，“他们说我女儿到储物室里去了，你先在这等一下，我去找她，一会就来。”
看到大叔如此细小的表情，张雨薇激动的差点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的重复那句“谢谢你大叔。”她诺诺的样子把大叔都逗笑了，他只是摆摆手，便重新走回客厅。
屋外仍是一片朦胧的寂静。搬好东西的工人坐在不远处的石椅子一边吸烟一边聊天，偶尔还向她的方向望了望，小声的说些什么。张雨薇只是握紧了放在胸前的小包包，像个夜行人站在茫茫的高速路上，环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忽然远处传来的狗叫声吸引了她的视线，她移到遮挡视线的汽车前，一眼便看到了一个正向大门这边跑来的白色身影，还有跑在他前面的狗。
“阿尔法？”她首先认出了跑在前面欢腾的狗，然后才渐渐看清那个身姿娇健的人的面容。
她真不敢相信，那是雷穆斯。这样露水未褪的清晨，她以为他还在睡窝里，没想到他居然在外面慢跑？还真的是一个怪人呢？穿着一套棉白的运动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脚上蹬着一双闪烁的红色运动鞋。那个身影越来越近，渐渐挣破眼前的迷雾变得越加清晰起来。
“雷穆斯”当嘴巴里念叨出声，她神速的跳到了车子的背面，将自己隐藏了起来。她难道是那么的害怕他吗？但是如果不怕他，为什么一见到他就立刻躲藏起来？而且还有一股做贼心虚的感觉，让她的心咚咚的跳个不停。
显然雷穆斯并没有发觉她的存在，因为原本她身上那件黑色的外套本来就是最好的隐藏工具。他的脸像一阵风似的从她的身边滑过去了，脸甚至没有任何偏转，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厅的转角，她终于将捂住胸口的手放下，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真的很怕他。可是，当真的躲藏过去的时候，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却无端的空荡荡起来。她无力的低下头，过了一会，耳边传来了类似婴儿的呜咽声，她的脸上一阵惊喜，惊喜之后又闪过一丝恐惧。但是，当她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正盯着她看的阿尔法，周围没有其他人存在的时候，她才又放下了心神，开心的扑过去。
“阿尔法”她轻轻的呼唤它，用手作成柔软的梳子帮它打理毛发。刚才还在欢腾跳跃的它，很快便变成了一只温顺通人性的狗狗，乖乖的趴在地下，任由她安心的给它抚摸。喉咙里还时不时的响起幽怨的呜咽，像是表达一种感激与不舍，张雨薇平静的心田再一次的荡起了涟漪，她抬起头，再一次的向大房子张望，没想到才短短的几天，她已经有些不舍了。在此之前，她的人生里有许许多多的分离，甚至当她从自家的窗户掉下逃离了父母，一个人上了离开的飞机，心里都没有这样难过的不舍，如果说以前的那些是为了自由而逃，那么这次确实是一场割爱般的分离了。
大房子右边的一间房子的窗帘缝隙传出弱弱的光，她知道那是他的房间。她搂着阿尔法的脖子，眼神愣愣的。阿尔法似乎知道别离似的，也努力的挤进她温暖的怀抱里。
“阿尔法？”
看到这一幕，连劳尔也不禁哑然。看来，她真的很受欢迎，他终于明白她要一早离开的原因。他指了指身旁站着的一位女人，笑着对张雨薇说，“这就是我的女儿娜拉。”
张雨薇从地下站了起来，随意的擦了擦眼角，虽然天色还是很暗，但她还是用力挤出了一个笑脸，伸出手，开心的说“你好！娜拉！”但显然娜拉比她热情得多，二话不说，便将她一把拉过来，紧紧的拥抱住了，还不停的连连说，“很高兴见到你。”那跳跃的语调像是在歌唱，她胖胖的身子整整的盖住了张雨薇纤细的身体，因此张雨薇只能伸着手，任由她大大的拥抱。过了一会，她才放开了不知所措的张雨薇。
“听我爸爸说，你将你我家，我太高兴了。”没等她开口，娜拉率先爽朗的说。劳尔看出了雨薇脸上的窘迫，呵呵的笑了。
“我女儿很开朗，你便介意。你跟她相处久了，会知道她人很好的。”像是要打破张雨薇的紧张情绪，劳尔笑着为她解围。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跟她一起去吧。有什么尽管说，如果想我们了，你就回来看看，他们每天都会送菜来的。有空我们也会去城里看你的。”
张雨薇点了点头。劳尔回过头来跟娜拉交代了什么。娜拉转过头仍旧开心地说，“你会喜欢上那里的，我保证。”说完还顽皮的挤了一下眼睛。然后搂住雨薇的肩膀朝车子走去。
张雨薇低下头十分宠爱的拍了拍阿尔法的头，不舍的说，“再见。”然后朝车子走去。不明所以的阿尔法紧紧的跟在她身后，直到她上了车，它仍旧对着她叫，好像明白了她要随这辆车离开似的，它开始在车下转悠，不停的来回走动，像要寻找将她救下的方法，一跃一跃的跳到车窗前，然后又无助的跌落下来。看得周围的人一片动容。在车下的劳尔拉过它肚子上的链条，试图让它冷静下来，车子才能开了出去。
当车子缓缓开走的时候，它拼足了力挣脱了劳尔的束缚，朝车子狂奔而去。一路不停的追逐，还发出了痛苦的叫声。张雨薇的脸紧紧的贴着车窗，看着正向自己奔来的阿尔法，眼里的泪水酸酸的转动着。
二楼窗帘呼地一声被打开了一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窗前，朝下面张望。迷雾里只有一辆运输车缓缓的朝大门驶去，但是阿尔法却紧紧跟在车后凄凉的叫唤着，叫得他的心也跟着一阵紧。脑子空空的，像是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车子很快驶出了大门，消失在漆黑的树林里。自动锁的大门快速的放下，阿尔法便直直的撞了上去，它用爪子拼命的去抓着那扇坚固的铁门，叫声由凄婉变成了哀怨。直到累了，它才直直的从门上滑下来，趴在下面，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上次从香港回来的情景，阿尔法急切的扑到自己身上。然后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咬出了一串珠子，那是从警方那里领回的索非的遗物。那一刻连他也怔住了。原来不管多少年，有些人是永远不会被遗忘的。
他就静静的站在窗前，很久很久，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心里有说不上来的纠结。直到劳尔像往常一样的来唤他去用餐，他依然笔直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