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定国长安 > 57 伤老时

57 伤老时(1 / 1)

目 录
好书推荐: 害羞娘子 紫薇树下的少年 小魔女系列 将你锁在我身边 葬·爱 豪门里的单恋情事 青梅公主之绿眸传奇 现代美女与野兽 凤凰绝恋 错点鸳鸯谱

十六楞楞地看着她明丽的容颜渐渐被宫门遮蔽。

门的另一边,一直保持怡然浅笑的长安无力地靠在木门上,笑容一丝一丝退却,力气一点一点抽离,她缓缓滑落在地上,层层叠叠的裙裾委地不堪收。

她跪坐在地上,螓首偏靠在粗糙的门上。如墨青丝有些凌乱,几缕错落在显出玉色一般清寒的娇容上。一双水瞳失却了灵气,大而黑,暗淡无光,慌乱而迷惘,没有焦点地望着地面。瘦削的肩垮下来,再也没有力气支撑。

许是考虑到她初回来,宫里都没有人来打搅。自十五、十六、十七离开后,胤祐和胤裪也发了帖子来。胤祐虽然已经是淳亲王,但是身子越发不好,所以只是打发人来问安。而胤裪则在雍正二年降为镇国公,不得圣宠,败落得一塌糊涂,更别说可以进宫了。而其他的皇亲国戚都不熟识,虽然不时有人来请见,但都被荣华挡了回去。至于雍正,自那日拂袖而去后再无消息,荣华忐忑不安,不知主子怎么得罪了皇上。过了几日,李德全亲自来找长安,请她至养心殿静候。长安微微一笑,起身随他离开英华殿。

养心殿几乎没有变化,虽然它原来的主人已经永远不在了。在踏进来的时候,先帝的音容笑貌扑面而来。长安的眼角忽而有些湿润。陛下仿佛仍在御座上笑着看着她,温和地和她说话。

心下喟叹,她慢慢进了里屋。却不料,一抬头竟撞进一双浓墨一般深黑的眸子里。

这双眼睛清冷的后面翻滚着风云,天是天,地是地,黑白分明,极是大气。但它又高居世人之上,俯视众生,凛冽而孤傲。

寂寞刀锋冷。

每次看到这一双眸子,她就想起她的公子。

而今,这双眸子已经不再像她的公子了。它是这般霸气桀骜,这是她的公子所不会拥有的。

她的心微微一痛:终于,再也找不到公子了,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她深深地吸口气,用得体的微笑掩饰自己的失落。她裣衽为礼。

皇帝闲散地歪在炕上,明黄的长袍垮在他修长的身子上,陷落的皱褶尖锐地勾勒出他清瘦的线条。他极清淡地对她颔首,便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奏折上。他看得极细,俊朗的眉纠结在一起,内敛的眼里偶尔闪出一点耀人的精光。骨节突出的细长手指略用力地按着淡黄的纸上,在上面留下一点一点凹陷的痕迹。他左手边的小桌上摆着一副残落的棋局,但黑白两盒棋子都放在桌子的另一边。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坐上去,半依着桌子,与自己下这一场注定无路的残局。

屋子里有些昏黄,像陈旧的宣纸,被岁月匀染了落败的颜色。夕阳斜斜地透进来,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扯出一点朦胧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无力地显示自己黯淡的存在。

指尖有一些凉意,她觉得有些疲惫,于是歪着头去看他。

远着看,他有皇帝的威严,正当壮年的龙虎精神;近了看,她却看出了他眉头眼角深刻的皱纹,每一刀都那样刻骨铭心,他的唇绷得那般紧,仿佛失去了可以微笑的韧性,他的发略微稀疏,也许每次梳头都有苏拉太监悄悄拔去了白色的发丝,但失去的油黑发亮的光泽再也无法补救回来。

他老了。

抑制不住地老了。

她顿时悲凉起来。

他即使老了也要掩饰自己已经老了。

他即使老了也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冷漠沉静中带着孤峭凌厉锋芒的四阿哥了。

僵硬表情下只不过是一颗裂纹遍布的心。

她想起那次见面,他在竭尽全力地融进这万丈软红之中,想要学盘古开天辟地,要这人间为他而改变。而今这天下终于属于他的了,可是要改变还是很难很难。他心力交瘁,却又倔强地不肯放弃。只是,如今他想的不再是竭尽全力融进这万丈软红之中,而是要将这万丈软红全部掬握在手,用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注定失败。

她垂下眼帘,舍下残局,低下头细细观察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脆弱地无法盈握任何东西。

皇帝听到她极低的一声叹息,斜睇了过来。随后,他拂去一方桌子的摆设,将奏折放在干净的桌上,拿起一只朱笔在上面做批示。

见他一点也不避讳她,她不由轻笑,偏着头看了过去。从她这里看得几个“闽粤”“话语不通”“办正音院”之类的文字,她心思聪敏,立刻明白大致的意思。他下笔极快,片刻间朱批的字数已经超过了奏折上原来的黑字,满目的朱红,触目惊心。她皱了眉,搭在桌边的柔荑交握在一起,打成十个白玉小结。

皇帝偶然间抬头,却看见她这样怪异的神情。他问道:“长安,可有什么不对么?”

长安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道:“皇上,这样太费神了,为何不让臣子先处理了?”

皇帝立刻皱了眉,淡淡地问:“你觉得朕这样做不好?”

她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了,但是想起那日和他进宫时想起的事,便决定继续说下去:“皇上设立百官臣工,便应该让他们为皇上分忧,怎么事无巨细都让皇上亲自动手?”

“百官臣工?”雍正冷笑一声,“他们恨不得看朕出笑话,哪里愿意替朕分忧?”

长安又道:“皇上为何这么想自己的臣子?纵使有一两个不肖的臣子,皇上也不能将所有大臣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雍正自从那次被胤禩等人逼着回复“八王议政”后猜忌心更甚,觉得满朝大臣除了张廷玉和马齐外无一可以信任,无一不是仇家,无一不是八爷党余孽,便拼着命将所有权力都收归自己手中。又恐被大臣蒙蔽,时常不等上书房的臣子写出节略就直接拿出奏折原本彻夜批示。这几日下来,渐感吃力,时不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本想着让她来,哪怕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也能放松一下,却不料她竟说出这样的话。于是他不由又暴怒起来,竟将奏折摔到地上,喝道:“原来你也认为朕做不得这个皇帝?!原来你也觉得让老八来坐这个位子比朕更好?!原来你也看不起朕?!原来你也……”

“皇帝!”

长安“肃”地一声立起,目光冷厉,面色发寒,薄怒如雾气,冷浸浸地沁入人心肺。

雍正顿时愣住。

片刻后,他自失地嘲笑起来:“朕这是怎么了?任谁都会谋夺朕的天下,只有你根本不可能也不愿意。朕居然会猜忌你……朕这个皇帝当得……”越说声音越小,笑声反而愈大,直到后来,他一手掩了面,默不作声。

“皇帝。”她叹了口气,慢慢坐了回去,“皇帝,你在担心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沉默。

良久,他方答道:“朕有什么可担心的?朕又有什么可害怕的?朕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有什么可以让朕担心?又有什么可以让朕害怕?”他这样喃喃,反复地问,不知问的是自己还是她。

“四阿哥。”她轻轻地唤他。

他将手放下,呆滞地看着她。

“四阿哥,你在担心什么?你在害怕什么?”她柔声问道。

他抬头看她。她的眼角忧郁,她的唇角却含笑。她轻轻地唤他“四阿哥”,自从他登基后再也没有人敢这样唤他。她就像他过去的岁月,不是皇帝的岁月。

“胤禩。”他答道。呵,原来他还是害怕他的,即使他已经是皇帝了,即使他已经将他圈禁了,即使他可以给与他最可怕的处罚,但是他是他的对手,一直都是,哪怕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还是害怕他的。

胤禩,左右逢源的胤禩,温雅恬和的胤禩,与他完全相反的胤禩。胤禩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假想敌,只怕到死也是他的敌人。

原来他怕他。

胤禛害怕胤禩,哪怕胤禛已经是皇帝了。

雍正自嘲地笑起来。

“为什么要害怕他?”长安的眸子晶亮剔透,毫无畏惧。

“你看,这满朝的大臣,哪个不是想要贤王来当皇帝?多少人在底下窃窃私语,说我这个皇帝是私改先帝遗诏篡位而来的。”雍正苦笑道。

“皇帝要相信先帝,先帝选了你,自然有他的道理。”长安笑道,“先帝天纵英明,圣心烛照,自是从你们兄弟中拔擢出最合适的人来继承大统。”

雍正疑惑地看着她。

她伸出一只手,展开五根青葱玉指,道:“大阿哥鲁莽,不顾手足之情;”说罢压下拇指,“二阿哥暴虐失德,不堪江山之托;”说罢又压下食指,“三阿哥书生气过浓,不过纸上谈兵;五阿哥宽厚如长者,无意嫡位;七阿哥不良於行,难胜重任;”此时她的手已经拳做一团,然后她又笑着伸出一指,“九阿哥气窄,无鸿鹄之志;十阿哥粗鲁,行常于思前;十二阿哥恬退闲淡,避世不争;十三阿哥任侠好气,贞骨凌霜,宜臣不宜君;十四阿哥性急冲动,好兵喜斗,宜将不宜帝。”说罢五指又舒展开。

雍正的眼睛渐渐灼亮了起来,随即又突然黯淡下去。

“而八阿哥……”长安顿了下,笑道,“八阿哥性好奢华,喜结大臣。他的王府富丽堂皇,出手阔绰,钱从何来?先帝怎不知他私底下的手段?北入龙兴挖山参采东珠,西进蛮荒寻铜矿找金脉,又在中原江南与门客官吏勾结占田兼地,哪一处来路正经,无一钱不与民争利。再说他手无实权却党羽遍布,已是触了先帝之忌。人道他贤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只与权贵高官相谐,底下没有知民寒暖、愿为民做事的门人。先帝宽仁,他比先帝更宽仁,如何了得?皇帝在户部任过事,当过家,知道康熙盛世下不过浮华——我这么说也不怕你恼,我在民间看到的情景真是触目惊心,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民生艰难远胜前朝。先帝年事已高,精力不济,纵使有心扭转乾坤也无力再掌权柄。他时常和我说,要寻一个敢作敢为的皇子,才敢托付江山社稷、家国天下。”说到这里,她笑盈盈地望着皇帝,“皇帝于龙潜之时便敢触权贵,肯做实务,先帝都看在眼里呢。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听那些无知之人乱嚼舌头?”

雍正直直地盯着她瞧,不敢置信,急急问道:“果真?”

长安失笑道:“我何必要骗你?”

皇帝忽而笑起来:“果真,为何我要自寻烦恼?”

长安却偏过脸冷笑:为何烦恼至斯?不过担心正统不是你。个个说正统,正统又是什么?唐太宗玄武之变,子逼父退;宋□□陈桥之乱,臣迫主禅。哪个敢说他们不是圣主贤君?历朝历代,子挟父、弟杀兄、臣弑主,哪里少见?成王败寇,哪许你仁义道德宋襄公?

待她这么一解说,皇帝顿觉放松不少,和她谈笑了几句,又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一本粗看起来。却不料他突然怒哼了一声,细牙几乎要咬碎:“竖子安敢!”

长安挑起眉,斜睇过去。

皇帝猛地将奏折摔在桌上,怒极反笑,语速极快地道:“朕年前下旨将丁银摊入地亩,让无地贫民得活路,也让那些占着大块田地的地主们多缴纳税银以充国库。旨意方下,无论京中还是地方,个个哭穷叫苦,好像再多加一枚铜钱都能让他们饿死!如今知道朕意不可改,就拐了弯子来诉苦,说田文镜强夺乡绅田地,却不肯减少他们的税银。哼,当朕不知道么?今年黄河在河南改道,留下淤田几百亩,田文镜给了遭灾的难民。那些乡绅口口声声说那些是他们祖上的田产,如今露了出来就应该还给他们——这话居然也敢对着朕说!明明眼红那几百亩地,又舍不得多缴纳税银,就胡口说是祖传的田产!他们怎么也不想想,自己占了多少地,那些难民有多少地?他们锦衣玉食,多几百亩田地就能上天了?难民却要用那几百亩地养家糊口,都赖着那地活下去!”说罢气喘咻咻,目光如刀,假若那奏折是那些乡绅,必已被他千刀万剐!

长安叹道:“人心不足,自古皆然。皇帝既然知道真相,又何必为他们着恼?”

雍正咬牙道:“世人只当皇帝好当,只需甩手做个掌柜的,一切事务自有底下百官大臣处理;却又哪知这些臣工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生怕被人夺去一个子。朕真心实意为国着想,就差将这一片心都掏出来给他们看了,他们还为了眼前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好处左挡右挡!朕这个皇帝做得真窝囊!”

长安喟叹道:“世人狭鄙,目光短浅,哪里个个都能看得那么深远?皇帝蹑高位,自然要为家国长远考虑。何况历来变革都阻碍重重,杨炎当年推行两税法、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不也是阻扰甚多?现今皇帝要推行新政,自然也会如此。”

雍正摇头道:“虽然早知会如此艰难,但是真个遇到了也忍不住恼火。有时也想索性放弃了,何苦来朕要做得这么辛苦?”

长安笑道:“皇帝坚毅果敢,尽管臣下不明白你的苦心,可你不是仍旧咬牙坚持住了?”

皇帝垂了眼睑,轻叹道:“只是其中寂寥实在难以对外人言说。”

长安叩着桌沿,缓缓道:“李太白云:‘古来圣贤皆寂寞’,盖因其能见世人不能见之处,能行世人不敢行之事。也正因此圣贤易见疑遭谤,难免郁郁寡欢。但道之所存,义之所在,遇百难而不辞,纵九死亦不悔。昔日王介甫大力推行新政,到头来却是挚友反目,胞弟叛离,全国上下一片骂声,更遭神宗猜疑,两次罢相。在介甫先生二度罢相之时,门客问道,相爷可曾悔过?先生只用亚圣的话来回答:‘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她瞟了他一眼,“我知道史书对先生颇多批评,新党干将几乎全被打入奸佞传,但我还是钦佩先生‘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她顿了顿,笑道:“皇帝也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因此先帝择你嗣位承大统,革新吏治,充盈国库,兴盛社稷。皇帝千万莫负了先帝的期望。”

说罢,她捡起桌上的奏折,抚平皱褶,一边道:“只是如今你是皇帝,不能像做孤臣那样,要以平衡之术制约臣工,切莫不顾臣子的意思一意孤行。”她将奏折交付到他手里,又道:“皇帝的旨意要多斟酌才是,勿伤臣子的心。”

雍正接过奏折,自嘲道:“朕是操之过急了,皇阿玛也曾多次训斥,责我要‘戒急用忍’,今日朕差点又坏了大事。”

长安笑道:“那是皇帝太操劳,难免虚火旺盛,多多休息便好了。皇帝虽然正当壮年,春秋鼎盛,也要当心龙体,莫忘你一身牵天下,要为天下保重。”

她忽然瞥了眼门外,笑道:“天色不早了,长安也该告辞了。李公公年纪大了,在门外等了这许久也辛苦了。”说罢起身,盈盈施礼,便要离开。

雍正突然道:“朕知道你在宫里不自在,想出去的时候就出去吧,想去见什么人就去见吧,不必回我。”

长安停在门口,静了片刻,方回头,嫣然一笑:“多谢!”

出了养心殿,她见到一个身着亲王袍的年轻人。他的眉眼有七八分当年四阿哥的影子,却带着八阿哥谦逊柔润的笑。他恭敬地站在院子里,不知等候了多久,但是没有让人通传,极耐心地等着皇上空闲的时候。见到她出来,他没有自矜身份,对她得体地行礼,既不傲慢也不卑谦。虽然在看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她熟悉的东西,但是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他是一个极知进退的人。

大概是皇帝的哪个阿哥吧。她微笑着回礼。真是不错的孩子。

她一路缓缓悠悠地走着,丝毫不在意路上碰见的人各种目光,施施然地回到英华殿。

荣华匆匆迎上来,松了口气,笑道:“公主怎么去了这么久?奴婢还担心您遇到什么事了呢。”

长安笑道:“劳烦荣华姑姑担心了。”

荣华忙赔笑:“不敢不敢。”

两人都笑起来。

长安忽道:“明日我要出宫。”

荣华问道:“公主要去哪里?”

长安凝视自己的手,道:“廉亲王府。”

目 录
新书推荐: 玫色棋局 基层权途:从扶贫开始平步青云 八百块,氪出了个高等文明 出轨八年,他却求我不要离婚 都市情劫 子承母业,我在豪门当佣人 未来共生代码与心跳 女子监狱出真龙,出狱后全球震动 七零:被夺舍十年后,她杀回来了 直播许愿:今天又双叒叕调剂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