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失意中(1 / 1)
第四章
蒸腾的香味,在星期天的阳光下四处弥漫。飞云在冉彻公寓的厨房里做菜。她自己也觉得这次的豆腐做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好,滑而有弹性,胜似美人的凝脂。
她小心翼翼地翻着锅里正滋滋作响的的豆腐酿,把两面已灿如黄金的盛到盘里,不经意转身,才发现门已打开,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人。飞云“啊”地叫了一声,手中的锅铲掉到地上,“咣”。
飞云耸耸肩,笑了起来:“冉彻,你回来啦。”
她弯腰把锅铲拾起,一边笑说“幸好掉的不是盘子”,一边拿锅铲向冉彻摇了摇。
照在锅铲上的一片阳光闪了闪。龙头的水哗哗地响。飞云冲洗了一翻,听见身后还是没有动静,回头看,冉彻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闪着阴睛不定的神色。
“不好意思,占了你的地盘。有口福啦,回来得正是时候。”
冉彻这才回过神来,笑笑,抬抬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把背包扔到沙发上。
“冉彻,你还杵在门口做什么?”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什么这么香?”
飞云看见一个中年女子出现在门口,第三秒她就认出来是冉彻的妈妈。
冉彻的妈妈没有想到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愣了两秒,忽然猛拍了冉彻的肩膀,说:“你这死小子还骗我说没有女……”话到一半,仿佛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终于叫出来:“你……你是冉衡的……赵飞云!”
冉彻笑:“妈,就是赵飞云。飞云,我妈。”
“阿姨,您好!您过来参加冉彻的毕业典礼呀。不好意思,借用你们的厨房。”飞云赶紧放下手中的锅铲,走了过去,接过冉彻妈妈手中的行李袋放到旁边的小桌几上,又转身去倒杯水递上:“阿姨,过了几年,您竟然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冉彻妈妈笑,点点头。
“您歇歇,我看看锅里的东西。”
冉彻妈妈一听,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说:“还没走到门口就闻到香味,你做什么好吃的,看看。”就和飞云一起去了厨房。
“真是手巧的姑娘。是给冉衡做的?”
“嗯。”
“有没有我们的份?”冉彻妈妈笑问。
“我做了很多,几个人都吃不完呢。”
“这几天,一直和冉彻在外面走,天天咖啡面包,没正经吃过顿饭,我都快吐出来。阿弥托佛,总算可以吃顿像样的中餐。”冉彻妈妈看起来很高兴,回头对正在收拾行李的冉彻说:“儿子,我们真是有口福。”
飞云也笑着回头看看,总感觉冉彻从进门开始就好像有点怪怪的,在那边点点头,换作以前,他早就冲过来嚷着要吃了。
“还没来得及去看冉衡,他的腰伤怎么样?没什么大碍了吧。”冉彻妈妈问。
“医生说是旧伤,有些淤血,散了就好。”
“他呀,肯定想赖在那里不走了。”冉彻远远插了一句。
飞云不知道答什么,笑笑。
“赵小姐,今天又带好吃的给冉先生了?”医院走廊里,护士贝丝和飞云打招呼。
“嗯,只是中国家常菜。”
“你看起来真像一个妻子。”
飞云笑。
一进门,冉衡就说:“我们这一层楼,从医生到病人,都妒忌我每天有美味的中国菜吃。”
“得意!”飞云笑,说:“你还说呢,我在冉彻公寓里正煮菜,结果他的妈妈冒了出来,好尴尬。”
“冉彻爸爸和冉徽一家三口明天也要飞过来。后天冉彻毕业典礼,我明天出院,到时我们一起参加。”冉衡一边大嚼,一边随口说道,好像在说天气一样漫不经心。
可是,飞云知道他是装,她暗叹糟糕,赶紧答道:“我要上班。”
“请假。”
“总是请假不好。”
“没什么不好。”
“我有好多事要做。”
“也不差这一时。”
飞云不知道冉衡吃着饭嘴皮子还那么溜,没了辙,不得不摊牌:“冉衡,你们家人的聚会,我就不去了,好吗?”
“你说呢?”冉衡反问。
飞云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妮珊怎么不来看你了?”
“她说她不会再来。”
冉衡的用意,飞云何尝不清楚,可是她却无法克制自己内心挥不去的恐惧,在冉衡的家人面前,她总是有种大山压境的窒息感。
“到时再说吧。”飞云想搪塞过去。她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递给冉衡:“给你看样东西。”
冉衡放下筷子,一看是本《摄影》杂志,他就笑了起来:“啊,现宝的来了。有人的作品发表了。”
“哎呀,一点成就感都没有。”飞云轻擂了冉衡一拳,“你就不能装出惊喜的样子。”
“惊喜是吧?”冉衡一边问,一边翻开杂志。
“等一下,等一下。”飞云赶紧从包里拿相机。
“相机找出来了没有?……惊喜……嗯,找到了。”冉衡大手一拍杂志,再把有她作品的那一页展开举在脸旁,然后做出惊喜万状的夸张表情。
越是平时严肃的人,越有一种反差的滑稽感,飞云一边忍住笑,一边连拍。
“CUT!”飞云一叫,两个人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
他们的笑声是这样的开怀,以至于有人敲门都没有听见。
冉彻妈妈站在门口摇头笑说:“你们两人个笑得让我以为走进了放喜剧的电影院。”
“三婶。”
“冉衡,你这小子躲到这里来了,不是想赖掉不请我去迪斯尼吧?”冉彻妈妈拍拍冉衡的肩膀说:“怎样,好得差不多了吧?冉彻有事晚些再来看你。”
“差不多。包准能参加你儿子的举世大礼。”
“你爸妈真行,听说你进医院一点不着急,说小事,叫我来看看就好。”
“本来就是小事,我已经跟他们说了。幸好我不是冉彻,要不然擦破一点皮都会被烦死。”
“冉衡,有你的啊。又拐弯抹角损我。这样,光参典礼不行,晚上PARTY酒水要全部赞助。”
……
飞云把切好的水果端上,说有事要走。
冉彻妈妈站了起来,对飞云说:“我们一起走。”
“飞云。”冉衡把她叫住。
“什么?”飞云回头。
“没什么。”冉衡笑,眼里却分明有朵黑云,飞云来不及细读,已被冉彻妈妈拉着走了出去。
最近的天气一直很好,下午的阳光依然毫不吝啬,夏日的气息愈来愈浓烈。飞云想起了年复一年的像首曲儿一样的长假。
是首青海的花儿,还是首横笛的清音,还是首窗下的小夜曲?一边走,飞云一边竟想着这样散漫的问题。
“飞云,我这人说话比较直接,可能不太动听,你不要怪我。”
飞云抬头看了看冉彻妈妈,笑了笑。
“冉衡父母对冉衡退婚这件事一个字也不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不过,我现在说的是我们家大多数人的想法,更是冉衡爷爷的意思。”
“飞云,相信你对我们家的作风也有体会——军人家庭,朴素实在,不像一般的高门大户,穷讲究,摆门面。但是你也知道,军队里就讲组织、讲原则。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儿女的婚姻首先要对家族有益,自由恋爱也罢,家长作主也罢。冉家的每一个人不仅仅属于自己,更是家族的一份子。整个冉家的发展延续,每个人都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
“所以,冉衡将来的事业与生活其实早就已经决定,没可能变动。他迟早要回去接管他父母的事业,同时必须与对他的事业有益的、门当户对的人结合,像冉徽和李苍。而冉彻,他一回去我就会把我的别墅项目给他打理,安排他和□□的女儿相亲。”。
“这是我们的理想。当然,我们也尊重孩子的感情。如果孩子喜欢,普通家庭的好女孩也是可以的。”
“飞云,对于你的品性、学识、样貌,我们没什么说的。但是,你要想两点,第一,你的家庭与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少?我们是正宗的红色家庭,是绝对不允许与混黑社会的扯上关系的;第二,你自己能给冉衡带来什么?对他的事业有帮助?还是给他带来痛苦,拖他后腿?”
飞云感觉自己低垂的双手有些微微地颤抖。
“人必须面对现实。你与冉衡一定要坚持的话,除非他永远不要回去,永远不要回去打理他父母的事业。这是冉衡爷爷的话。”
“所以,飞云啊,你会让冉衡落到这种境地?我相信,你自己会考虑得很清楚的。”
飞云终于读懂冉衡眼中黑云的言语,可是冷雨已经落下,什么都来不及。
……
暗室里,飞云冲洗着积累了一个月的胶片——因为时光对黑暗的偷窥、迷恋,所以让人抓住了雪泥鸿爪般的痕迹,赖不去、抹不掉,然而它终究潇洒地淡淡地摆手,转身离去,拦不住,追不回。
药水下,冉衡的笑脸一点一点地显现,滑稽、奇异、温柔、充满爱意……飞云突然跌落在地,泣不成声。晾照片的架子不小心被拨倒,照片撒了一地。
星期一早上,飞云依然让自己看起来神采奕奕。去到学校不久,她就收到了法院关于原告撤诉的通知。
“朱老师!”飞云高兴地把朱老师紧紧地搂着:“我一定要请你和小武吃大餐!”
“嗯,好,好,这样就好啦,傻丫头。”
飞云想,不管怎样,冉衡也有权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她刚发好一个短信过去,就被威廉校长叫到办公室。
“赵老师,你们的组织部门刚才通知说从这个星期开始要对你进行停薪调查,我不得不通知你从今天开始停课。”
“威廉校长,这是怎么回事?”飞云惊讶得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你的薪水是由你们的组织发放的。为了公平起见,我不能够让你在没有薪水的情况继续干活,所以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也苦恼,这么多班级的汉语课靠朱老师一个人,不知道行不行。”
这时,飞云的电话响起。原来是华盛顿的带队陈老师。
“赵飞云老师,因为有人检举你在对外汉语教学期间给国内一本校园杂志做兼职摄影编辑,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我们在签协议的时候有一条就是在支教期间不能兼职。所以上级领导决定让你暂时停薪停职,接受调查处分。赵飞云老师,你赶紧写一份报告三天内交过来。我们要尽快把事情搞清楚。”
飞云感觉浑身无力,慢慢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她来到湖边,拾起一片石块,狠命地朝湖面打去。石块在水面“噗噗”地跳跃,飞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默默地数着一二三。这次石块竟走得很远,一直窜到湖对面才下沉。记得以前,她常常和向凌比赛,每次都为输给向凌而不服气。只可惜,这次难得的发挥却没有人看到。
飞云在石凳上坐了很久,头脑一直处在一种混乱的状态,那种朝不饱夕的恐惧再一次占据她的心头。
“不行,情场失意,不能连职场也失守吧?”飞云对自己说,摇摇头,好像把盘旋在头顶的阴影都摇落。
她拨通了小丘的电话。
“喂,小丘妈妈,最近好吗?”
“赵飞云!”小丘的声音中气十足地从电话那头传来。
“小丘,我最近真是倒霉透了!”
“怎么啦?”
“我被停薪停职了。”
“什么?”
“你帮我叫蓝冬青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怎么稀里糊涂就被扣了违纪的大帽子?”
“有点莫名其妙,我们一点都没听说……里面肯定有问题。会不会是妮珊她妈妈?上次你不是说她妈妈要给你吃罚酒吗?”
“不知道。去查查再说。”
“你现在还好吧?反正不用上班,不如来我这散散心。”
“唉,不行,我不是还要写什么报告嘛。”
“尽是些狗屁的东西!”
“小丘妈妈,宝宝听见了。”
“啊,对哦。不管了。”两个人在电话中都笑了起来。
其实飞云并不想写什么报告,报告能证明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形式,她自己清楚得很,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坏心情影响到小丘。但冉衡要出院,她又必须找一个去处,于是关了手机,收拾行李,扛着相机,去了邻边还没走过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