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正式再见(1 / 1)
第三章
果然如小丘所说,她们两人这次对外汉语支教地点在美国。小丘随蓝冬青在华盛顿,飞云在夏洛市,距华盛顿只有两半小时的车程。飞云明白,原来有很多事情是很难做到的,又是很容易做到的,只看你拥有什么。
其实,生活条件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只不过,能去发达地区感受发达的文化对人总是有好处,飞云自然不能免俗地非常高兴自己有机会来一趟美国。
因为有了正式的中文教师,文森小学把中文课程安排成高年级的必修课。于是飞云的任务重起来,负责学校中文教学的所有事宜,还要每周要上二十节课,幸好有朱老师的辅助。不过飞云向来不惮接受挑战,工作很快就进入正轨。这位朱老师来自中国的一所大专院校,与丈夫离异多年,因为儿子在这个城市的夏洛大学读书,千里迢迢过来陪读,才来到了这里做个兼职中文教师。她对飞云总是很关照。每逢周末,飞云偶尔与朱老师母子俩一块做顿饭吃,或者坐着“灰狗”长途车去华盛顿找小丘,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扛着相机四处游走。
“赵老师,图书馆下个月开始修缮,所有的图书转移到艺体楼,中文图书的摆放处理就由你负责。”教务处主任下了通知。
飞云于是和朱老师琢磨了半天,又向小朋友们征求意见,花了三个周末,终于把中文图书角布置妥当。
那天她满意地走出艺体楼,经过图书馆的时候,看见四周已经搭起了修缮架,开始叮叮当当地整修。有几个带着帽盔的人站在修缮架的二层,拿着图纸,指指点点。图书馆旁边的老梧桐被保护了起来,可还是落了一地的黄叶,因为秋天的脚步需要华丽的地毯,阳光呈现成熟季节的金色。
“赵飞云!赵飞云!”
飞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用中文喊她的名字,她四处看看,并没有人影,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回身往前。
“赵飞云!……赵飞云!”这次声音更近,伴着急促的呼吸。
飞云再次回头,红色帽盔、白衬衫、黑裤子,手里拿着的一张展开一半的图纸正在风中嘶啦作响。
飞云还来不及开口叫他的名字,这个人就冲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他冲过来的力量这么大,飞云止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然而她的肩膀却猛地撞进他的胸膛,有点生疼。这个人把她搂得是这样紧,她的肩膀仿佛嵌进了他的胸膛。
“竟然在这里让我看到你,竟然在这里让我看到你!”
耳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飞云感到一阵失神,她轻轻地问:“冉彻,你怎么会在这里?”
飞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冉彻是在夏洛大学读书。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绕了一个大圈子,竟然在这里让我看到你。我刚才在上面看了很久,心想,怎么可能是你呢?然后,我就叫,你回头,真的是你!”冉彻笑,拉着飞云坐到了不远处的长凳上。
“图书馆的修缮是由你负责吗?”
“我同学在负责,叫我过来看看。竟然就这么巧!我应该请他吃饭。”不知道冉彻是不是在美国呆久了,飞云奇怪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大开大阖、热情似火,以前那种酷酷的调子一时都不见了。
“这两三年,你去哪了?像空气一样消失。”
“你在这所学校教书?”
“你来美国多久了?”
冉彻的问题叭啦叭啦地冒出来。
“飞云,冉衡他……?”冉彻知道有些事有些人不应提,可还是开了口。
“冉彻,我们谈点别的吧。”
此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冉彻并不住在学校,自己租一间单身公寓。飞云周末有时会去超市买点菜到他那里做,因为冉彻三番五次地向她抱怨说:“那些中国餐馆的东西太难吃了”。
飞云笑:“好,我明白,我明白。”
冉彻正在忙毕业设计,整天东奔西跑,然而周末竟然都可以有时间在公寓里坐着不动,等着吃飞云做的菜。
“在这里读书真好呀。冉彻,这里好像世外桃源。”
“是吗?还好吧。”冉彻根本没有在认真听,正津津有味、大口大口地吃着红烧肉。
“冉彻,你也不叫你的女朋友过来让人看看。”
“我哪来的女朋友?”
“怎么会?”
“一来,没时间;二来,我正纳闷着呢,好好的中国女孩来到美国之后怎么就变了样?一上来就和别人讲‘sex’,一点味道都没有,你说能喜欢吗?”
“以前我们宿舍的人就说你眼角高,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
冉彻放下筷子,慢吞吞地说:“温婉多姿的。这样的要求算高么?”
飞云做恍然大悟状:“噢,原来如此。这还不算高呀?这样的女孩别说在美国,就是在中国现在都难找。一个个都自称新时代女性,哪里还管什么温婉柔情。你就慢慢找吧。”
“是吗?”冉彻看着飞云笑,眼睛闪着光。
飞云反问:“不是吗?”把他的筷子和空碗抢过,放到水槽里。
冉彻叫:“喂,我还想吃两口呢。”
“冉彻,也不能平时做饿鬼,现在又把自己给撑死吧。”
“那有什么办法,我有办法吗?”冉彻走到飞云旁边问。
飞云摇头,不再理会,哗哗地冲着碗筷。
总是这样,每到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飞云就感到特别头疼,因为那群小家伙早已坐不住,在凳子上扭来扭去,盼望着下课铃声。而她自己也感到一种力不从心的松懈。今天在上课的时候,看见窗边走过一个人影,竟然还失神了几秒钟。
她摇摇头,笑自己自从见到冉彻之后,老是在眼底幻化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她回到办公室把东西整理了一下,带着几本要看的书,走出校门口,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远远有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开了过来,跟在她的旁边。她看不清楚车里的人,以为自己挡了道于是止住脚步,车子也跟着停下来。她摇头笑,迈开步子走,车子又跟了上来。
她接到一个电话,又止住了脚步。
“喂,冉彻。”
“飞云……”
“怎么了?”飞云问,不经意地抬头,看见一个人从黑色的越野车站了出来。
她又低头问:“怎么啦?”就在她再问的时候,她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仿佛夜色一瞬间来临,把身边所有的事物都抹成了黑色,只剩下一张黄色的脸。
飞云感觉到电话里还在说什么,可是她已经听不见。她轻轻地垂下两手,书本像白鸽一样“哗啦啦”的散落。
飞云努力想睁大眼睛看清楚一点,看确凿一点——那个人正向她走来,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可是她的眼睑却变得像夜雾一样沉重,双腿像秋风中的黄叶一样摇摆。当那个人伸出黑色的臂弯的一瞬间,她好像乘风而逝,回到了从前。
“高中,你把我扔到冰冷的瀑布;大学,你把我扔到冰冷的北方;现在,你要把扔在这冰冷的湖边吗?”
“天涯海角都跟我走?”
“不,你不要说。我不相信你的话。你总是骗我。”
……
“啊。”飞云痛苦地摇头,睁开了眼睛——那双正捧着她的脸的大手,那张正盯着她看的脸——她又闭上了眼。
“如果你再不愿醒来,就要送你去医院。”冉衡的声音平淡得像一抹听不见的风,他的手从飞云脸上移开,身体重重地靠在驾座上。
她真的不愿意醒来。这张脸庞她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声音她再也不想听到。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过得好吗?”“你结婚了吗?”“你的事业怎样?”“你有了自己的幸福了吗?”……
一个又一个的问号好像以前高中里一到春天就从槐树上吊下的野蚕,不着地,不上升,在人眼前飘来荡去。
脑海里就这么翻腾,可是飞云的口中一个字也没有冲出。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把所有思念的秘密泄露。
两人坐在车里。
唯有沉默。
可是,连这样的沉默也让飞云思念起来。
冉衡拿出一支烟点上。
飞云看着他。冉衡竟然吸烟了。
冉衡把车窗摇下,把胳膊架在窗沿。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街灯印在车前的玻璃上。偶尔一辆坐着几个年轻小伙子的敞篷车伴着叫喊呼啸而过,或者一个老太太牵着两三条大大小小的狗慢悠悠地走过。
飞云问:“你饿吗?”
冉衡一边伸手在前架上的烟灰缸上把烟蒂掐灭,一边淡淡地说:“终于开口了。”然后猛踩两脚,把车出开了出去。
冉衡也不问,一直往前开,看见一个西餐厅就停下来。
飞云走下车,才记起,问:“我的书呢?”
“在后座。”
飞云扭头看了看,放了心,因为里前有一本她花大价钱买的摄影资料。
“你在学摄影?”冉衡问。
“嗯。一路看了很多美丽的风景,只放在记忆里总觉得有些可惜。”
冉衡听了,淡漠的脸上露出让人难以捉摸的神色,认可?质疑?冷笑?……
“有些东西,你连记忆里也不想放,岂不更可惜?”冉衡又点了一支烟。
飞云不说话,盯着他手中的烟。
冉衡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门口。飞云扭头看,有一个“允许吸烟”牌子。
桌前的空间再次陷入沉重的缄默,淡淡的烟雾在其间冷清地纠缠缭绕。
侍者走过来,递给两人菜单,说了些什么话,两人又分别对侍者说了些什么话,转身离去。
那个空间,仿佛被一支手拉了一下,“嗞”地扭曲、发出一丝声音,然后又弹回去,一动不动,连明亮的灯光都飞不进,只剩无声的呼吸自由来往。
飞云日日夜夜在心中对冉衡倾诉,而现在一个字也无法说出,不能说、不便说、不好说、更不敢说。时间竟让两个之前如此熟悉的人,陌生得不知如何得体地开口。
两人沉默地切着盘子里不知是牛排还是猪排的食物,低头慢慢地吃。
当侍者把残羹都撤走,飞云才注意到角落有柔和的钢琴声。
于是,升腾的烟和飘动的琴音默默地数着各自的心事。
窗外的车辆越见稀少。
当侍者过来说“打烊”,两人才起身离开,直到飞云走进自己的住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冉彻。”飞云坐在窗前给冉彻打电话。
“对不起,没有更早告诉你。”
“是我不让你说的,怎么能怪你呢?”
“你没想到吧,他竟然会在这里。我们三个人好奇怪,居然在这大洋彼岸、茫茫世界中还能重逢。他二月份刚到华盛顿的大使馆经济商务参赞处工作。不知道他怎么兜了一个圈,做回了本行。”
“他这几天休假来这里玩,在公寓里瞎捣腾,我也没空理他。他吃了冰箱里的红烧肉和豆腐酿,就问我是不是有话对他说。我只好告诉他你的地址。”
“也许我早就应该告诉你他的事,虽然你阻止我。可是我又想,好吧,就顺其自然吧。”
“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冉衡已经在今年八月订婚了。”
挂了电话后,飞云就顺手拿着桌上的青玉碗盖看,看了半天。她忽然想回墨西哥,和海耶校长、小安东尼奥相依。
第二天早上,飞云还昏昏沉沉地在梦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谁呀?”飞云懒洋洋地坐起来问,见没有回应,又倒了下去。
敲门声又响起,飞云不得不起来披衣开门。
“冉衡?”飞云睁大眼睛,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
“陪我出去走走。”冉衡站在门口,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带着秋天晨露的气息。
飞云终于清醒了,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连忙问:“冉彻呢?”
“他正为毕业设计加班加点。”
“他周末也不休息。现在几点?”
“快六点。”
“这么早?”飞云望着冉衡,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清晨的朦胧让她看不清他的眼睛。
“这样的秋天,不是要安静才能品味吗?”
飞云不知怎么搭话,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恰当,低头沉默。一阵晨风吹过。
“你赶紧穿衣服。我在这里等。”冉衡轻轻推了她一把,她只好走进房间。
“你要带我去哪?”冉衡一边开车,一边问。
“去国家森林公园吧。听说那里的枫叶已经红得似火。”
两人一路走来,沉默的时候最多。飞云老是一个人跑到一边,装作认真地“咔嚓咔嚓”地拍。有时冷不丁一转身就撞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的冉衡身上;有时,飞云又情不自禁地扯扯着冉衡的衣襟高兴地喊:“松鼠,松鼠!”;有时她又独自走神,望着远远的山看半宿,直到发现冉衡正以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她……
两个人整整逛了半天,直到肚子咕咕叫才往回走,看见一个中国餐馆就停了车。
冉衡对飞云说:“你随便点几个菜,我去趟洗手间。”
飞云拿起菜单研究,看见菜名都奇奇怪怪的。这时她听见身边有人在用西班牙语说:“我要吃素菜。明白吗,我要吃素菜。”
飞云扭头看,一个老太太正比手划脚用西班牙语对那个中年女侍者说话,可那个女侍者显出茫然而苦恼的神色,转身用粤语对站在柜台的老板说:“她讲什么呀,你明不明白?”
老板也摇摇头,说:“阿邦不在,只有他明白。”
飞云用粤语说:“她想要吃素菜。”
女侍者见找到了救星,赶紧说:“小姐,请你帮我问问,她要吃什么素菜?”
飞云用西班牙语向老太太传达。
老太太问:“有什么素菜?”
飞云拿着菜单挑素菜一个一个地讲,老太太一直摇头。翻译到“豆腐”,她怎么也想不出来怎么说的。
这时,冉衡走了过来,坐在她旁边,拿菜单看了一眼,对老太太说:“麻婆豆腐。”
老太太点头说:“我想吃的就是这个。”
冉衡说:“这个非常美味,您需要放少量还是中量的辣椒?”
“辣椒多放。谢谢,谢谢。”老太太高兴地说。
冉衡点头,欠身坐到飞云的对面。
“原来‘豆腐’西班牙语这么说的。”飞云说。
“你在墨西哥从来没说过‘豆腐’?”
“更没吃过。”飞云老实交代。
“你自己不是会做吗?想吃比我们可容易多了。”
“要卤水的,大佬。”飞云用粤语调侃。
冉衡提了提眉毛:“什么?”
看着冉衡难得一见的迷惑的表情,飞云嘴角忍不住上扬,摇头说:“没什么。”
菜都上齐。
冉衡夹了一片笋放到嘴里,然后皱了一下眉头,看看飞云。
飞云明白,也夹了一片放到嘴里,也皱了一下眉头,抿嘴笑。
冉衡拿筷子指了指碟子用西牙语说:“素三鲜,笋、南瓜加黄瓜,他们怎么这么有才?”
“这个季节,也不知道去哪里弄来的笋,一股水气。”飞云不好意把东西吐出来,只好硬着头皮吞下去,然后小声地用西班牙语说:“要15块。”
冉衡点头笑。
这是飞云从昨天到今天第一次看到冉衡的笑容。
两个人吃了饭就去夏洛大学找冉彻。
三个人坐在草坪上。
飞云的眼睛被一条黑狗吸引了,一直望着它在草地上撒欢。她又想起了以前那条黑狗。
“飞云,飞云。”冉彻叫她。
“嗯。”飞云回头。
“你越来越爱神游了。”冉彻说
飞云笑笑。
“那条黑狗你看了好久,是不是和以前时常到你们家讨吃的那只很像?”冉彻说。
“像吗?”飞云喃喃。
“莫非它也远涉重洋来到这里?”冉彻笑。
冉衡露出揶揄的表情。
“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冉彻给了冉衡一拳,问:“你傍晚要走了吧?”
“嗯。”冉衡点头。
“你们说,在哪吃晚饭。”
“附近那家中餐馆就免了。”冉衡说。
飞云笑着点头。
“你可别小瞧,那家店每天能买出上百份鸡肉饭。”冉彻对飞云说:“要不回去,飞云你做给我们吃吧。哪怕只吃个水煮肉片也好呀。”
“哦,水煮肉片是最低要求。你的标准也太高了吧。”飞云笑,“时间恐怕来不及,就在你们学校凑和着吃吧。”
这时一个亚洲面孔的女孩一边向他们这边招手,一边走过来。
“冉彻。”女孩很有些白话口音,“记得下星期六我的生日party,你一定要到。”
“好的。”冉彻站起来。
“还要送我礼物。”
“没问题。你想要什么。”
“问我?你自己想嘛。”女孩子娇嗔,“说好啰。不打扰你们。再见。”
飞云和冉衡同时看着冉彻,嘴角露着笑意。
“干嘛这样看着我?”冉衡抖抖肩膀。“我们系的香港同学。”
“明白。不用解释。”冉衡点头。
吃过饭后,冉彻说还要忙,不送飞云和冉衡走。飞云只好再乘冉衡的车回去。
傍晚似乎来得特别早,天空很快就暗下来,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越下越大。
车外是雨的喧哗,车里则被电台的歌声占据。枪炮玫瑰的声音,狂野不羁而又温柔低沉,抚摸着这十一月的雨。
当我凝视着你的双眼,
我能看见一种压抑的爱恋;
但是,亲爱的,当我抱着你,
你难道不能感觉到同样的思念?
这世界上不存在永远,
我们知道任何一颗心都可能改变,
就像烛火飘摇在十一月的冷雨中,无法续延。
……
开到飞云的住处,冉衡冲下车,从后车厢取出雨伞,两人一起跑到了楼梯口。
两人在房檐下站着不动,看着密密的雨帘。
“赵飞云,我的电话你都没有要。”冉衡突然开口。
飞云扭头望着他。但雨哗哗地下,仿佛隔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无法捕捉冉衡的意思。
冉衡拿起飞云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冰冷得没有温度,比秋雨还要冷——缓缓地把雨伞放到飞云的手中。
“赵飞云”冉衡低头看着她:“我还没有正式和你说再见吧。”
“再见!”冉衡转身,跨着大步走进了雨中。
一瞬间,暴烈的秋雨把他的身影在飞云眼中扭曲。不远处的黑色越野车在雨中好像听候命令的骏马鸣叫一声。雨声大得让飞云无法听见冉衡是如何紧紧锁上车门。昏黄的车灯亮起,把秋雨的冰冷与猛烈照得清晰而残酷。最后黑色的骏马带着他高傲的主人消失在水帘中。
飞云紧握着雨伞,没有叫,没有动,雨伞的枝柄好像要断在她的手中。过了半宿,她觉得有些累,缓缓蹲下,把头埋在膝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因为哗哗的雨声,会阻塞人的耳朵;因为濛濛的秋雨,会遮住人的视线。
房檐溅起的雨水,随风飘过来,渐渐地渗透,把她的鞋子、裤脚、手、头发慢慢地打湿。
飞云回到小房间,又坐在桌前,拿着青玉碗盖看。
她打了个电话回家。
“妈,你们好吗?”
“志凌说,他做了小主管,带着几个黄毛小子干活。他说,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德性,自己以前有多难管。”
飞云听了高兴地在电话里笑,笑得眼泪又流了出来。她不得不挂了电话。
飞云把那把伞打开,撑在头顶上看。透过墨绿色的薄纱,她好像看到了大海上的碧空。原来,船儿早已开走,连她手中的船票也早已被她不知抛在何处,只不过她这个人还静静地站在码头。
飞云又朝窗外看,秋风已经散去,秋雨也停住,只有玻璃上还挂着点点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