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小礼物(1 / 1)
第八章
以前过生日,总是在上学。电视里的切生日蛋糕吹蜡烛许愿的经历,飞云从来没有过。不过,妈妈总会煮两个鸡蛋,还专门用红纸把蛋壳染红,热乎乎地让飞云带到学校。
冉衡知道飞云并不需要别出心裁的贵重礼物,连毛绒绒的布娃娃也不需要,油腻腻的蛋糕也不需要。两个人都不喜欢。
冉衡只是对飞云说:“今天,我整个人任凭你处置。”
“好。”飞云伸手捧着冉衡的脸说:“嗯,这张脸好看,今天拿去卖了吧。”
冉衡凑到飞云的耳边,悄悄地说:“我的心和身都是你的。如果你想要的话……”
飞云的脸刹时红霞满天,推着冉衡的腰背往前走:“走开,走开。”冉衡顺势依着飞云的双手,好像靠在一棵会走的树,哈哈笑。
两个人跑去苏山广场吹天风。周末的广场特有一种散淡轻松的意味。看见有人卖氢汽球,冉衡买了一红一黄两个,系在飞云肩膀的扭扣上,飞云一走,头上的汽球就好像花朵一样飘荡。两个变得如孩童般天真烂漫。
走过一排奇石店,门口外摆着十元五元的小石头,任人挑选。
飞云蹲在那里看了半天,其中有几块墨绿色的小石头,煞是可爱。
坐在旁边吃盒饭的老板忍不住开腔:“你看的那几块是广绿石,都是边角边料,有些瑕疵,所以这么便宜。还可以帮刻字,一个字五块钱。那老师傅手艺不错的。”
“喜欢?买了吧。”冉衡也蹲了下去,拿起飞云手中的石头看了看。
飞云看来看去,不知道选哪一块。
“都买了。”冉衡说。
“不要。一块就够了。”
遗憾的是每一块都有小裂纹,飞云最终挑了一块最墨绿、裂纹最小的。
“在上面刻什么字呢?”飞云问。
“刻上我和你的姓。冉赵”冉衡说。
“染灶?染缸更好。”飞云调皮地眨眨眼睛。
“冉刚?”
“大染缸呀。”
“又拿我开涮。”冉衡伸手去挠飞云的脖子,那是飞云最触痒不禁的地方。
“救命呀。不敢啦。不敢啦。”飞云一边躲一边咯咯笑。
冉衡把飞云肩上的两只汽球拉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店里。
“老师傅,帮我刻三个字‘青玉案’,要隶体、阴文。”
“‘青玉案’?是什么?”冉衡连同两只汽球一起凑了过来,仿佛连汽球也想知道。
“不告诉你。”飞云点了一下冉衡的鼻子。
冉衡顺势抓住飞云的手,脸上故作威胁的神色。
“你猜。”飞云转身欣赏店里的石头。
冉衡笑着摇摇头,一放手,“呼”,两只汽球又快乐地窜了起来,一直到了小店的天花板。
两人又走到了苏山顶,坐在刻着“天风”二字的巨石旁边。远处的湖都可以看得见。
飞云觉得“天风”二字实在美,总给人一种浑茫、高远、寥廓、寂空的感觉。她把头靠在冉衡的肩膀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时来的天风,在耳边讲着消逝的言语。
忽然,不知怎的,红汽球挣开了扭扣的缠绕,飞了起来,冉衡都来不及伸手去抓。
“它飞啦。”飞云抬头望着汽球在空中摇摇摆摆,越升越远,越升越小,连颜色都开始辨不清。
冉衡把黄汽球也摘了下来,松开了手掌。
“让它去做伴吧。”冉衡搂着飞云的肩膀,抬头看天:“飞云,你的烦恼都随着汽球飞走了。”
“今晚,要在哪里宴请我的寿星?”冉衡问。
“就在家里吧。你想吃什么?”
“嗯,看看。我要吃豆腐酿。”冉衡想了想说。
“豆腐酿?”
“高中时有一次,你不是站在讲台上说做豆腐酿的事情吗?当时我就想,如果我能吃到赵飞云做的豆腐酿,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那时的事,你还记得呀。”
冉衡抿嘴,嘴角上扬,搔了搔飞云的头顶,故意把她的头发弄成一团乱。
吃晚饭的时候,冉衡还特意开了一瓶单位发的红酒。
“你会不会喝酒?”冉衡问。
“不会。但是,每每拿起杯子,闻到里面的味道,总觉得香,啤酒也是,红酒也是,然后就忍不住被诱惑地尝一口。”
“看来,很有做酒鬼的资质。”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吃过晚饭,收拾停当,飞云就把口袋里的印章拿出来细细地看。
然后,把冉衡书架上的书统统搬了下来,一本一本地翻,扉页、尾页、中页、书脊都印上了红红的“青玉案”三个字。
飞云把坐在旁边正在看电脑的冉衡的脸也扳了过来。
“你的脸也印上‘青玉案’三个字,好不好?”飞云假装很认真的说,眼中却藏不住笑意。
“就用你的唇印吧。”冉衡忽然把飞云抱住吻上了她的唇。
“飞云,今天晚上留下来吧。”冉衡又用他那魅惑的声音在飞云耳边低低地引诱。
“你不能使坏,今天是我生日。”冉衡的话如天雷勾地火般在飞云心中炸开,她把热辣辣的脸埋在冉衡的胸膛里不敢抬起,声音嗡嗡地说。
“所以,我把自己当作礼物打包送给你。不要吗?”
……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飞云就回到了宿舍。宿舍里的窗帘拉着,光线更暗。李非在家,张品也不在,何意如躺在床上,咕嘟地问了一句“回来啦”又睡去。
飞云坐在桌前,台灯也没有开。坐了好久,外面晨起的鸟儿三两声地啼叫。
飞云想着昨夜的事。
以后,它,就会像埋藏在贝壳里、只有两片贝叶可以细细的体味与抚摸的珍珠,埋藏在他们两人的心底。
飞云想,自己现在是一个幸福的人,想要交给冉衡都已交给,求仁得仁,毫无可怨。
她看看表,时间差不多,提起包走下宿舍。
每个星期天,她都要清早乘小巴去市郊的平远镇一个函授学校上应用文写作课。这是师兄介绍她的差事,路途虽远,上课也还轻松。听课的都是为拿大专文凭的各行各业人士。为顺应社会潮流,他们不得不挤出周末的宝贵时间进修。也许又由于周末时间太过宝贵,他们又往把它献给自己的家人、朋友。于是一个班四五十人,往往只出现十个,到后来,干脆一个也没有。于是,每每是这样的状况,飞云风尘仆仆地赶来,再对着空荡荡的桌椅,一坐大半天。教室越安静,飞云越如坐针毡。不过函授点主任意思很明确,学生可以不来,老师一定要有。飞云决定下个学期把这个兼职推了,她希望自己拿的每一分钱都不含不劳而获的水分。
天气愈见明媚。黄梅雨细细飘过。艳阳明晃晃的天空。
终于等到了一年度的盛事——批改高考试卷。
关注度之高、参与人数之多、历时之长、强度之大,都可称为盛事。
足足一个星期,坐在电脑房里,看着屏幕里不断跳出的试卷,仿佛无休无止、无穷无尽,一直到让人心生绝望。
两三天下来,飞云她们一看到电脑就开始心里发怵、眼睛发酸,手眼完全机械化。唯可盼的就是上午十点的蛋糕和下午三点的冰棍。
每到这时,欢乐才重回到各个角落。走廊上站满了大嚼的人。
何意如说:“我们就像难民营里的,哪里有一点生杀予夺的气概?”
“你还想生杀予夺呀?不要草菅人命、误人子弟,然后拿钱到手,就阿弥陀佛啦。”飞云笑。
“对了,刚才去找你,看见你前面的男老师长得很帅哦。”何意如又说
“是吗?没注意。”
“哎,你这人!虽然吊在一棵树上,看看其他的花枝也还是可以的吧。”
两人又瞎聊一阵。
孙鹏就坐在飞云旁边。那小子平日里呆头呆脑的,改起试卷来竟是飞毛腿,飞云一份刚改完,他就第三份了。两人偶尔为某题的裁夺交流一下看法。不想前面的那位男老师也回过头来插上两句,之后又问些不关痛痒的话。
“研究生难考吗?”
“平时做些什么?”
“到底研究些什么?”
飞云只礼貌地笑而不言,孙鹏则一一作答。
正当飞云大脑机械转动、表情麻木地盯着屏幕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抬眼一望,发现前面的男老师正把手机摄像头对准她,看她抬头方才若无其事地转回身去。
飞云讶异,此乃兵家重地,岂能如此儿戏?这人真是疯了。
不管前面七天有多么吃力、难扛,当拿到装在信封里的一叠钱时,飞云心中所有的几乎难以支撑下去的感觉都在瞬间化作千里暮云,随风散去。
她早就和弟弟说好,把改高考试卷的钱给他买手机,于是第二天就把信封里的钱一张不落地寄了回去。
“手机可以打电话就好。不要买太贵的。”飞云在电话里说了好几遍。
“知道了,知道了。”
“你在舞厅里人杂,要小心。我总是怕你学坏。”
“不会的。姐,你放心吧。钱我也会省着花的,那可是你的辛苦钱。”
现在志凌时会向飞云要点零花钱。飞云无法,只怕他拿了钱不学好,又只能嘴巴上说说。
“单位组织旅游,经过你所在的城市,只可惜没有停下来,好想去湖上荡一叶轻舟。”
飞云忽然收到郭相的短信。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起郭相。
飞云淡淡一笑,只回了一句:“以后有机会再来。”
渐近三伏,空气似乎都开始泛着烟气。这个城市冬天太冷,夏天过热。幸有一方美景,否则实在难留人。
暑假里,飞云没有做任何兼职,打算用成块的时间好好地跑图书馆。宿舍里也作鸟兽散。张品被严厉的批评重色轻友,早就不见踪影。李非与何意如都回家小住。于是,冉衡趁势拉笼飞云。
“在这里,有电脑,更方便查资料。”
“在这里,有空调,更安心做学问。”
“在这里,有我,陪你。”
“在这里,有你,陪我。”
冉衡搂着飞云的肩膀轻轻摇。
飞云抿着嘴笑。
他们租的小屋,越来越有烟火的味道,玄关处的水仙也越发葱茏。飞云有一次去菜市场,回来的路上一条小黑狗一直跟着她走,穿过长长的旧街,爬上窄窄的楼梯,蹲门口巴巴地看。飞云盛了一碗骨头汤,放一块猪骨一些饭。那条小黑狗埋头吃得“呜呜”地响。此后,门外,时常会有一条摇头摆尾的小狗。
“飞云,你是不是因为它才煮饭的,嗯?”冉衡手里拿着碗筷,靠在门口,看着飞云喂小狗,一边吃一边打趣。
“是呀,还有一只大狗正汪汪叫要来抢呢。”飞云站起来,挽住冉衡的手臂,靠在他肩上笑,把他拉了进去。
“对了,我爸过两天要过来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到时我们叫上冉彻和他老人家吃顿饭。”
“不要啦。你们家人见面吃饭。我就不要去了。”飞云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赵飞云——”冉衡叫她的名字,把碗随手一放,把她环在怀里,头埋到她的脖颈。
冉衡的气息轻轻地吹,飞云觉得暖暖的痒痒的。
飞云明白冉衡的意思,也明白其中的意义。
飞云不知道自己的犹豫,是在怀疑自己,怀疑将来,还是怀疑幸福本身?可是她终究是无论内心如何百折千回,在冉衡拍拍她的肩,就会跟随他哪怕浪迹天涯。
静默了好像很久。
“好吧。”
“实在太忙,只能和你们吃顿便饭。冉衡,明天我就回去,你也不用来送我。”冉衡爸爸笑着举杯。
当见到这位高大儒雅的中年人,飞云才知道冉衡原来是得其父之真传。
“飞云,吃菜,吃菜。”冉衡爸爸一边说一边把老鸭煲里的鸭腿夹到她的碗里:“这个自然要给我的女士。”
飞云赶紧站起来用碗接住,连说谢谢。
“飞云与冉衡是高中同学吧?”
“嗯。”
“老同学好!我和冉衡妈妈也是老同学,我们一起上军医大学。”冉衡爸爸轻呷一口酒继续说:“看到你们两个,我就想起我们当年。”
冉衡嗤嗤地笑了起来,凑到飞云耳边故意大声地说:“我爸呀,看到成双成对的年轻人,就忍不住想抒发他和我妈的浪漫情感。他们医院里连新来的实习生都对他们的罗曼史耳熟能详。”
“你这小子。”冉衡爸爸拍拍冉衡的肩膀哈哈地笑了起来,又扭头问:“冉彻,出国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妥当。在圣诞节前过去。”
“有导师推荐,奖学金是没问题的。好好读,你爸就等着你学成归来接手他的设计公司。到时他就可以再一次功成身退,那可比他在中越战争中立一等功还要叫他高兴呢。”
冉彻笑了笑,没有接话。
“冉衡净和我对着干。我的医院和他妈妈的药厂看来是没人要啦。”冉衡爸爸眼里流出一丝无奈,对冉衡笑着摇头,又问:“冉衡,在这里怎么样?”
“风景挺好,至于发展空间则要打个问号。”
“那自然不能和首都那样的大城市比,资源、人才、机遇都相对集中。”冉彻说。
“由此看来,此处非久留之地啰。”冉衡爸爸说。
“嗯。飞云还在读书呢。”冉衡看着飞云笑。
飞云也笑了笑。可是她却感到头顶突然打了一个闷雷。后来三个男人聊了什么,她都没有听清,只在脸上还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
在回去的路上,两人慢慢地踱着步子。夏夜的晚风依然夹杂着躁热。
冉衡把飞云揽在怀里,斜着身子,把脸靠在飞云的头上,低低地问:“你什么时候买了茶叶?我爸最喜欢的就是这个。”
“以前听你说过。喜欢就好呀。那是明前的上等龙井,应该不错的。”飞云一边说一边却想着其他的问题,忍不住叫了声:“冉衡……”
“嗯?”
飞云抬头看到冉衡温柔的眼神,她又难以说下去。
她其实之前也有想过,不应该留住冉衡,冉衡有一天会后悔吧?可是她那么渴望冉衡的温柔、冉衡的怀抱、冉衡的爱,那时的她根本没有一丝理智去思考拒绝的问题。然而,刚才听到冉衡亲口说出的话,飞云才知道自己一直在回避一个根本无法回避的问题,于是方才如五雷轰顶般地醒过来。她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个给别人带来快乐而不是麻烦与痛苦的人,更何况现在面对是自己最想给他幸福的人。
“飞云,在想什么?”
飞云回过神来,笑笑,摸摸冉衡的脸。
“啊,担心有没有留下好印象?”冉衡抬头看天,笑了,又低头,在飞云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飞云闭上眼睛,仿佛已经把烦恼都屏蔽掉,甜甜地笑。
“飞云。”
“嗯?”
两个人躺在床上聊天。
“我打算买部越野车,二手的,钱正好够。”
“那就买吧。”
“我以前就有一个梦想,驾着越野车,走遍天涯。”
“到戈壁,到高原,到黑水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看遍沧桑。”飞云接道。
“累了就在车上睡,饿了就吃干粮,然后车开得如风一样潇洒。”冉衡轻叹。
“把沿途的风景拍下,到老的时候写一个故事。”飞云说。
“你说得没错,那你呢,飞云?”
“我以前就对自己说,要出去走走。所以才从大山里走出来,一直走到这里。”
但是,冉衡,我们的梦想都不曾预料会有另外一个人。怎么办呢?是不是要为对方收起梦想的翅膀?飞云暗想。
冉衡却翻身,支起一只手看着她。黑暗中,冉衡却比星星还要明亮:“飞云,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一天,你的眼睛就告诉了我你的梦想。我好高兴,能找到你结伴同行。”
飞云怎么没有想到,原来他们可以比翼飞行,冉衡,你是对的。
“谢谢你!”飞云伸手揽住冉衡的脖子,给了他最温柔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