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隐形翅膀(1 / 1)
第九章
才开始总觉得长夏悠悠,不想手指还未伸开数,时光已如沙子般悄悄漏去。
暑假过了,飞云始终觉得尚在读书,不宜举动过火,打算回宿舍住。
冉衡自然不肯:“现在大学生都可以注册结婚,你们对面博士楼里都拖家带口,和我一块儿住又有什么不妥?”
“还是不好啦。”
“难道是在逼婚?”冉衡笑了,故作恍然大悟状。
“你……”飞云的脸又不争气地绯红,伸手捶冉衡的胸膛。
虽然高温缓解,然湿溽未消。有时早上还烈日当空,下午却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特别黄昏时分一场倾盆大雨,每每把归心似箭、穿梭如鲫的车辆滞留在如河如流的狭窄马路上,半天不得动弹。红绿灯在湿漉漉的雨点里仿佛睁不开眼睛,时而响起的喇叭也被“哗哗”扑来的雨声湮没。
飞云知道冉衡又要回家晚,把饭做好,打着伞跑到停车场门口等。隔着密密的雨帘,看见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驶来,她就像小鹿一样开心地摇手,冉衡则按一下喇叭回应。两人挤在小小的伞下,走入扑天盖地的雨中。
研二开始,飞云全没有要选修的课,学分都已满,只待毕业论文的产出。
她把平远县的兼职推掉,想找一个近一些的。当然不是想找就能找到,但竟让她找到,就在附近的教育学院里给本科生上古代汉语。据说古代汉语老师辞职出国,来不及招人,只能临时请人代打。
那个给飞云课表的老师说:“你不要紧张,那群学生好糊弄的。也不知道那位老师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工作还嫌三诅四,非要跑出去念书。”
飞云没有搭话,笑了笑。是啊,古代汉语出国念什么书呢?飞云亦想知道。也许她有自己的梦想要去追寻吧。
冉衡笑飞云说:“中文系还真是名不虚传的万金油,哪里都能抹一下。飞云什么课都能上。”
“古代汉语可是我的本行。”飞云趴到冉衡面前,把他的嘴巴捏成“O”字,说:“是不是?”
每到这时,冉衡就会很配合的撮着嘴连说:“是——是——”
飞云除去上课外,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古籍所的图书馆里,古籍所有国家专项拨款,特别财大气粗,大型图书一套一套地买,眼睛都不眨一下,弄得整个每每为僧多粥少苦恼的中文系眼红之极,查资料都住古籍所跑,誓把他们的书翻烂。
飞云有时会在那里坐一天,一页一页地翻影印的金石资料,寻找对自己作考据有用的线索。虽是大海捞针,但若捞到,那种幸福真是无法言喻。
飞云其实最近都不怎么回去做晚饭,因为冉衡正为一个外贸玩具招回案加班加点,过两天要飞去美国。当然冉衡工作上的事极少对飞云说。飞云也知其中的职业原则,亦从不开口过问。
冉衡不在,飞云时而觉得轻松,时而觉得冷清,天天等着冉衡发短信说,我正准备启程回来。
到了第五天晚上十点,飞云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接到冉衡的电话。
“喂,我刚下飞机,马上从机场赶回来。”冉衡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疲惫。
“好。吃了吗?”
“飞机上的太难吃。”
“等你回来。”
听到冉衡的声音,飞云知道冉衡的案子可能不如所愿。
她赶紧一骨碌爬起床,叮叮当当地为冉衡准备晚饭,做他爱吃的鸡爪和豆腐酿。
夜渐渐深下去,菜慢慢凉下去。飞云忽然听到外面起风,带来了熟悉的脚步。
凌晨一点半。
飞云从电脑前弹起,飞奔到门前把锁拧开。
冉衡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他看着飞云,眼睛好黑,伸手掻掻飞云的头,笑了,说:“我回来了,宝贝。”
“宝贝”,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第一次冉衡这么叫她。
飞云忽然在头脑里打转转,想找一个地方——那里的分分秒秒永远不会飞逝,把这珍贵的字眼收藏。
飞云揽住冉衡的臂膀,靠在他的肩上:“你回来啦。”
她把菜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拿出了一瓶红洒和两个高脚杯。
“我们喝一点吧。”飞云说。
冉衡笑着接过杯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冉衡慢慢地吃,低头仿佛若有所思,又偶尔抬头笑,拿起酒杯碰一下飞云的杯子。
“飞云。”
“嗯?”
“那个玩具厂的出口玩具被检测出铅含量超标,全部招回,近一百万件。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没能挽回。”冉衡轻叹一声:“我们还远在在国外,就从国内传来厂长跳楼自杀的消息。”
飞云静静地听。
“中国的民企从出生就多灾多难。其实整个中国何尝不是这样?”冉衡低头喝了一口酒:“中国玩具的安全问题是被明显扩大的,那些外国人还是很嚣张。”
“飞云,你说,会不会浴火重生,像凤凰一样。”
“会的。有一天。”飞云摸摸冉衡的头。
两个人在静谧的夜里,轻声细语,不知过了几点,在天蒙蒙时候,和衣相拥,沉沉睡去。
第二天,两个人都觉得头有些痛。飞云想,难道这就是醉的滋味?
“今天还要去上班吗?老板不放一天假?”
“我想把那个案子的手尾尽快处理完。”
飞云知道,冉衡是个完美主义者,越挫越勇,不轻易放弃。
“你再躺一会,弄好早餐叫你。”
飞云知道牛奶能解酒,匆匆开门要出去买,发现黑狗早已等在门口。现在小黑狗已经变成大黑狗,还是娇憨的摇着尾巴。黑狗极少在早上就出现,莫非他半夜就闻到了酒肉味?飞云笑了,看看外面的天空,碧澄一片,昨夜本要下的雨都被长风吹散。
冉衡本已才华横溢,又加上勤奋笃学,飞云想,他必是缚不住者,总有一天要如大鹏一样从沉潜的深海一飞到九万里的云霄。
每每看到冉衡坐在电脑前认真的思考,或者拿着厚厚的书籍在翻阅,飞云就觉得连空气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冉衡侧面那如小山一样严峻、如他自己眼神一样坚毅的线条,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性感。
冉衡头也不转地盯着电脑,却突然冷不丁地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放在飞云的脸上,轻轻地别正她的头。
飞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小姐,你的眼神像火烧一样。”
“哪有。”被发现了心事,飞云一阵羞涩,扯开冉衡的手,正襟危坐,看自己的“之乎者也”。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并排坐着,一人一盏灯,一人一本书。
“赵飞云,你怎么在我的书上印那么多‘青玉案’?”冉衡转过身,拍拍自己手中的大字典,故作严肃地说:“本来我的书洁白无瑕,被你东一下西一下弄成了钟无艳,怎么办?”
“什么钟无艳嘛。它现在不知有多美,像点了朱砂的美人。”飞云一边说一边打开屉,把印章拿出来,“笃笃”在冉衡的眼皮底下的书页上又印了两下。
“呵——”冉衡笑:“辣手摧花。”
“对了,萧航海,还记得吗?”冉衡问。
“萧航海?”这个名字飞云整整四年不曾听过。
“他现在在松市,准备结婚办酒,请在周边的所有老同学都参加。”
“噢,要结婚啦。”飞云点点头。
她这才意识那些如春晨中沾满露珠的花朵般鲜嫩的面孔早已远走,被娇阳蒸去了光泽,褪下枯瓣,换上墨绿的叶子,沉稳而缄默地着秋来的时日。
“飞云——”冉衡搂住飞云肩膀,把唇埋在她的颈窝,声音低低地传出,好像一杯在透明玻璃中摇晃的散出琥珀光泽的红酒:“我们结婚吧。”
飞云的手放在胸前,心在蜜里融化。
她想不到冉衡如此冷静理智的人,也动起情来,会在这个毫无特别记号的时刻说出这句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在记忆中抹去的话语。
飞云自己也觉得,她与冉衡的未来就是这样走下去,结婚是必然有一天会发生在两个人身上的故事,就像太阳会出来,月亮会升起。
然而,她又时常觉得眼前有一片秋晨的浓雾,化不开,让她看不清楚,前方的路是要延伸下去,还是散漫开来、无迹可寻?
他们两人好像明天可以去结婚,一点都不算冲动;明天就会因为某种原因彼此离开,又一点都不突然。
“冉衡——”飞云伸手轻抚冉衡的头发。
冉衡轻叹一声。
也许两人都明白,此时此刻,就像候鸟无法在黄叶纷飞的时节确定那根筑巢的枝头。
结婚的话,仿佛月光一样,纯洁珍贵而又渺远空虚。
然而窗外并没有月光,倒是夜风也轻叹,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星期六,中午时分。
宽敞的酒店大厅里,有好几对新人在迎接宾客。看来今天是个上上黄道吉日。
“赵飞云,冉衡。”
若不是萧航海向他们打招呼,飞云真的不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怎么就新郎一个站在这里?”冉衡问。
“她补妆去了。马上回来。”萧航海向飞云伸出一支手:“赵飞云,真的好久不见。”
“对呀。”飞云笑着与他握手。
萧航海拍了一下冉衡的肩膀说:“喂,冉衡,我觉得我应该取消婚礼。”
飞云还没反应过来,冉衡就一拳捶在萧航海的胸口:“你敢。”
“小萧,老同学来啦。”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女子笑靥如花地走来。
冉衡和萧航海都呵呵地笑起来。
“周茉!李菁!”
走到饭桌前,飞云惊诧地叫了出来。
周茉看见飞云,高兴地跳了起来和她拥抱。
“赵飞云,你死到哪里去啦?同学聚会从来没有看到过你。”
“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吗?”飞云笑着说,然后扭头与李菁打招呼:“嗨,李菁。”
“上次,我们在家乡见面,还来不及留下联系方式,想不到又见面了。”
飞云挨着周茉坐下,两人聊了起来。冉衡坐在飞云旁边,李菁坐在冉衡旁边。
“想不到,你会和冉衡一起出现。你们到底还是在一起了。”周茉对着飞云朝冉衡方向努嘴。
“嗯。”飞云不好意思点头笑,
周茉见状呵呵地笑了起来。
“冉衡,去年同学聚会没见到你,很难得哟。”周茉伸着脖子对冉衡说了一句,又拍了一下飞云的手:“高中毕业后的同学聚会他年年出现,但又总是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像专门来破坏我们的气氛,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年年还要来。”
“不过,冉衡,你今天看起可是一脸和谐呀。”周茉叽叽喳喳地说。
冉衡一手搭在飞云身后的椅背上,对周茉说:“周茉,张粤那小子怎么没来,又被你收进葫芦里治住啦?”
周茉一听,脸霎时涨红,啐了一口:“少跟我提他。”
看来,周茉还跟她捉泥鳅的哥哥牵扯不清。飞云和冉衡相视而笑。
李菁说:“哎,周茉,那天我还碰到张粤。他和你一样,也说‘少跟我提她’。你们两个真是冤家。”
“冉衡,听说你在律师行里管外贸一块,感觉怎样?”李菁问。
“最近外贸摩擦很多,有时忙得晕头转向。”
“我们行里那些管这一块的同事总是喊苦闷,十个案子九个输。”
“还好。”冉衡简单答道。
“听说,你们那边有时搞一个案子,各路神仙都要来管一管,东拉西扯,正事难办。”
“还好。”
“这样岂不把人搞得筋疲力尽?”李菁连连感叹:“你有没有兴趣到松市发展。这里到底更规范化、更国际化,发展空间更大。那个地方只适合休闲娱乐,到时把你的锐气都消磨掉。”
冉衡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时全场忽然碟子筷子叮叮当当地敲响起来。
原来新郎新娘正在台上被主持人整蛊。
……
每一天,都有一些事情将会发生
每段路,都有即将要来的路程
每颗心,都有值得期待的成份
每个人,都有爱上另一个人的可能
相爱就不能害怕会有伤痕
没有人完整,却有人能信任,才找到永恒……
飞云听着电台里的情歌,闭上了眼睛,脑袋有些如铅般沉重。
“飞云。”冉衡一边开车,一边叫她的名字。
“嗯?”
“怎么不说话。”
“你好好开车嘛。”
“我闻到一股酸味。”
“有吗?”飞云睁开眼睛,吸了几口气。
“没有吗?是因为结婚的萧航海呢,还是李菁呢?”冉衡嗤嗤地笑了起来。
飞云明白过来:“不理你。”
冉衡忽然把方向盘一转,停到路边,看着飞云。
初秋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得有些躁热。
飞云被冉衡盯得不自在,硬着头皮问:“你在看什么嘛?”
“赵飞云,是不是担心我要离开。”
“哪有。”在冉衡面前,飞云总是无可遁形。
“赵飞云是个胆小鬼,总是对自己不自信。”
“才不是。”飞云不知怎的,忽然来气了,坐了起来,伸出两手,捧住冉衡的脸,吻了上去。飞云一触到这双唇,就觉得自己所有的柔情都不够,就像蜜蜂用整整一生的翅膀都无法拥抱烂漫的春天。
“飞云,你不是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和我□□吧。”冉衡轻笑。
飞云低头,抚着自己火辣辣的脸,说:“我是不是醉了?”
“没有。”冉衡温柔地笑:“乖,躺着休息一会。”
冉衡把飞云的背靠放低,把车子发动起来。
飞云闭着眼,感觉浑身发热,脑袋却异常清醒。
就让你走,不留什么
我手中的香烟,也只剩一口
再没有理由,让你再回一次头
爱象水在你手中遗漏,回到最深的海洋之中
就让你走,别说什么
只因为我知道,你仍在我心中
心隐隐作痛,不想你看到我难过
只要你能够从此快乐,就别想我该怎么生活,怎么过……
电台的情歌一首又一首撕心裂肺地唱。
冉衡,你是对的。我真的是一个胆小鬼。像一片被秋虫啃噬出一个个洞眼的枯叶,总是在洪流中颤抖。这样一片枯叶,也许无法跟随飞鸟的天空。
冉衡,怎么办呢,我要放你走吗?
飞云知道自己的眉头一定是紧锁,就当是醉酒的后遗症吧。
明天醒来,她是不是就自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