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悸动(1 / 1)
“咚!”
夏末一下子撞在窗户上,头被撞得生疼,瞌睡这才醒了过来。昨天听父亲的主治医师说有个研究肝病的著名专家吴医生这几天正好在成都,他在父亲所患的那个肝病的领域中几乎算是国内权威,医生建议夏末找他试试。于是夏末请了假跑去他开讲座的地方,却根本连面也没见着,反倒是晚上熬夜赶落下的工作,现在困得不行。
“别太累啊!”方逸宁有些心疼。
夏末揉揉脑袋,笑了笑。没事,她说。
方逸宁车开得很慢,他的眼角一直扫着车里的反光镜,夏末低着头,一点一点拨弄着薄毛衣上的小绒球,玩得很认真。
“末末,要不要来帮我?”
“诶?”夏末听到方逸宁冷不丁说了这话,一时惊诧,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询问的神情。
“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现在事情很多,现在那个秘书忙不过来,一直在嚷要我找个人来帮她。早就听薛姐说你做事很不错,趁机挖个角,不知你愿意不?”早就在想怎么帮她,又担心敏感的夏末多心,所以不知思虑了多少遍,等到这些话从口中说出时,口气已经再寻常不过。
夏末没想过能进方氏,当初找工作也觊觎过方氏的职位好久,只是顾及方氏是家族企业,害怕不利于将来发展。而在这个紧要关头,方逸宁竟然抛给她这样的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橄榄枝,关键是还帮她解了燃眉之急,时间问题。
“我可以再考虑考虑吗?”夏末咬了咬嘴唇,心中突然蹿出一个想法:方逸宁,为何对她这么好?
“是这样么。”薛凝颔首微笑。
夏末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抓了一个空约了薛凝,愿听长者言,她一向尊敬薛凝。
“方氏很好啊,和我们银行合作了这么久,你也应该知道它的业绩和前途吧?良禽择木栖,夏末,不要错过机会哦!”薛凝很认真的替她分析形势。
“可是……”夏末很烦躁,她想问的是,为什么方逸宁会对她如此之好?难道……不,不会是那样的。她想说出来,可是那些话终究难以启齿。
“嗨,虽然我也很舍不得你这样能干的下属,可是作为朋友,还是劝你进方氏,相信我,那你会有你施展的天地,再说了,方逸宁那小子,怎么也得拉你一把的不是?”
该死的!就是方逸宁!
夏末想起白天没得到任何结果的谈话,越想越烦,手里的文案也做不下去了。索性打开电脑,去搜寻与父亲的病情有关的资料。
“方氏制药招兵买马,百万年薪筑巢引凤”,夏末想都没想,手中鼠标一点,赫然便看见她前几天人也没见到的吴医生的名字和照片。原来吴医生来这个城市,更主要的目的是方氏啊!
夏末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如果……如果进了方氏,找到吴医生救父亲的愿望,是不是会更容易实现呢?
只是这样的话,她又该欠了方逸宁多少呢?
不过,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了,眼下父亲的健康就是她的一切,什么高傲自尊,她统统放下。
脑中突然掠过一件事,她作弊的事,唯一的一次作弊。紧张成空白一片的大脑,响若擂鼓的心跳,还有那种,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羞耻和厌弃。
说到底,她的高傲也就那么不堪一击,她呢,到底虚伪啊!
“我愿意”
夏末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还是发了这三个字给方逸宁,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消息已发送,她立即又后悔了。
我愿意,教堂里新娘对新郎说,我愿意。
夏末把手贴在脸颊上,好烫。
夏末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看窗外,发现已是暮色深沉。方氏大楼在广场旁边,二十五楼看下去,远远的夜景一片灯火辉煌。夜风吹进来,凉凉的让人感觉到寒意,夏末走到窗前,想把窗户拉上,不经意的,眼角瞟到几粒寒星,孤孤独独的缀在天幕上。城市在盆地里,温温柔柔的被四周的山岭包围住,挡住了寒流,却也因此,难以见到明媚的蓝天。
“怎么?还没回去?”
夏末被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一跳,转头,竟是方逸宁,从暗影里走过来,走到窗下有月光洒到的地方,微笑的唇,温柔的眼,霎那她竟转不开眼睛。
“嗯,刚来,不太熟悉,把这些东西先弄好再说。你呢?怎么也没回?”
“路上想起有份资料忘了带。”资料是真,可是却不重要,他是知道她会在这里的,就是想回来,陪陪她。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人,像幼时看见小孩哭,总是手足无措的,不过他知道她此时一定孤独,没有什么,就想陪陪她。
方逸宁一直等到夏末忙完,才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
“哎哟,这个东西真不好找!”他装作找得很累的样子,“送你回去?”
夏末朝他露齿一笑。
很久没这么安静悠闲的散步了,灯光,树影,走过的形形□□的店铺,还有婉转低糜的音乐,夏末很惬意,也很累。她就是那根绷紧的弦,一旦停下来,才感觉得到布满身心的疲惫。
“栗子!”她口中喃喃低呼。最爱糖炒板栗,纸袋子拎在手里,一颗一颗温温热热,甜软的感觉在舌尖一点点化开,说不出来的美妙。
方逸宁拎着一袋子栗子大步走了回来,递给她:“喏,请你吃,就当收买你,以后为我做牛做马!”
夏末“扑哧”就笑了,嘴上却说:“这么小器啊,本姑娘有那么廉价吗?一包板栗就想打发。”
“那怎样才够呢?”他也配合得极认真。
“嗯……”夏末把双手举在他眼前晃了晃,“一包哪够,起码十包!”
夏末一边吃着板栗一边怂恿方逸宁,“吃吧吃吧,很甜的啊!”
他坚决要形象,却还想当君子口口声声说谦让。
于是当在一家酒吧门口碰到夏末同办公室一起出来玩的几个同事时,他们还是这样一幅嘻嘻哈哈的模样。
“方……总?”领头的那位小姐有点犹豫,似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公司里那位一贯不苟言笑神色冰冷的方总。
剩下的几个人也赶紧过来打了招呼,很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
“你看,你在他们心中像老虎一样呢!”夏末打趣道,“那么怕你的。”
在下属面前态度严肃才能树立威信,况且他本来也不是长的一幅和蔼相,这点方逸宁倒不置可否。
“不过,我还真是很难把你当老板来看啊,适应不过来。”那年夏天,那个少年,有些色彩一旦成为回忆后便极难抹掉。
“那就当朋友啊,要是有一天你看见我也像他们那样,有什么好的!”
哦,夏末说。知道了。
“末末,你应该知道吴医生吧?最近跟方氏药业合作的那位。”方逸宁突然问。
夏末意外,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知道啊,对于肝病很有研究的权威。”
方逸宁点点头,“我想也是,过两天我要亲自和他见面说一些事宜,你准备准备,把你爸爸的资料带上,或许会是一个转机。”
“这个……好吗?”她有些迟疑,方逸宁这样做等于卖的是方氏的面子,他做生意一向精明,这样,划算吗?
方逸宁轻轻一笑,“你进方氏应该有一大半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吧?”
夏末于是狠狠地吃了一惊,这个人,这么洞察她,连这样的细节也一猜便准,方逸宁,真的不容小觑啊!
程雁端了一杯热牛奶走进来,轻轻放在夏末手边。
“妈妈,我以后都在方氏工作了,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吴医生也在那里,我想这样请到他为爸爸治病的机会大些。”
“方氏那样大一个企业,初来乍到,你怎么能请得到他?”程雁满腹狐疑。
“我有朋友在方氏高层,应该可以请他帮到忙的,只是,”夏末垂下眼眸,神色黯然,“我不知道,爸爸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
夏明毅病情恶化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但是程雁却眼看夏末瘦了整整一圈,女儿为这个家做的,远比她付出的多。从前那个娇弱的小姑娘原来已经渐渐懂事和坚强,已经成长到以前被期望到达的样子。
程雁摸了摸女儿清瘦的脸颊,说不出的心疼和怜爱。
“孩子,妈妈什么也做不了,只是辛苦你了。”
“不要这样说,妈,这些年来你心里的难受,我知道。”
“所以,记着我当年要你承诺的,无论如何,也要找个真真正正能让你一辈子幸福的人。”
“我常常在想,要是你再经历同样的事情,我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末末,妈妈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不一定要多有钱多能干,一辈子能够对你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那就行了。”
夏末心里一惊,母亲明明不知道韩澈的存在,但为什么每一句话,都让她觉得这是在提醒她那些放弃韩澈的理由。
如果当初她没有放手,也许再隔不久,她就将再次承受生命中最亲的人离开的苦楚,那样接二连三,真的是她,能够捱得下去的痛么?这些日子里奔波劳累,她已经很少再想起韩澈,母亲这样一说,从前那一些事儿,恍恍惚惚又出现在了脑海里。
姚芊,新闻院播音与主持系,校广播站“芊语”栏目主持人,省电视台音乐频道主持人。当年校广播站宣传时的资料,也是夏末第一次对姚芊有印象,这一行字上面就是姚芊的照片,白衣白裙的女孩扬手拨弄琴弦,眉梢眼角神情骄傲。“好漂亮啊!”旁边不住有人惊呼,夏末也在赞叹,不过赞叹的是照片PS的竹林背景,那段时间韩澈正在教她photoshop,所以她一看展板就被那张照片的效果吸引住了。
“韩澈韩澈,你看这张照片的PS效果多好!这人肯定比你还强吧?”
“嗯,当然好,我做的。”韩澈站在夏末旁边,不无遗憾的提醒她。
“你……认识她?”
韩澈指了指展板,姚芊照片旁边赫然便是他的照片,原来两人同是广播站的招牌,比他们大一届的站长专把他们的照片贴出来,说就他俩把觊觎帅哥美女的学弟学妹们一网打尽。
“你又忘了我在广播站了……”
那时她和韩澈刚刚走在一起,老会忘掉关于韩澈的一些事情,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很久之后,她还会对姚芊这张照片念念不忘,不是因为PS效果太好,而是姚芊手底下弹的那一架古琴,以及那一个琴箫合奏的典故。
琴箫合奏。在姚芊和韩澈站在舞台上之前,夏末从来不知道,原来琴和箫真的可以成就这样的浪漫。君子如玉,月夜抚箫,夏末在台下痴痴的想,韩澈长身玉立的样子今晚不知会走入多少女孩的梦中,台下一片寂然,每一个人都在凝神聆听,偌大的操场上,但闻箫声清远,琴声悠扬。夏末多希望,此刻站在韩澈身后那个白衣抚琴眉目如画的女孩是自己,而不是,姚芊。
那次演出之后,所有的人都以为韩澈和姚芊是金童玉女的一对,每每自己和他在一起时总会迎来异样的眼光,韩澈隐隐约约有些愧疚,不过他也不好提起。两人都有默契,知道怎样是打破谣言最好的方式,于是在一起的时间反而更多。
那些日子,夏末想是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得了的,那么多那么多的甜蜜,真的是在恋爱啊!而关于韩澈,她最能记得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他在走路的时候突然停下,蹲着帮她系好脚上散掉的鞋带时麻利的动作?
是吃饭的时候帮她挑出盘里白菜的梗子然后一口一口吃掉时皱着眉头的表情?
是每次陪他检查时为平息她的担忧而落在她眉心的轻轻一吻?
是……
原来那样多的细节,这么长的时间以来,自己都能记得这么好。可是当初,为何又要与他分手?这个问题夏末自己已经沉思不下千遍,姚芊,母亲,还是自己,谁是原因?她已经完完全全分不清楚了。
那年寒假她本想告知父母一切,甚至有一毕业就和韩澈结婚的打算,但是回到家却发现父亲刚刚查出癌症,家中一片愁云笼罩。找了机会试探了一下,母亲反应激烈,表示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韩澈这样的人,更要她做出承诺不会让父母失望。目睹了绝症阴影下整个家的凄凉后,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坚强面对这一切,但韩澈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才有不惜违逆父母也要坚持下去的勇气。
但是姚芊让夏末唯一的勇气也被浇灭,那个喜欢穿白色裙子的,脸上有着骄傲神情的漂亮女孩,一字一句的这样对她说:“我知道韩澈现在喜欢你,我也知道他有心脏病,可是我都不在乎,我爱他,比你更爱,所以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爱上我。”
夏末像被冰雪浇顶,她有多爱韩澈呢?甚至都没有爱到说一声“我爱你”的程度,而眼前这个女孩,爱竟说得这样的笃定和坚决。当初她和韩澈不过因为寂寞而在一起,而姚芊,她对他这样的执著,远甚于她啊。她也比自己更为优秀,比自己更配得上韩澈,既然如此,自己何必,何必再留连。
说分手的时候,她是一直看着韩澈的眼睛的,努力练习了许久,淡漠的眼神看上去再自然不过。那两个字让韩澈神色一黯,他垂眸沉默了很久,再看向她的时候,已经是如平常一般,冷静,自持。
“嗯,好。”夏末万万没想到他连为什么都没有问便转身离去,准备了好久的说辞一点也不需要用上。韩澈,真的有爱过她吗?是呀,她那样平凡一个人,原本就不值得他爱的,她于他,只是打发寂寞的人而已。
泪水汹涌如潮,可是那个背影,平静而决绝,自始至终,未曾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