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六章（1 / 1）
新年刚过，燕国京城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之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这正午时分，酒楼里正是客满为患。二楼靠窗的角落里，一个青年男子却独占了一桌，身后还站了两个随从，将他与隔壁一桌隔开，不让任何人靠近。
隔壁桌上，几人正一边喝酒、一边议论着近日发生的一件大事。那其中一人，满脸得意：“当年楚国那太子爷进城的时候，我正好就在城门附近，可亲眼见到了真人。你们不知道，那长得可真叫斯文秀气。嘿，没想到，这才几年，那太子爷就要登基做皇帝了。”
他这里一开了头，就被人接过了话题。有人感叹，自己当年还曾远远看过当今皇上一眼，再不济者，也曾见过穆大将军的马上雄姿。唯独一人，坐在角落里，沉默无语。
“孙兄。”他身边之人歉然一笑，替他斟了一杯酒，说道：“你好像是年前才到京城的吧。你不知道，这京城中人，正因为身处天子脚下，就更以一睹天颜为荣，倒是让孙兄见笑了。”
这姓孙的还未开口，旁边已有人哈哈笑道：“幸好我比孙兄早几年进了京城。不然的话，可就错过当年那登基大礼了。”一提起当年盛况，这人就满心激动，嘴上不停，说得是天花乱坠。
这桌上其他几人久居京城，都亲身经历了当年那场盛事，也是一阵唏嘘。那姓孙之人默默听了半响，突然想起一事，觉得奇怪，口上便问了出来：“皇上登基已经足有三年，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子嗣？”
这桌上几人对视一眼，神色古怪。嘿嘿干笑几声之后，一高瘦之人慢吞吞说道：“孙兄，你刚到京城，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这姓孙的正被人笑得浑身不自在，听见对面之人起了个话头，就等着下文，却发现这人卖了个关子，就此停住，转而问道：“孙兄，这个中原因事关重大，更牵涉皇家隐秘，你真的想知道么？”
这姓孙的鬼使神差，一个念头在脑中瞬间闪过，颤声问道：“莫非，莫非是皇上他不能。。。”
猛地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他，桌上几人都是面上惊骇，口中咳嗽不断。等好不容易回过气来，那高瘦之人抚着胸，喘了口气：“孙兄，此乃天子脚下，藏龙卧虎。这说话行事，都须谨慎些，方能保得自身平安。”
这姓孙的知道差点闯了祸，面上一红，不敢再开口。
那高瘦之人见到他脸上神色，叹了口气：“这个中原因，京城中几乎人人皆知。我刚刚不过是跟孙兄开个玩笑而已，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孙兄见谅。”他停了停，问道：“孙兄可知道，当年皇上登基之后，下的第一道旨意是什么么？”
这姓孙的此刻心有余悸，不敢再胡乱猜测，只摇了摇头。
旁边一人已按耐不住，接口道：“皇上当年登基之后，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全城封锁戒严，不许一人出城。”
那高瘦之人点了点头，说道：“不仅如此，皇上更派出军队，于京城内外，遍地搜寻。即便是如今的楚王，当时的楚国太子，在观过登基之礼后，也被足足困了三日，方才离开。”
“这是何故？”这姓孙的目瞪口呆，问道：“难道是有刺客么？”
“当日京城中人心惶惶，各种猜测不断。可真正的原因，没有人知道。”那高瘦之人道：“三日之后，军队突然间尽数撤离，一切恢复正常。这三日中的事，就好似从未发生过，也无人再提。接下来，朝中局势剧变，皇上大刀阔斧，整吏治，夺军权，几大世家风光不再。。。”
“一直到皇上登基半年之后，市井中陆续传出流言，说是皇上正在明察暗访一位女子，并扬言非这位女子不娶，而这位女子，正是在皇上登基之日走失，方才有人回想起当日之事。。。”他微微沉吟：“这事说来荒谬，起初人们并不相信。可是，那原本的皇后人选、董家小姐，悄无声息的就嫁了人。而直至今日，宫中不仅后位虚悬，就连一位嫔妃都未纳过。。。”
“你是说，皇上尚无子嗣，是，。。。，是因为。。。？”这姓孙的更为惊讶：“这怎么可能？。。。若果真如此，那，。。。，那朝中上下，莫非就没有一人出来劝谏么？”
“怎么没有？”那高瘦之人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两位丞相大人，时不时就抱病称恙，为的怕就是此事。半年以前，右丞相大人更是递上辞呈，可结果如何？皇上不就这么让他走了么？至于军中。。。，穆大将军大权在握，倒是有说话的分量，可他凡事都听从皇上之命，在此事上更尤为坚持，不知道压下了多少反对之声。而且。。。”他微微犹豫，声音压得极低：“听说，那女子与穆大将军也是有些关联的。。。”
这姓孙的越听下去，面上越是惊异，打了一个寒战，连忙插话说道：“如此隐秘之事，不知也罢，不知也罢。哈。。。哈。。。”
这桌上其余人也哈哈笑了几声，却没有他那份惊慌。他身边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孙兄，你不必担心，这事京城人人都知道。”
“这。。。”姓孙的面上有些不解：“这是何故？”
对面那高瘦之人苦笑道：“孙兄以为，这等宫廷隐秘之事，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如何能流传出来？两年前，多少人痛斥那女子为红颜祸水，惑君误国。而如今，大多数人却已经对此事津津乐道，如同我等这般，将其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若是再过几年，只怕这举国上下，都要祈求上天，保佑皇上能找到那女子。否则的话。。。”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一声叹息之后，耳边又传来一声，仿如空谷回音，这人一愣，回过头去，身后那桌子上徒摆着几样酒菜，并没有人。
。。。
穆非走入之时，殿内已立着两人，更一见到他就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皇上！”穆非视若无睹，径自走过两人身边，向座上的人行了一礼。他低着头，心酸无比，身前之人，这几年来脸上从未有过笑容，头上也生出些许华发。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天，这人眼中的惶恐和惊惧与若干年前的一幕有些相似，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带这人逃离。。。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么？”惟有见到穆非之时，那冷漠的眼神中会有一丝轻微的波动。
穆非摇了摇头：“微臣已经再三询问过那楚国使者，并没有任何消息。”他想了想，说道：“如今，不仅京城及双安等城，就连其他。。。她从未去过的城池微臣也派了人前去。只要她还在燕国，就一定会收到风声。微臣怕的是，她人在楚国，不知道皇上正在找她。虽然楚国方面允诺会替我们找人，但这些年来，却连她家人的消息都未曾打听到半分。皇上，不如让微臣亲自前往楚国一趟，就算找不到她，说不定也能打听到她家人的消息，又或者，如果能找到程公子和月茹。。。”
“你以为，她不知道我在找她么？”冰冷的声音打断了穆非的陈词：“她知道的。”
“那。。。”穆非有些讶异：“那为什么。。。？”
“你不用管为什么，继续找。。。”当日，自己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等着她的放手，如今，她也在等着自己放手么？云榛双手紧握，指甲深深陷到了肉里。明明我亲口答应了你，明明我做好了一切准备，你为什么不等我？是我不值得你相信，还是我已经让你厌烦？你猛地抽身而去，让我从云端跌入谷底，昔日的甜蜜，此刻却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将我割的体无完肤。既然你如此固执，我只有比你更固执，他的心在剧烈抽痛，这是我当年让你承受的痛苦么？如果是，我希望此刻的痛苦能多一点，再多一点，让我能早一点还清欠你的，让你能早一点回来。。。
令人心悸的眼神看向了穆非身后，张武打了一个冷战：“皇上，小姐她一定会自己回来的！”
云榛的眼里闪过一点不易察觉的光亮：“我知道。你准备一下，过几日跟我一起前往楚国。”他又看向了另一人：“至于你，就留在这里，如果她回来，不论如何你都要让她留下来。”
张武、王勇连忙领命。
穆非问道：“皇上要去楚国么？”
云榛点了点头：“楚国新帝登基，我会亲自前去恭贺。”
穆非忙道：“微臣愿随皇上一同前去。如果，。。。，如果有微臣在，也许能多一份机会找到人也说不定。”
“会么？”云榛反问了一声，两年前的那场婚事，冠盖京华，连楚国都遣人送来贺礼，却还是没有见到伊人行踪。。。，他的语气无比萧瑟：“那就辛苦你了。。。”
。。。
春暖花开之时，燕王旧地重游，第二次来到了楚国京城。楚国上下此刻正忙着新帝的登基大礼，除了刚到那晚太子殿下宴请了燕王，之后陪同他的就只不过是礼部的普通官员。当然，这不过是官面上的解释，至于真正的原因，有人说是因为燕王屡次拒绝迎娶公主，得罪了大权在握的韩王爷；有人说是因为燕王曾强行扣留前去观礼的太子殿下，并试图搜查太子殿下的车驾，冒犯了未来的皇帝陛下；也有人说太子殿下为人良善，不会如此行事，不过他的随行官员却难免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燕王陛下此刻正静坐在院中，思考着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原本的礼部侍郎周大人已经外放，举家迁出京城，而那岳大人，则名不见经传，接连问过的几个官员都不认识。还有谁？他一抬眼看到躲在一边的张武，皱了皱眉，问道：“当日，她在这里还跟哪些人有过来往？”
张武摇了摇头，回道：“只有周夫人每日来找小姐，接小姐出去逛逛。”
“那她都去了些什么地方？”
张武忐忑不安的回道：“听小姐说，是到周夫人家里去话话家常，所以没有让属下跟着。”他偷看了一眼云榛，那眉头皱的更深，但没有如往常一般发怒。他正吁了一口气，却突然听到了一句问话：“她经常不让你们跟着么？”
张武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就只有一两次。”
“那。。。，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她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你老老实实的都告诉我。。。”
。。。
“没有么？”
穆非点了点头，秉道：“微臣派往凌城的人已经回来，并没有哪一户姓凌的人家，有这个年龄的女儿，更没有同名同姓之人。而且，连续几任郡守都颇为清正廉明，这凌城并没有什么乡绅恶霸。不过。。。，程公子倒确有此人，但听说十年前就已经搬走，如今并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这么说，她应当是凌城人了？可是为什么会没有这个人？”云榛口中喃喃。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又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为什么她的家乡会没有这个人？为什么她会孤身一人去到燕国？为什么。。。？云榛揉了揉额头，以前只以为她古灵精怪，可现在想来，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懂得这么多？还把包括自己在内、身边所有的人耍得团团转？她有什么事在刻意隐瞒？她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又有多少秘密？。。。
不对劲，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开始费力的思索，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香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她真实的存在。他的手突然一抖，以前忽略掉的事实在脑中一一重现。如果，。。。，如果是这样，你骗得我好苦。。。
穆非见到云榛的脸刷地变白、毫无血色，心中惊疑不定：“皇上，就算这次白跑了一趟，今后也可以接着再找，皇上不必。。。”
“谁说这次白跑了一趟？”云榛的声音冰冷刺骨：“明日，你再去替我打听一件事。”
。。。
御花园内，春光明媚，两位帝王谈笑风生。
三年过去，对面的少年已经脱去了不少青涩之气，举手投足之间是帝王的自信和威严，在云榛的细细打量下，也不过是温和一笑：“燕王陛下，前些日子多有怠慢，还请见谅。燕王陛下这次远道而来，不如多逗留几日，让朕得尽地主之谊。”
云榛笑道：“正合我意，如此就多谢了。”他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却一不小心将杯子打翻，茶水就顺着桌沿向下淌去。楚王身后侍立之人连忙上前擦拭，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小安子？”，不及反应，口中就答了一声“是。”
云榛淡淡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平日里叫习惯了，倒忘了这次出门没有带着小安子。”他看向楚王：“不过还真是巧，楚王陛下身边这人也叫小安子么？不知是谁给他起的这名字？”
楚王微微一怔，回道：“小安子从跟着朕时就叫这名字。十多年前的事，朕倒是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我身边那人的名字倒是源自于此的了。”云榛点了点头，又指着楚王腰间一物，问道：“这件东西楚王陛下日日带在身上，不知又是何人所赠？不会也是十多年前就有了吧？”
楚王低头一看，有些不解，回道：“这是太后前些日子刚刚送给朕的。”
云榛口角含笑，将腰间一物托起，说道：“我这件东西却是四年前就已经带在身上了。两物如此相似，说不定送我这件东西的人认识贵国太后呢。”
楚王见了他手中之物，又听了他这番说话，心中一突，有些不自然的笑道：“物有相似，也不足为奇。”
“楚王陛下所言有理，就算是人有相似，也不足为奇。”云榛心里百味杂陈，说道：“久闻贵国永乐公主大名，此次前来，我备了些礼物，不知能否当面送与公主？”
楚王暗暗叫苦，婉言拒绝道：“多谢燕王陛下好意，这礼物就由朕转交也一样。”
云榛却步步紧逼：“昨日楚王陛下登基大礼之时，独独不见永乐公主，不知是为何故？莫非永乐公主不在宫中么？”
楚王心念急转之下，解释道：“永乐公主近来身体抱恙，在韩王府里散心养病，的确不在宫中。”
云榛表情不变：“我自当年与韩王爷别后，一直甚为想念，早有上府拜访之意，如今既然公主在韩王府中养病，正好一并探望。只是不知楚王陛下意下如何？”
楚王无可奈何，只得笑道：“如此就多谢燕王陛下了，朕这就去将王叔请来。”说着就打发了那小安子前去请人。
一人已经生疑，另一人心中不安，御花园中气氛就颇为古怪。至于其他人等，张武依然一脸无知，穆非想到这些日云榛让自己打听之事，隐隐约约生出一点念头，只觉得极端不可思议。过了一会儿，韩王爷尚未到来，太后宫中有人来请楚王。楚王心中暗赞一声小安子机灵，与云榛客气两句，如释重负的离去。
又等了一阵，韩王爷施施然来到，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只看的云榛心中恨恨。
韩朴已听过那传话之人所报，此刻见他神色也不以为怪，只笑道：“燕王陛下如今要见公主，莫非是有心于当年本王之提议么？陛下不必担心，纵使三年已过，那提议依然有效。”
云榛冷笑一声：“王爷误会了，我不过是感念公主当年成全之意，有心探病而已。”
韩朴赞道：“燕王陛下果然心意坚决，本王佩服。”
说话间，一女子抱着个幼童匆匆走近。韩朴一见，连忙上前将那女子扶了过来坐下，也不顾云榛在场，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略歇了歇，温婉一笑：“我来宫中探望太后，正好听说你来了，就过来看看。”
韩朴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那你怎么把这孩子也带来了？”
那女子将那幼童放在地上，自个儿往韩朴身上靠去，笑的更为温婉，声音里却带了一丝哀怨：“既然他爹爹不来看他和他娘，我听说他爹爹来了，不就带着他过来看看么？”说完了还不忘逗那幼童道：“乖，叫爹爹，叫爹爹。”
那幼童大约两岁大，一双大眼生的乌黑透亮，着实讨人喜欢，便是云榛看着也起了几分亲近之意。此刻那幼童一落地，也不识方向，就低着头小碎步往前走去，刚好面朝云榛，听见女子吩咐之后，口中更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爹。。。爹。”
云榛心中一动，若是当年她未曾离自己而去，说不定此时自己的孩子也是这么大了。他微微出神，忍不住伸手去握了握那幼童软嫩的小手，之前心里尚存的一些怨恨立时全化为柔情。不管如何，只要能将她找回来，就够了。
“不知王爷明日是否方便？”云榛抬头问道。
韩朴点头笑道：“只要燕王陛下不嫌弃，本王随时欢迎。明晚本王会在府中设宴，静候陛下光临。”
看着云榛一行走远，那女子再也忍不住，靠在韩朴身上笑的捧腹。
“你呀。”韩朴捏了捏她的下巴：“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还这么淘气。”
云榛先前坐的石凳边，那幼童正坐在地上，小手拍打着石子铺成的地面，口中啊啊的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