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四十八章（1 / 1）
风吹往北。
“滚回你们的隐界去。”身后扬起的尘土团团如狼烟，可见已经惊动了父皇母后的大驾。
而先前被本宫故意遣去讨鹤卫主一个音信的黑衣影卫此刻应该已经回返，那黑衣的神教谍首，更是我不想波及的旁人。
执拗的小黄，在滚滚沙浪中，对着我双膝跪下。
他立着腰，仰面尽力用平缓的语调哀求着：“绿华，不是为了我妹妹尹目珞汶一个，偌大隐界，你奶奶的故乡之地，还有无数的男女老幼蒙在鼓中不知劫数将到……绿华，我代这一个个与你素昧平生但同流隐界血的将死之徒求你，求……你……”
云在天上悠然地飞，铁蹄声渐近，兵刃的银光映亮了地上男子目眦尽裂的一张脸。
迎风不恭的李沉舟脸上依旧挂着讥讽的冷笑，他对着我说：“绿华你看到没有？这便是我们隐界的王族，用双膝向人下跪，用哀声求人成全！”
他将剑背去自己的身后，傲然道：“本座不在乎这些所谓天劫，尹目珞祯，我答应你们兄妹的，便会做到，稍后一定救出尹目珞汶，其余琐事，再不会管！”
他迎向我的目光，有一瞬，回复了先前情好时的撒娇语态，下巴那凹似乎盛满了笑意：“若李沉舟不亡于此次天劫之中，必有一日要踏平天界神教土地；那是绿华你今日所做的全部报应！”
“小青，若你不怕报应，本宫又何所畏惧？”他不羁言语下的极怒反让我此刻无比平静。
“小黄，今日月落之前，与你的妹妹一同离开地府，否则本宫必然亲自大开杀戒。你也好自为知吧。”
“二皇兄！”
娇滴滴的称呼险些让我落下了手中的这柄重兵器。
回过头，不出所料见到了被黑衣影卫挟持着的隐界公主尹目珞汶。
上一次在结界中并没有看个仔细，到了当下，她的白衣飘飘，出尘不染依旧是黑衣的绿华无法比拟。
小黄一迳看着我，那眼神复杂，我明白他对本宫有更多他自己都无脸开口的指望。
只好用眼神一遍一遍说着：“绿华，求你。”
求我为了他那家乡父老，远赴隐界上门送死。
本宫在几方僵持中觉得困倦，挥手道：“带你的妹妹回去吧。”
父皇母后由头至尾都端坐马上没有出声。
大哥骑着赤霞，用剑指着远处的李沉舟道：“滚！”
圣洁的尹目珞汶甫到了小黄身边，就想扶她哥哥起身：“二皇兄，你糊涂了。”
女子悦耳的嗓音无端教人觉得平宁。
“让珞汶同李卫主一起试一试吧。”
李沉舟显然并不想试，但在女子娇弱却断然的语气中也只得沉默了。
好一个窝囊废！
我将一双拳握紧，这句心中的话也不知是骂小青，还是在骂本宫自己。
你待男子们百般的好，到头来，走得走，散得散，对你动辄挑眉怒骂，何时有过这半分欲言又止的眉宇纠结；此事中受尽委屈的本是好端端被骗被欺侮的绿华，但或许只因我手中的强硬兵器，眼前却成了铜头铁臂之身，所有的怜惜通统转去毫发无伤的隐界公主身上，越发衬得我不伦不类，仿佛拿箭将我射得浑身空洞也无须歉疚的。
好吧，窝囊废说得正是本宫自己。
你们圣洁高傲不恭自私的把戏，继续隆重上演，恕我绿华再不奉陪了。
朝地府兵马行进的时候，尽力维持着腮边的笑，虽然辛苦，但十分坚持。
因为大哥看我的眼神如此担忧，而父皇捏着马鞭的手五指几乎刻入掌心，连眼泪包母后都纵马在第一线，马上的飒爽英姿将像小动物一样挪行的本宫衬得寒酸而可悲。
“父皇母后，孩儿无事，我们回去吧。”
再不顾身后隐界男女的厮缠，任他们在那里口口声声说着什么“珞汶愿意拼死一试，绿华公主殿下并未亏欠我们隐界什么，怎好奢求她代我们受过。”
“望李卫主不负前言，与本宫携手同上祭坛。”
我收起兵器，翻身上马，用黑披肩蒙面，双腿一夹，当先腾跃而出，驰往冥王府的方向飞奔，飞奔……
恨不能将所有的往事历历全部抛在风中。
下跪的凤凰后，发狠的青龙妃，不见踪影的鹤宫女，凶多吉少的碧桃，不远处横尸的朱柳……
“啊！”
我到底还是勒住马，慌忙滚下马鞍，对着曾经狠狠背叛的伺女大放悲声。
她手中握着寝宫中小青藏宝箱中的一把镶满珠宝的小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匕首上都是血迹，女子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等地府兵将们将她抬出我的视线，父皇用力握着我的双肩道：“你是我们地府的绿华公主，这点小风雨算得什么？”
是，更大阵仗也已经遭遇过。只是我真得倦了：“爹，留碧桃一条性命吧。朱柳若还救得活，也放她去吧。”
“好！无事了，我们这就回府修养，等鹤劫生回来，也要筹备你们的婚事。”
那在风中飘渺的一段婚事，不由我不苦笑。
母后从旁拉住我冰凉的手，温柔笑道：“赤涛正在返回地府的路上，你快些走，见不到我们，这个急性子的老二必然要挺着红缨枪乱窜了。”
娘亲的手温暖，抓来脸上摩挲，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恋恋不舍，不肯自己抬头看看前面的天。
我们不就天，天便来就我们。
伴随着耳熟的巨鞭击地前奏，不远处忽然传来巨声：“鹤王爷到，跪迎！”
“鹤王爷……”
那个名字就像揿不下去的浮木，无论何时何景，本宫何等的凄悲，总有它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母后挺胸挽了我的臂，面向鞭声来处的西方。
父皇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开口便埋怨：“他一个神教王爷，地府之众为何要跪迎？朕出巡也从未有过此等排场！”
话是如此说，等母后与我各自略带深意地瞅他，老人家立即改口道：“不过人家得胜归来，特意借道地府，想必是专程拜见朕这个未来岳丈大人。也不好太过冷待，传出去说我冥王府上下不懂礼遇贵客！”
翻来覆去都是他独自一个的话，句句占理，冥皇陛下威严又好客，真正是三界楷模。
连本宫这样满腹心事，都被他逗得暗自翻了一个白眼。
言谈间，一位坐军伍打扮的男子纵黑马飞来面前。
“冥皇陛下，冥后娘娘！”恭敬行礼后，男子在马下禀道：“王爷大驾就在不远处，但天界神君陛下尚在宫中等候大军归朝，故王爷不能盘桓过久，只能稍作逗留。”
留不下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幸而他取道西路，绝不会与那三位隐界客狭路相逢。派来护卫我的黑衣影卫一直未敢离开，必无时间将适才那番裹着本宫血肉的劫持通报鹤王爷，所余之事，我退我的婚，三千美男后宫散尽，两位女管家先后离去，孤零零留本宫一个伴着青灯仔细想想这一程程糊涂的情路。
也不知父皇一脸关怀备至地问了什么，那男子轻笑起来回答：“多谢陛下好意，鹤王爷一路劳顿，余兴节目怕是赶不及了。”
……
这未免也好客太过了吧?
下一句话终于露出了冥皇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朕本来还以为你们鹤王爷此来专为亲自提亲。虽得他在妖界女王面前大扬我家绿华美名，但毕竟还未登门求娶，叫我这个做人爹的怎么舍得娇滴滴的宝贝女儿就此嫁去异界？”
话音未了，那男子立即满脸笑意瞟了本宫一眼。
羞愧难当，羞愧欲死啊！
说什么扬美名，说什么娇滴滴，说什么嫁去异界，老爹存心要人以为绿华恨嫁，在此扭捏作态，让我稍后还怎么当面拒婚？
“冥皇陛下无须过虑，王爷此来，据卑下所知，因与亲事有关。”
老头子奸计得逞，笑得不怀好意：“如此甚好，甚好！”
“王爷原是要亲自登门，上冥王府面见陛下；不想机缘巧合，众位皆在此处，那或许要劳烦陛下命人拉起布幔围栏，以免有闲杂人等影响了王爷与各位的欢聚。”
不多时，可怜被差遣作苦力的地府兵将围出了庞大的一个内场。
我们一家四口端坐其间，而王爷神鞭惊动的第二层与第四层地狱主也匆匆赶来拜见了父皇，被恩准一起与那不搭界的鹤王爷“欢聚”一堂。
不见鹤王爷不过是几日光景，却像隔了重山，一时间几乎描摹不出美男子的模样。
伸出一双手放在眼前查看，刚才因为太过痛心疾首，不知不觉间生生断了一枚指甲，居然并不觉得疼。
受伤的指甲盖泛出悲伤的灰黑色，这样存在里面的伤口，挤压不得，也无法揉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好吧。
恍惚间有种错觉，就好像某个女子暗自看着我。
可是周围只有漆黑的布幔与谈笑间的父皇，直至马蹄声如雷贯耳，我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偷窥本宫的女子。
这怪异感挥之不去，渐渐到了令本宫坐立难安的地步。
“绿华。咳咳。绿华起身。”
母后猛揪我的袖子不放，我抬眸一看——唉，果然又错过了！
没有能够亲眼目睹鹤王爷马上英姿，也未能第一时间受他一礼，王爷大人一副斯文宽容脸色，浑不怪我走神之下连他的招呼都置之不理。
脱下披风外甲的鹤王爷仍是军伍披挂，前几次见他着得都是黑衣影卫主制服，此次倒是一副御林军的打扮，连长发也被他归去身后，不留神，还以为他又吸食逍遥散过量，为自己剪了飒爽的短发。
脸未变，风尘洗染，越衬得他一双眸子乌黑发亮。
看得久了有些发呆，不禁问自己，眼前这位元帅状的谪仙究竟是哪个?
“华儿，入座吧。”
爹的声音飘渺，才发现场中剩我一个盯紧了某位将军的战靴不放。
众目睽睽，我同那位将军同时脸热，他见本宫进退维谷，十分好意地解围道：“此次是绿华公主与在下畏忌初次见面吧。”
啊，那个不嫁蛋大就嫁畏忌的重光元帅大弟子畏忌将军。
“恕本王还有要务在身，公主先请就坐吧。”某男的话语虽客气，但又似乎有些不悦。
结果本宫刚刚落座，他立即放下茶盏大放厥词：“本王此经地府只为要亲自向冥皇陛下求亲，虽已获绿华公主私下属意，但姻缘之事总要父母之命，前聘后礼，皆疏忽不得。”
“说得是！哈哈哈哈！”父皇醉酒一般红着女儿家一般的脸，痴痴笑望他的如意女婿。
我很是不以为然，鬼才同他私下属意。
属意的时候他独自抛下本宫走了；如今回来，已然太迟，若按我心意，定要赏他一个闭门羹的。
“既然如此，本王免不得要遵循鹤家古礼，当众求亲了。”说得淡然，但不知是什么古礼，他竟然自座位上起身了，而两道眉极快地耸了一下，呵，也算是书妖当年的一个习惯动作，遇见棘手之事，必然要双眉纠结一下的。
起身的男子优雅绝伦地化出雪白丹顶鹤来。
在本宫变得湿润的鬼瞳中，鹤宫女袅袅飞舞，跳得或许正是东海之滨那些仙鹤求爱所用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