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五章（1 / 1）
属于鹤劫生的那个关于情与理孰轻孰重的答案，本宫心中有个腹稿。
十有八九，与小青你的答案大相径庭。
“沉舟，你哥哥的事我无法置喙；可是你妹妹又是犯了什么法，要与夫君分离，被你这个亲哥哥送入深宫，伺奉自己的公公？”
小青果然是审慎之人，找不到完美答案之前，他闷不吭声，用深邃的目光端凝着我。
夜那么深，从结界里头往外看，黑漆漆的后院里树影婆娑，一大团一大团的都是怪石，每一块背后似乎都别有洞天，也不知石上有没有刻着远久的故事。
我小小发了一会呆，被小青一声幽长的叹气给拉了回来。
“绿华，你会问出刚才这样的问题，只证明你从来没有信过我。”
“小青，你真得想太多了。”到了此刻，本宫的眼神也渐渐转冷：“我只是不知当时是何等境况，会逼使你如是行事。”
他目不转睛对着我，心思却已经飞去十万八千里之遥；我很想再伸手摸摸那处微凹，但他淡漠的神情，与现下并不轻松的话题不容许我这么做。
“对着朝夕相对，血肉相连的妹妹，与流放异界，自暴自弃的妹夫，李谍首你会不会痛悔当日所为？”
他笑了。
恰好身后那颗栀子花上滚落了一滴露珠。
“后悔？不会。”他弯着眼睛，将小凹加深，乍一看，神情甚是无邪，语气却断然：“陛下在花宴上被她一舞诱之，指名道姓要她入宫。连当时太子珞祯自己都毫无办法，我李府一门不下百口，顿时命悬一线。公主殿下，不如你来教教我，当时本座应该怎么做？”
“小青，本宫无法教你什么。”我懂你的意思，也知道无论如何负隅顽抗，最终或许都是相同的结局，古往今来，深宫内院，逃得出的女子又有几个？
“我只是想问，小青，你难过吗？”
“贵妃如今十分得宠，简直可算呼风唤雨，一呼百诺；李府不仅保全无恙，还个个鸡犬升天，升官发财；即连尹目珞祯，虽然流放在外，也并无值得同情之处，我看他在你后宫里头的日子十分自在悠然。各个都如此圆满，我又为何要难过？”
我也不知要回他什么才好。
绿华身为地府公主，个中机昧也算堪得一二。
比起那类平日道理文章不绝口，出了事，将他往大牢里一放就哭爹喊娘将亲族好友通统招认出来的腐儒相比，李沉舟做得对，注定保不住的珍宝不如自行奉上，最后还能有所承惠。
但做得对不代表本宫会喜欢如是做的男子。
最后那个问题我没有问出口，因为我知道他必然答不出。
“若当日的事情落在本宫身上，你是不是也会将自己的妻子亲手送给你的陛下享用？”
罢罢罢，“小青，太晚了，我们不必再纠缠这些过往。待我明日去向鹤劫生退婚之后，再听你细说从头。”
“好。”不再多说什么，他收回了覆盖的结界光圈。
我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正自转身待走，忽然被他抱了个满怀。
两个隐界男女的血皆是冷的，即使身体交缠地这么紧，还是禁不住要发抖。
他什么都没说，不说也好，天花乱坠的言辞从来敌不过一道关切的眼神。
“小青，你们的隐界公主回去了吗？”
“嗯。”
“小青，其实……”我在他的怀里反复思量着该如何措辞。
“怎么了？”
其实，刚刚在山下你们三个纠缠的时候，你的眼神十分陌生。
陌生到就像昔日的无敌金刚顷刻间有了七情六欲与勃勃生气。
你对着那个未婚妻公主尴尬，不悦，畏怯，甚至，疼惜。
本宫只是看客，看客觉得，你很在乎她，远远甚过你在乎我这个绿华公主。
可惜此话并不能说。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算；也怕你答不出为何放着心爱的未婚公主不娶，偏是千里迢迢不畏艰辛，定要娶我这个无法惹动你眼波的女子。
“绿华，你也不要乱想。许多事情我眼前说不得，你也未必会信。只等你有一日同我一起踏上隐界，自然会明白本座的全部心意。”
在天界睡足了三天三夜，一时竟在自家的公主榻上无法入眠。
辗转之间，本宫一遍遍问着空气，如果换作是鹤谍首遭遇此事，你会怎么做？
会不会也同小青一样快刀斩乱麻，牺牲妹妹一个，成全一族安危？
还是任性地带着妹妹顽抗到最后一口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问到最后，偷偷将妹妹换成了“绿华”。
你肯不肯为了绿华任性妄为，宁死也不屈？
想来是不肯的。
我闭着眼冷笑，要换作“表嫂”，那个男子才肯吧。
天一亮，本宫整装待发，用桃红色的新蒸胭脂遮住了苍白晦暗的脸色，又用细粉挡去了两个不容忽视的黑眼圈，外加涂得鲜红欲滴的唇色，镜中的女子终于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满脸神采奕奕，一副揽月摘星都不怕的威武神情。
碧桃因着昨夜小黄的骤然爆发，到此刻还有些怔忡，伺候我更衣的间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公主……你觉不觉得珞祯和李沉舟近来有些古怪？”
“我们各个近来都有些古怪。”
她握着梳子的手停顿在我的黑发之上不动，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匆匆道：“昨夜他身上有股很奇怪的香味，绝对不是寝宫之中所有。甚至在整个地府也从未闻见过。”
是啊，隐界公主不知熏得是什么香，那味道犹如好酒，后劲十足，绵如细丝，一根根往回抽，勾着我们的鼻尖不放。
我蠢蠢欲动，想将昨夜看到的那幕告诉碧桃，但回头看了女子出神的样子，还是欲言又止。
当务之急，不能将隐界客逼至极处，心灰意冷。
父皇常说，激流湍急处宜放缓三分，才得看清局面。
待我用一双鬼瞳看明了他们的底细，再知会碧桃也不迟。
当下从她手中一把接过梳子，回她：“疑心生暗鬼，这道理你也不懂？他有无说何日带你走？”
碧桃脸色大红，羞涩中略带两分甜蜜，献宝道：“本来说是小青近日会带公主去隐界完婚，我也跟去伺候就是了。”
“糊涂鬼！你若跟去了便是二王子妃，哪有王妃伺候谍首夫人的道理？”虽然是被废的二王子，但这等便宜，我不忍心占我家碧桃的。
女子惶恐地摆着两只手道：“什么王妃？做一对等闲夫妻便好，珞祯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轮到我有些出神：“碧桃，你该知道本宫要嫁鹤劫生吧。若害你走不掉，该怎么好？”
“无事的，公主。”反是她一脸坚毅，答我：“他若真心待我，我在哪里，他也会留在哪里。”
我心中那根松动已久的细小的弦微微一动。
“碧桃，他若全是骗你的呢？”
女子对着我哀婉地笑，眼角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悲痛神情，咬了咬下唇，一字一停顿地说：“那便亲手杀了他。”
我们两个一起对着镜子，假惺惺地对着自己笑起来。
是，属于痴情女子最后的决绝，只有白刀进红刀出，让剑口噬血，让负心汉倒于尘埃之上，再然后，无非用同一柄利器，往自己跳动无力，连呼吸都会疼的心的位置，狠狠捅进去。
原本还在一旁拧巾帕的朱柳突然一个错手，“啪”一声，裹满了水的长巾像打神鞭一样抽在地板上，水花飞溅，像一幅泼翻了墨汁的画。
我循着去时路，迳直到了天门前。
刚要对守卫的金刚掏出腰际母后交予我的通行牌，眼前一闪，青天白日就纵出一个黑衣影卫来。
他蒙着面，恭敬一拜，开口道：“公主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借步借回了地府，直走到升仙台下，他才缓缓开口：“敢问公主上天界是否要求见我们鹤卫主？”
“阁下跟了本宫这么久，实在也不便瞒你，此行正为见鹤劫生一面。”
“鹤卫主近日不便见客，公主请回吧。”
干脆利落的拒绝令我难堪地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反口问他，鹤劫生不便接客是不是窝在府里做月子。
几番压抑熊熊怒火，本宫尝试善解人意，雍容大方：“是否王爷这几天公事缠身抽不出空？那他何时可以有闲暇，本宫有几句短话交代，耽误不了他多少功夫的。”
“恕卑职直言，不知王爷何时得空接见公主陛下。”
“……难道他会一直忙到我们大婚之日不成？”
“卑职不敢妄自揣测。”
“……”我脸上的残妆几乎都要压不住愤怒的沟壑，且不说退婚了，居然连见他一面也这么难。“本宫凭什么信你？”
“喔，卑职有王爷亲笔写的手信，公主请看——”
本宫对着他递来的小纸片几乎要看得眼睛喷血。
上头疏落的寥寥几字——“改日见。生”横折钩都是书妖擅用的笔法，一个“生”字写来飘逸无羁，连个撇都运足了腕力，压足了墨意，经本宫神目鉴定，此无聊手信绝非他人妄造。
“简直莫名其妙！”我攒着破纸片，铩羽而归。
入府时遭遇早起晨练的父皇，果然揪住不放：“绿华，你不日就要出阁，一大早也不陪父皇练拳，究竟去了哪里？”
今日我着实懒得应酬他老人家，只得立即祭出母后大旗：“爹，你不知道吗？娘要我去天界退婚。”
“啊？”老人家如遭炸雷袭击，一蹦三丈，颤音追问：“退什么婚？发昏吧！”
本宫皱眉不已：“娘没同你说吗？女儿不想嫁给鹤劫生了，要赶在大婚之日前回拒了他。”
“啊，家门不幸啊！”
老人家仰天长啸之余，紧紧拉住我一只手臂不放，拖壮丁一样将本宫拉去密室的方向。
半路巧遇施施然走来的娘亲，见了我们父女的情景，不说上前搭救，还为父皇断后把风，随我们一起入了暗房。
“朕何时同意你退婚的？”
我看着娘，娘看着我，面面相觑，不知老头子哪里来的滔天怒火。
“这婚你是退不掉了，鹤劫生现下身在妖界平叛，什么时候回来还不得而知呢！”
“啊？”
死色胚果然禁不住妖界女王的王夫诱惑，这边定下一头亲事不顾，急吼吼就去鞍前马后效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