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二章（1 / 1）
是夜辗转反侧，十分难眠。
手间有串迦南木的珠子，按在云被里一枚枚数着，刚好是十九粒。
佛曰七级浮屠，最是真善境界。
那之前，也不知要历经多少劫数，方能渡去彼岸。
小青他们的离去，我一时无法释怀。
同宫而寝的两个爱宠，凤凰儿在本宫心目中就如同一团烈火，随时会被他的灿烂灼伤似的；青龙则是古宫门后头的阴影，落寞又神秘，不知藏了多少往日清尘。
屋外更漏声又起，墙角拉起一道渐渐高大的影子，脚步却极轻，若不是仔细聆听，几乎感受不到。
本宫调匀了呼吸，松开了捏紧佛珠粒子的手。
闭眼的那一瞬，看到满地银霜似的薄月光，身影如开弓的弦，拉满了射来公主瑶床边。
气味也是寡淡的，似有若无的药香，那是我盯着朱柳给小青灌下去治牙痛的苦口良药。
药香渐渐浓郁，冰凉的唇轻车熟路直接来我额际，蜻蜓点水般的一触。
虽然没有睁开眼，似乎仍然看见男子不恭而又微微无奈的神情。
我尽力不让自己的睫毛有颤动，心内有一道天外之音警戒着：“李沉舟疑心大且谨慎。”
两三下的旖旎逗留，终于结束了。
他似乎是出了门，或许忙着要去盗宝。
我睁开眼睛，犹豫不决是否要出门去拦。
“你还不去追？”凤凰出现的时机总是刚刚好，他松松垮垮披一件碧桃的夜袍，抱着手就闪来屏风后。
“怎么了？”本宫无法再返身装眠，只是觉得自己脸红心跳，适才那一幕，也不知凤凰看去了多少。
“我们痴情无悔的李卫主提剑去天界杀那个传说中的蛋大郎了，杀成了便罢；若杀不成，此一去即是永别，你甘心就这么没有首尾吗？”
“……他身为黑衣影卫主，怎么会傻到这个地步？”我抵抗着内心的焦灼，硬忍着没有起身，只觉骨头都迸得有些酸疼。
“要恭喜绿华公主魅力无穷，让深思熟虑的李卫主都失了魂魄，乱了分寸罢。”凤凰照例是冷眼看好戏，嘴角那一点点光魅都带着讥笑。
我好似落入了一个局，可是偏偏却脱身不得。
先前设局，骗李沉舟要嫁蛋大郎的事情，试探他与凤凰儿的反应；不是没有想过，无论何种反应，绿华我，都绝不会赢……
谁想他急于表白，竟真得当夜就起身去行凶。
天界不比地府，任你们这些隐界客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若无特别签发的腰牌，或是极为珍贵的升仙丹，天界外任何来客都过不了天门。
否则当年的书妖也不会心心念念要带本宫私奔，费尽心机骗了两枚丹药才得遂心愿奔了他的狼心狗肺之月。
莫说进入神教黑衣影卫府见到蛋大郎，当面刺杀之；那几道守天门的结界，只怕李沉舟都未必过得去。
呼吸都急促起来，传说里神通广大的蛋大郎，若是对小青出手……
“凤凰，你留下照看碧桃朱柳！”话音未落，本宫身形已出了寝宫门。
一路好奔，夜色苍茫，完全失去了寻找青龙的方向。
也不好就这么放开嗓子喊，只得仓促间先赶去升仙台看看是否有他的踪迹。
本宫极尽了全力绕着近路攀去山巅，终于在眺望之下，看到那道即将进入升仙台的背影。
这时分，实在顾不得许多，一声大喊疾疾出口：“李沉舟你这个蠢货，还不快停步？”
背影稍作停顿，但头也不回，还要往里去。
固执地教本宫喷血。
一伸手就挥出袖内长长的柔丝带，飞越横壑，如天桥架在两端。
我也顾不得天女飞身前必做的撒花功课，须臾间就去到升仙台前，堪堪拉住他一缕长发……
“你……”李沉舟有些无语，用手来抢他的发。
“你们隐界真是无人可用，连你这样莽撞的男子都能当上谍首，居然还妄想自己能够单枪匹马闯天界刺杀神教的谍首蛋大郎……你这样岂不是要牵连冥王府？”
他微笑着转头，轻声说：“凭什么说本座刺杀不成？”
微笑太过胜券在握，令本宫大为一愣：“小青，你根本就上不去啊……”
我及时闭嘴了。
只因他掀了掀袍角，恰好露出那块天界魔教颁发的特许出入腰牌。
“上去了又如何？你知道黑衣影卫府在何处……”
我不得不再度闭嘴。
一个旋身间，大老板无浪立现。
还是如此魅惑夺魂，仿佛当年的书妖款款在说：“绿华，本座读过厚厚一沓五驸马的卷宗，想来蛋大郎还是酷肖他父亲的吧。”
是，酷肖，连大老板无浪都是一样的，眉目如画。
从上到下，从发丝到他身上的天界神教黑衣影卫服，或许都酷肖那个名震寰宇的男子。
但隐界来的李卫主，一双深褐色的瞳眸，不同于无浪大老板眸里的幽黑深池。
还有，立在眼前的男子周身所散发的阴冷气息，并无半点与传说中那个暖阳式的笑容相似。
“小青，你只仿得其形，未能学足对方的神魂，很容易便会被认出来的。”本宫声音不知不觉间也放柔了许多：“还是变回来吧。”
今夜在二哥寝宫听两个皇兄谈论这位神教黑衣影卫主的一些八卦。
大哥讲：“其实本王曾经见过蛋大。”
“屈指数来，已经是四五百年前的一段往事，你们知道父皇母后本就是天界客，那一年恰好带本王游历四方，到了神教，经过一道飞瀑，只见当时神教所有的王孙排成行列临渊鼓琴，母后很是赞许，直说神教王族的涵养就是这么历练出来的。”
“而整整齐齐十多排雪白锦袍背影中，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大名鼎鼎的美男子蛋大郎。”
“切，既然都身着雪白锦袍，还是背影，只有胖瘦之分吧！外加大哥你向来目力不佳，认错了也没一定，哈哈。”二哥甚是不服气。
“不不不，吸引本王的是其强大无比的卓然气息，远远望去……为兄不知如何去形容，只是哪怕身边皆是同他一般的高矮胖瘦男子，也都着了一样的淡雅白袍，蛋大郎仍是可以轻易脱颖而出与众不同。若我没有记错，当时他端坐在首排左数第六个，正对着山间风口，发丝虽乱，举止却从容依旧，优雅绝伦。连父皇见了都连连赞许几声，直称五驸马之子果然名不虚传。”
二哥听毕撇嘴怀疑：“那大哥你画的那个水蛇腰背影就是当年所见？”
大哥窘了，呐呐道：“当时全然被蛋大郎的气势所震撼，其实那腰是粗是细，头发是长是短，倒着实没有多加留意……”
本宫对大哥此言深信不疑。
有一种男子，即使光光枯立在那里，也自有一种不凡的仪度教人没齿难忘。
这匆匆一瞥中的风情，怕很难执笔，用华丽文章或是油墨浓彩来描画。
说不清，道不明，一眼便是万年，女孩子一见之下误了终身，也绝不稀奇。
只因，本宫恰巧也见过这样的男子……
“绿华要不要随本座一起去天界会会蛋大郎？”李沉舟伸出手邀请。
那别无饰物的手指，修长洁美，可惜是冷的。
“小青，我们回去吧，本宫对那什么蛋大郎并无兴趣。”
迟疑了下，我到底还是小心翼翼抓住了他的食指。
用力往回拖，小青还是犹如磐石般不动。
“怎么？”我暗自加了三分力：“你真以为变一个假蛋大出来，就能横行神教无敌了？蛋大正巧也左边脸肿吗?”
“嘁!”李沉舟忽然一笑。
他下巴那个可爱的小凹再度清晰浮现，恍惚间，替这简单一笑添下许多风情。
“绿华，你明白的，本座去了神教，假以时日，虽不敢说必能刺杀成功，替这个美男子制作些小小麻烦却不在话下。”
本宫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十分滑稽。
只见水蛇腰男子穿了白衣正扭捏着吃风弹琴，鼓着两个腮帮子的小青忽然贼忒嘻嘻从画面右侧踮着脚尖进入，手里提一瓶硕大不容忽视的瓷瓶子。
瓶子上面是红底黑字大招牌：李卫主专用化尸圣水。
小青轻轻揭开瓶盖，对着水蛇腰男子一倒，嘴里念念有词：“再会了，谍首蛋大郎。”
水出，起青烟。
半空有男子板脸咒骂：“坏蛋青龙，快还本座的桐木古琴来！”
“噗哧！”
“你笑些什么？”小青大约从本宫神情中捕捉到蛛丝马迹，立时大为不满。
“无甚，山风阴冷，我们快些回去吧。”
“绿华，虽然本座逗留时日有限，你若有未了心愿，仍可以对我讲。”
夜风里男子的脸模糊而又清晰。
攒在手心里的食指像擎天柱似得，无端端让本宫觉得安全。
回程我们两个默默无言，生怕一开口便会失措说错话坏了这静好的气氛。
到了宫墙下，想起牧白之死那夜，眼前男子也是负我这漫漫长路，暖意渐浓，烧到我的耳鼻，头脑中皆是轰响的风声。
“嗯，你腿伤未愈跳不了？那本座扔你进去好了……”不解风情的男子挽了袖子就准备动手大抛公主。
“……腿伤未愈，本宫还不是辛辛苦苦飞过几座山头去拉你！”
“……”
男子鼓着脸，很无奈似得：“那你一直傻站着不动，脸都憋得通红，这又是为了什么？”
“蠢材！”十分不解风情的蠢材，本宫恨恨不已。
等我跳入宫墙，他居然还未进来。
隔着琉璃瓦，男子极轻地叫我：“绿华，本座突然明白了，要不你再跳出来？”
我脚下一个趔趄，无语问苍天，本宫到底遇上了个什么谍首啊……
各自一边僵持了半饷，终于认命地往外跳去……
声音又来了：“绿华，咳咳，你不用动了，等本座再跳出来……”
本宫铁青着脸走在通往寝宫的路上，某男认命地跟在后头，不敢吱声。
跳得我腿都酸了，终于大怒说时候不早，尽快回宫。
笨龙也跳得有些疲累，显得左边脸肿的更厉害了。
进入寝宫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小青，今夜都亏凤凰儿替你说情，本宫才出去追你的。”
“哦。”淡然的回应。
引起本宫心内的一点波荡，不由骤然止步，害得小青差点一头撞了上来。
“李沉舟，不如你今夜告诉我凤凰儿被废的事情？”
男子眼神闪烁，没有拒绝也没有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