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三章（1 / 1）
我跌跌撞撞在长廊里往寝宫赶去。
只有那里，满是当年情好的痕迹，青色的画，碧色的池，桃红的柱子，还有白衣男子，他在月下亲口对我说：“绿华，你若不是公主就好了。”
前事已成灰烬，余温里的一点火星，也被父皇的话瞬间扑灭。
书妖，你不过是贪图本宫地府公主的身份而已。
哪里是你口中所言，喜欢我的笑靥喜欢我的柳眉喜欢我的肤色莹白……
欺瞒绿华公主的，只是我自己，闭上眼睛掩上耳朵，在几丈寝宫小天地里继续做着鸳鸯蝴蝶，风花雪月的迷梦，春夏秋冬，屏风换了一围又一围，牡丹花都开尽了，本宫仍然没有醒。
“公主，你总算回来了！小青……小青它……”碧桃语不成句，泪流满面。
我恍然地，缓缓除下披风，问道：“青龙它怎么了？”
随后被朱柳挟持着推去美人榻前，这里哭声一片，与本宫的心情十分相称。
榻上睡得不是小白，而是紧闭双眼，一脸无辜相的青龙，白色的云被盖在它身上，成一幅乖乖酣睡的好景。
“公主，青龙……青龙它……”伴着碧桃的痛哭，凤凰跳着要拉我去屏后，小白犹在用翅膀抚弄着小青的两腮。
“请徐太医过来说话！”我望着鬓发都有些白迹的太医院首座：“青龙还有救吗？”
无论是书妖当年用过的灵丹妙药，还是有间宝铺里它喜欢的什么龙爪套，绿华在所不惜。
“公主……老夫尽力了。”
尽力即为无力，老人家再也不说什么“凶多吉少”，也不再侃侃而谈什么“天玄地黄”，开头便是结局。
“长个智齿也会死吗？”我的声音极高，反复追问着：“南极仙翁处的还魂草有没有用？若有用，本宫马上去弄！”
“这，公主殿下，依老夫看来，长智齿不会死！”徐太医被我的神情惊吓，语速都比平日快了许多。
“那你们在这里哭什么丧！”我发狂一般揪起身旁碍事的纱帘，当着大家的面，用力一撕为二。
布沫横飞，所有看客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我在灰飞湮灭的绝望中颓然：“小青究竟怎么了？”
“它好似冬眠了！”徐太医终于不再拐弯抹角，背着双手说出了缘由。
本宫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得，软倒在美人榻的一角：“徐太医，龙也要冬眠吗？之前还欢天喜地，活蹦乱跳的，而况如今已经是严冬，立春就在眼前！”
传言里更为怕冷的凤凰与仙鹤，还不是生龙活虎，一个要打架，一个要吃冰？
“所以说青龙的脉象极为罕见，老夫尽力施为，仍不知其何时能苏醒。”
言讫，又是一阵哭音。
本宫的伺女，如同本宫一样“善良”而多愁善感，些须小事，便以泪洗面，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似得。
父皇适才的话又浮上心间：“你不妨想想，若今日不是绿华公主，你同书妖要凭什么在天界，甚至地府活下去。”
做买卖？种田?织布？卖艺？跑堂？
到了最后，不过是一对什么都不会的痴情男女。
“绿华。”
不知何时，二皇兄立在我的身后。
“二哥……”恨不得立马投身哥哥怀抱，好好哭上一场。
“小妹，殿内有一位李沉舟求见，父皇正与他寒暄，令你速速妆扮了去见。”
“李沉舟？”这名字本宫念来咬牙切齿，今日种种难堪与痛楚，皆与他有莫大的关系：“来得好！居然自投罗网来了！”
正要出门，看见一旁高贵不凡的小白，立即伸手拽来身边：“鹤宫女，今日要看你的能耐了！”
丹顶鹤在我的怀抱里挣扎着，似乎未卜先知本宫要它做的歹事。
“小白，养鹤千日，用在一时！稍后本宫带你去见一个穷凶极恶的男子，你须当面让他难堪！例如，可以在他的茶汤里面小解……”
小白的黑眸满是鄙视，似乎觉得此招太过幼稚。
我安抚着：“相信本宫，他是罪有应得，今日下午他还当街杀鬼化尸……”
小白明显被他的恶行震撼了，浑身抖个不停。
一路迤逦。
直到大殿绣满鲜红彼岸花的屏风后，小白绷直了背，与我相依持，一起默契地将脸贴过去，先听听殿上父皇与那不速之客正在欢谈些什么。
“那沉舟，你今夜以一柄尘香如意求见朕，究竟所为何事？”
“陛下，李沉舟冒昧入冥府，只为求亲。”
“喔？”
闻此言，本宫与小白立即对视，它应明白，此时再不表现，则宫女之位也将不保。
是那可恶的李沉舟平缓的语调再度响起：“在下李沉舟，久闻公主绿华美名，堪称地府的曼陀罗华仙子。故此次，特备齐十二般宝物前来冥王府诚意求亲，万望陛下成全！”
求亲客并不稀奇，稀奇得是如此貌美，还肯自带聘礼而来的。
其中的玄妙，果然连父皇都倍感好奇，不禁问道：“沉舟不似我冥府之鬼，不知又为了什么缘故千里迢迢来此求亲？贤侄又是否见过小女绿华了？”
“在下尚未有幸得见公主玉容。”
本宫腹诽，你我不但见过，还有幸亲眼目睹阁下无比曼妙的杀生英姿。
见我父皇尚在沉吟，男子立即补上生平事迹：“不才与公主年龄相当，出任黑衣影卫主一职。”
堂堂黑衣影卫主，掌管黑暗中行事的有生力量，专门负责刺探，谍报，暗杀，这是何等的位高权重！
我不得不撤下一脸鄙夷，也松开了怀抱小白的手。
隔着一道屏风，那边的男子不要说随手杀掉一个小鬼，今日即使他一时兴起，当场怒打金枝，赏本宫一顿拳脚，我也未必找得到地头喊冤。
与此同时父皇显然也是一惊：“你是谍首？”
男子骄矜地回复：“沉舟现有腰牌为证，否则决然不敢与公主殿下相匹。只是黑衣影卫主一职不便暴露，万望陛下见谅。”
小白的鹤爪在屏风上一个用力，生生刺出一个洞来。
鹤的黑眸很是有神，眸光直射向传说中神秘万分的谍首大人。
我借光一同瞄了一眼，那男子果然还是下午在有间宝铺时见到的模样，连服饰也未及更换。只是距离太远，我仍旧无法看清他眼睛的颜色。
“嗯……贤侄年纪轻轻这般有为！敢问沉舟乃何处的黑衣影卫主？天界神教还是魔教？”
男子笑起来，竟无丝毫烟火气，即使隔得那么远，仍觉寒意侵体。
“陛下，李沉舟并非天界客，在下乃隐界黑衣影卫主。”
三界之外的乾坤，我们一律称为异界。
其中，唯以妖界最最熟悉，而隐界则从无往来。
本宫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将数道结界之外的黑衣影卫主吸引到如斯漆黑地狱求亲，还备得好礼在身，父皇应该老怀堪慰才是。
“两界联姻，实乃前所未有……不如贤侄先见过小女绿华再言其他吧。”
“绿华，还不快出来见过贵客！”父皇熟知本宫喜欢听壁脚的小把戏，索性直接朝着屏风后招呼。
本宫笑得缱绻，对小白道：“真是冤家路窄，你我上场吧。”
公主黑袍穿得很是肃穆，我将双眸换成鬼瞳，空荡荡的白眼珠里晃荡着轻悠的鬼火，用力一抿，唇角呈现艳红，犹如刚刚品味过鲜血一般。
魂灵一样的曼陀罗华仙子乍然飘出，饶是李沉舟这般的心冷，眸波也有了些须荡漾。
“李公子，本宫还未感激你下午抓贼一事！”
奇怪，他似乎对此毫不意外。只是假意惊诧地微张着嘴，音调也起伏有致：“啊，原来这位仙子便是绿华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又侧头对父皇解释：“原来在下与公主殿下在有间宝铺已经有缘一面，小可还有唐突之处，万望公主见谅。”
掩饰地可谓面面俱到，唯有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丝毫不见波澜，转东转西，只有一片漠然。
我宁愿相信，宝铺中他玩世不恭的神情，才是最最真实的流露。
“李卫主，本宫适才听说你要求亲？”
问话的女子还未怎样，他一个见过风浪的男儿郎倒先自面红起来，作一个垂首羞涩的少女态：“沉舟自知不揣，与公主间可能还有些许误会。若能给在下一些时日，必能让陛下与公主殿下相信求亲之诚。”
“唉……”我一声长叹，惹得父皇和李沉舟齐齐蹙眉。
小白更是慌忙四顾，张望着退路。
“李公子来自隐界，难怪不知底里。绿华不仅有曼陀罗华美名，更坐拥三千好男儿的庞大后宫，在冥府，无鬼不知本宫风流成性。若李公子现下入我后宫，只怕连宫女一职也无空缺了……”
父皇咳嗽了两声，却并未呵斥打断，可见他也要看看李沉舟怎么说。
“喏，今夜本该临幸鹤宫女，不知李公子风姿可有我家小白一般优雅有度？”
众目齐齐望向传说中应当伺寝的鹤宫女——鸟卓立着，缓缓引项之间，以宝石般黑目傲然迎战李沉舟冰冷的眼波。
几乎可以看见火花在空中肆燃，男子与鸟互不相让，各自守势不动。
本宫笑得很是得意。
转过头去与父皇相对微微颔首，这场残局，我们父女乐看好戏。
李沉舟的手有了异动，但言辞尚算温润：“公主说笑，若后宫三千好男儿皆是鸟兽；论起来，在下也奍养了一些猛兽珍禽，异日愿呈给公主搏红颜一笑……”
话未尽，鹤提脚打算前行一步；而黑衣影卫主的手堪堪扶上了剑鞘，只须一提的功夫，小白即会见血。
本宫的手微微颤抖，但迟疑着终是没有动；父皇似乎在喝茶，故意侧身不看眼前。
千钧一发之时，乖觉的小白突然优雅地昏倒在地，眼角的伤口又开始冒血。
昏地恰逢其时，李沉舟的笑意加深，感叹：“公主的爱宠果然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