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二章（1 / 1）
“李沉舟？”父皇靠在椅背上，沉思半响。
老爹取下皇冕后着实有些女气，若头发再放下来，简直可以和母后姐妹相称。
此刻，“老美女”托腮，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看了几眼，意味深长地问道：“华华啊，你又是为了何事走出府门上了冥府大街？居然还碰见了此等奇事。”
“女儿上街替小白小黄它们买糖糖冰和铁棍子。”本宫面不改色地撒谎，脑海里立即浮现小白不满地蹬腿，小黄愤怒地伸爪。
“哦，华华，你再说一遍，那李沉舟长得如何？”“老美女”两个眼珠子都呈“心”状，奇妙地一脸期待，好似我专程赶来替“她”介绍相亲对象似得。
“咳咳，父皇，先前不是说过了，身材修长，长相英俊，深褐色眸，下巴有个凹，穿衣发式都与一般地府鬼众不同，不知是不是天界客。”
“褐眸？”
“哦，也可能是碧眸……”
“绿眼睛？”
“其实是深紫色眸！”
“……”
父皇无语，我则一滴汗悄悄落下，以绿华的一双眼睛，居然连对方双眸什么颜色也辨别不清，着实太失水准。
“罢了，华华，你必定是关在府里太久了，乍然见了天大的美男子，一时太过迷醉，怅然若失，以至于脸红心颤不敢直视对方，这……都是正常的。哈哈哈哈。”老实说，父皇笑得真是奸诈，都有点类似我宫中两只坏鸟打架占了上风的神情。
“本宫没有！”面对老爹的浮想联翩，必须予以坚决的否认，然后，说正题：“爹，绿华来此处不是禀告爹如何邂逅绝等美男的，关键是李沉舟当街杀生化尸，手段残忍，且不以为杵。下次若再遇见此事，我打包票，他还是会痛下杀手。”
说得两袖东风，一派正气凛然，大扫平日怯弱无争的形象。
好吧，起码本宫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父皇已经忍不住笑开了：“华华，他杀他的小贼便是，与你我何干？”
“什么？”
父皇的双眸里立即也映出两个目瞪口呆的绿华来。
“华华，你希望父皇怎么做？招贴榜文满地府追缉李沉舟？”
“可是……”
“没有可是，也没有合适的罪名。莫非要怪他替天行道，替公主绿华捉获并处置偷盗小贼吗？”
“父皇，不是这等说的……”我嗫嚅着，开始有些混乱了，一直以来，本宫心目中的地府，民风淳朴，各个安居乐业，至多鬼众们喜欢嚼嚼舌根，偶尔好传些是非。今日那白刀进红刀出，活鬼化青烟的场面，实在大出意料之外，父皇为何说来却与那男子的表情一般的轻描淡写?
“难道不应该将李沉舟送入大牢，判他个妄自杀生的罪名吗？”
“绿华啊，你近年来一直在府内执迷于那次的情殇；府外的事情，向来都有父皇母后及你两个皇兄担待，有些话，也是时候对你当面讲明。”
“父皇，既然你不愿处置李沉舟，此事便算了吧，女儿还要回宫探望小青的病情，先退下了。”
要抓紧借故遁去，父皇的“有些话”，直觉还是不听为是。
万一，绕去了几百年前的旧典故之上，才真正是自投罗网的现世报。
他们口中的种种道理，本宫真的不是不懂；但此刻听不得，只因那伤口仍在，深深浅浅，需要时日才会痊愈。
至于先前要替小鬼争取的公道，也放一放吧；父皇若不给我此项，我只力求公主寝宫内那些心爱的鸟兽能得公道便是……
“华儿啊，你已不是当年那个立在黄泉边，需要皇兄们领你回家的失魂小公主了。父皇很欣慰你有自家的想法，也很欣慰地府公主虽然屡遭鬼众流言侵扰，却一直心存善念，不生半丝跋扈歹意。但你是否知道，地府的公道是如何得来的？你又是否知道，我们王族为何要穿黑衣？”
不，本宫不想知道。公主世界里至大的恶，无非是当年那个柔弱的书妖狠心欺骗，将我独自一个留在漫天风雪里走不回去。
情欺对本宫而言，已是滔天的罪孽，一次伤便足致全军覆没，万劫不复。
“父皇，糖糖冰都要化去了，小白会发恼的……”我避逃着，恨不得掩起双耳不要听。
却被父皇一把揪住了手臂，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公主绿华要嫁的如意郎君，或许便是李沉舟如此的行事风格？大丈夫作为，不为细节拘泥，哪个又耐烦来和你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公主计较什么公道？”
我的眼神转冷，嘴唇发抖却坚持着说出了心中话：“父皇，那样的男子，儿臣不嫁。”
“喔？那朕十分想知道绿华要嫁什么样的驸马？”
“父皇，天色晚了……”
“公主殿下的如意郎君还是要找书妖那样的吗？”
我怔住了，不知为何，父皇会从李沉舟的事情一路讲去书妖头上。
“书妖这样一无长处，手无缚鸡之力，连养伤的丹药全然要你鞍前马后去骗去偷得男子，你还是要找这样的驸马吗？”
小时候本宫肩头曾有一道深及骨的伤，父皇母后太过震惊，用浮云纱为我层层包裹，那段时间，不必再像皇兄们一样立在冰雪里扎马步，更不用手提毛笔描摹万字真经。
绿华所要做的只是穿得似个球，静静坐在软椅上，替皇兄们鼓鼓劲而已。
所以那伤一直一直没有好，即使沐浴，本宫也不肯让伺女们将肩头的浮云纱换下，总是口口声声道：“那里还很疼，肯定还未养好，先不急。”
结果每季的旬试，父皇坚持要我也参加，在皇兄与师傅们面前，绿华只觉自己羞得无地自容，既背不出《众妖谱》，也没在一堆石子里面辨出哪一样是“封玉”。
师兄们演武完毕，大家等本宫上场的时候，我“哇”一声大哭起来，振振有词地解释：“本宫肩伤未愈，没有时间备试……”
我孤零零立在三丈冰岩上一整天，也足足哭了一整天，是一个失去了方寸的小球。父皇母后早早离去，不与我搭话，也不许皇兄们过来看我。
之后的记忆都已模糊，只记得我在宫中，用力撕去那略微泛黄的浮云纱，其实肩伤早已收口，浅淡的粉红色，摸上去，不再是痛，只是痒。
父皇说，所有的伤口都必须自己痊愈，而旬试就如对手，不会等你。
如今，父皇又要亲自撕开我心头的浮云纱，我一步步朝后退，嘴里为自己辩解着：“相比李沉舟，书妖虽柔弱，但他善良，与世无争，性格温存，择夫不该是如此的吗？”
“书妖待你绿华何曾有过半分善良？”父皇一言击中本宫死穴。
退无可退，我双手撑在书房的书架上，恨不得钻入书中，告诉父皇，那些郎才女貌，本来就是如此，公主与穷书生，从来便是最最好的风月故事。
“与世无争那是他不配，试问他能用什么来争？性格温存，任何人有所图，就必然要放低自己的身姿，想当年书妖他寄人篱下，还要靠你这个公主供养他的养伤丹药，你让他拿什么气魄来对你颐指气使？”
“不！不是这样的！”我掩住自己的耳朵，父皇的脸太过狰狞，说的话犹如利刃，狠心地刺穿我，将我定在墙上解脱不得：“爹，当年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啊！”
我一厢情愿的两情相悦。
夜阑人静时，只有这么说，才觉得安慰，心中翻滚了千百遍的不甘才能稍稍平息。
书中的杜十娘被李甲负了，可以抛下百宝箱，毅然跳海；
冥府的绿华公主却只能独自屈辱地活着。
求父皇母后不要去天界搜寻书妖的下落，是因为我当他死了。
我不愿意他被绳索捆缚，到我面前，亲口说出：“不，绿华，当年我不爱你。”
“绿华，你太让为父失望了！我与你母后给了你百多年的时间去自省，那些落魄天界客的嘴脸你也看了不少，为何仍不明白？”
“爹，绿华可以不嫁得……皇兄说过，绿华可以留在冥王府一辈子的。”
“三界之间，人界已不必去说。天界犹处动荡之间，魔教天魔皇段小楼是篡位而上的；而天界最有实力的重光元帅正蠢蠢欲动打算□□；冥界的冥皇文熙，你父皇我也是半路篡位的，手下那十八层地狱的地狱主各有各的打算，其间关系盘根错节，到处都是乱麻一般。当此乱世，为父都不知我们一家能在冥王府住多久，你皇兄口中的一辈子，又能有多少可靠？”
“不会的，父皇英明神武，必然洪福齐天，千秋万世……”
“绿华，你要记得自己是公主，爹娘与哥哥，谁都无法看护你一辈子的。”
“……”
“你若是执意要找书妖般的男子，眼前便有榜样。二老板牧白在我看来，远胜于你的书妖，但你不妨看看他的下场！”
“牧白？爹，牧白怎么了？”
“他与段二的女儿三三在一处，你以为天魔皇段小楼是什么人？”父皇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这个二师弟，必然快刀斩乱麻，公主怎能和这样无用的男子牵连在一起？”
我心中无数的鬼魅倾巢而出，已经顾不得进退分寸，几乎是用尽平生力气喊着：“不，牧白和三三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处处都是回声，飘来荡去，那黄泉路33号中，眼神如烈火的公主三三，与那捧着限量版定情戒指，无限欢喜的美男子牧白。一幕一幕，皆是无声的悲剧，
难道一团漆黑，才是光明与公道的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