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一章（1 / 1）
中间隔去一两天，牧白又来了。
此次他唇角满是春意，与室外苍茫的雪白一片显得格格不入，连说话的语气也十分甜腻：“绿华，可要陪我上街去买些东西？”
“你缺什么，本宫看看府里有没有，有的话你直接拿去用便是！”
“三三回天界了，我想去有间宝铺买些礼品。”
出街并非我的首选，遮头掩面也十分不适，本宫宁愿留在府中看小白小黄打架，青龙最近在长智齿，大眼睛总是眼泪汪汪的，有时还会疼得跑出去拿脸撞墙，本宫与碧桃朱柳看了都十分心疼，去请徐太医看了，得到一句无用的箴言——“凶多吉少，熬过去就没事了”。
“正好我们想要替青龙去小铺里买它最喜的龙爪套，不如烦劳公主殿下出街时顺道带回来！”碧桃嘟哝着，看到旁边仰头的小白和凤凰，只得又道：“还有小白的糖糖冰和小黄的铁棍子！”
“冬天还吃冰？凤凰儿拿了棍子又要打架！这两样不行！”我被塞去镜前妆扮，牧白则抱着青龙好生安抚着。
小白走来我身旁，含情脉脉盯着本宫。
“不可以吃糖糖冰！到时候烂了牙齿，和青龙乖乖一样疼个要死怎么办？”我重申，双腮被朱柳猛地扑上一堆粉。
鹤宫女闻言很不满，朝着我瞪起鸟眼，又用细长的鸟腿恶狠狠踢了一脚本宫的椅子，然后傲然离去。
“脾气真坏！还有你凤凰，如果再和小白打架，连你的骷髅球也给收了！”言讫嘴里又被塞入一张染满血红彼岸花汁的纸。
在碧桃与朱柳期待的目光中，我踏上了近百年没有涉足半步的冥府街道。
我一路低着头，菱花镜里那张涂脂抹粉的脸是陌生的，红得那么苍劲刻意，越发衬出底里的黯然，外袍虽然温暖有余，脖项处仍有进了风的感觉。
“牧白，本宫看上去会不会很滑稽？”
“怎么会？这个时分来往的鬼众少，否则必然要围观绿华美色的。”他达到目的，话说来就如歌唱一样动听。
“其实我都已不知如今女子的装扮风潮是怎样的了。”有些唏嘘，曾经，我在出席彼岸花节时身披一袭黑色织锦斜肩披风，顿时成为许多王公贵族女子所效仿的对象。
“到了！有间宝铺！”牧白轻车熟路，几个转弯便将我领进一间富丽堂皇的店铺。
店铺共有三层，但牧白许是常客，直接便被店家迎入了最里间的一个密室。
引路的鬼差途间偷偷瞅了我许多眼。
我有些紧张了，掏摸着想要去握牧白的手，他却忙于和店家的应酬中，一直在询问最新限量款戒指的事情。
百无聊赖之下，我半路绕去了卖神兽杂货的偏间。
独自逛店实乃本宫百年来一大创举，我按了按贴身锦囊，幸亏碧桃在出门前，替我准备了足够的银两。
一双泛着光的银紫色的爪套跃然眼前，一想到青龙戴上它们的神气模样，我几乎就要轻笑出声。
即使那标价后头有无数的零，也不在本宫操心范围内，我对着身边疑似店小二的高大男子道：“我要四副天紫星的龙爪护套，多谢。”
低头打开贴身锦囊，犹豫究竟该付银票还是大金元宝。
“这位小姐府中也养了龙？”
奇怪，这店小二的声音也未免太动听了些，我疑惑地抬头看——整个身躯顿时都定在当场，动弹不得。
男子玩味地看着那副龙爪套，缓缓道来：“在下家中也颇有几条猛龙，天紫星的护套虽美观，却不牢固。龙是穿云神兽，戴了这个，起云头时会打滑……”
“啊，原来如此。”我竭尽全力，才吐出这几个字，也着实不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虽说美男有毒，但乍然出现一个惊天的蓝颜祸水在身旁，本宫仍是无可避免地露怯了。
“还有，财不露白，仙子速速收起小锦囊吧。”
言讫他就一个华丽转身，气宇轩昂地步出了我的视线。
直到他背影消失，本宫满目犹是美男子不笑时带一点不恭的神情，他的衣饰也奇怪，艳丽而张扬，腰际却佩着一把古剑。
以本宫眼力，却无法说出如此好剑的名字。
整个地府，除了本宫府中的小青，唯有第三层铁树地狱主同样圈养了三条猛龙，那府的四个王子本宫皆有幸见过，无一是这眼前的英俊豪客。
还有男子的眼睛，阴沉无情绪的，比地狱还要黑，最后一盏离魂灯都被熄灭了似地。
当我好不容易收回自己的视线与万般揣测，突然发现，锦囊大开着口，里头的银票与大元宝通通不见了。
“啊！不好，有贼！”发出的声音偏又飘忽，本宫怯弱的毛病发作，想呼喊让众鬼帮忙追查，又生怕引来别的麻烦，自己到时候脱身不得，反成了大家笑话的对象；极目四望，偏却牧白人影也不见一个，人家的如意郎君，果然还是靠不住。
“有贼啊……”罢了，这样子立在原地轻声细气唧唧歪歪，贼大约都上了天界了。
容不得更多权衡了，我撩起裙摆，决定亲历亲为捉贼破案。
一路狂奔，只觉自己沉寂许久的心越跳越快，碧桃辛辛苦苦花了一盏茶功夫梳就的发髻，也渐渐跑散了，一缕散，缕缕尽散，空留一头钗凤在原地。
“仙子。”还未到门口，熟悉的身影已伫立眼前。
“嘭！”本宫奔得气喘吁吁，一个停刹不住，撞到了大树一般的男子。
他用一双手，轻轻架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只觉自己脸烧得要放火球了，只好傻到底：“公子，真得有贼啊！”
“噢，仙子不用惊慌。”他稳如泰山，又伸出手去一拎，本宫眼前顿时出现一个浑身发抖的小鬼。
“仙子查对一下他手里捧着的是否正乃你失窃的银票和元宝。”
怎么不是？
只有冥王府会这么夸张地使用大面额银票，连金元宝也又大又笨重。
“正是这些！”我怒视那个小鬼，外表瘦瘦短短，也不知什么时候窜来本宫身边将锦囊洗劫一空。
“确认了便好。”男子用眼神示意手下小鬼将一应所盗之物还给本宫。
我也慌乱地一一接过。
正要言谢，甫抬头，一道血光从眼前飞过，炽热而腥气，有什么浓液贱上了我的冬袍。
本宫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美男子没有多作任何表情，云淡风轻地松手甩开不再挣扎的小鬼。
失血的贼盗倒在冰凉的雪地上，睁大了一双眼睛，至死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手僵在锦囊中的银票之上，很久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受惊了？需要在下护送回府吗？”他迅速收回古剑入鞘，掏出布斤抹去手上不小心溅到的血珠，动作优雅，纤长的十指翻动，极像二老板牧白专注地摆弄古董的样子。
他的手空荡荡，没有任何饰物，甚至连三界男子极爱的扳指都没有一枚。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戾之气扑面而来，我的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为甚要杀他？”
四目对视，他略有些诧异，那双妖异的双眸里映出两个鼓腮生气，怒眼圆睁的披发女子。
“那你想如何处置？”语气轻佻，分明不以为意。
“他不过盗物，罪不至死，你又有何资格私下行刑？”最起码，可以送进第一层地狱的衙门，虽未到要我父皇亲自出面审案的地步，但上堂受审的公道这小鬼总应该还有。
“好，若有下次，在下必会省下举手之劳，任由仙子自家抓贼审问。”言语虽礼貌，表情已自十分不耐烦，随时都要转身走人似的。
“没有下次！你当众妄杀，按例应当……”
“应当□□？”他嘲讽道：“在下替仙子抓贼还赃，按例该当如何？”
“这……”论口舌，本宫不好与人争辩什么；而此事，确实起初他也是一番好意。
突见他伸手入袋，取出一个小小瓷瓶，揭盖，往小鬼身上洒去。
一股青烟从地而起，地上的冰雪和着斑斑点点的血红，融成水流，再无其他痕迹。
适才还能跑能动的小鬼，瞬间化得无影无踪。
本宫极力隐忍，才能抑制自己将手放去腰侧的冲动，这地府虽然黑暗无光，在父皇励精图治治理下，本不该如此。
“时候不早，在下名为李沉舟，客居第一层地狱，仙子若要举报，随时奉候。”杀贼化尸，功德圆满，“大侠客”就此准备走了。
“绿华，你怎么跑出来了？”身后追来二老板牧白，没有功夫，错拿木剑当宝剑的斯文美男子。
这时刻，本宫还在思量这些，自己都觉失望。
在我一楞之间，李沉舟已飘然远去，即如一只斑斓的彩蝶消失在街的尽头。
“发生什么事了？”牧白问。
本宫强忍内心阵阵翻涌，淡定答道：“无事，你戒指买好了？”
“是啊。”他皱眉：“绿华，你的发髻都散了……”
闻言我立即双手弯去颈后，慢慢一拢，手指在散出的发缕上打几个圈，夹去耳后——那是书妖的动作，不经意间，也成了本宫的习惯。
而回府后，匆匆与牧白告别，本宫就赶往父皇的书房，李沉舟的事情，实在有必要对他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