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八章（1 / 1）
欲奴牧白。
此言令本宫僵立当场，不禁想到传言中三三那孤高严厉，目不容尘的父皇段小楼；若是我父皇，或许也就笑纳了，但大英雄段小楼哪里肯要一个欲奴作驸马？
转头看，男子高仰的脸，崩出冷硬刚强的线条，紫眸阖紧的瞬间，洋洋洒洒的鹅毛雪恰好飞落在他直插入鬓的双眉之上，融化后像两道笔直垂落的热泪。
只有红唇边浓烈的讥诮，才是稍稍和缓的曲线，令我看清，男子虽然悲伤，却仍是桀骜地冷对天宫的某一处，他根本也没打算在本宫面前哭。
“绿华，若你是三三，可会舍无浪取牧白？”
这一刻，我荒凉了百多年的内心，凛冽狂风过境。
那些印在白纸上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们嘴里口口声声赞颂的好姻缘，却原来，背地里各有各的百孔千疮，如我和书妖一般，两三个回眸后徒留白雪中一点朱砂，抹不去，等不着，撑一把八十四骨好伞，也挡不住三界蜚短流长。
即使拥有那般炽热的对视，牧白和三三，依旧是东院芭蕉西苑柳，配不配也轮不到本宫置喙。
如雪上加霜，本宫于麻木之外忽添一层格外的忧伤，当日百般挫折，此际顿时化成一腔义气，我听得自己朗声说：“牧白，三三与你两情相悦，若不嫌弃，绿华愿献绵薄之力，助你们得偿所愿。”
牧白抖眉一笑问：“绿华打算怎么帮？替我强抢民女三三，凑作堆送入洞房？”
“本宫有后宫三千猛兽，水里来火里去，助二老板情场杀敌……”
他闻言连连摆手：“我们无浪十分凶猛，杀不得的，他若起了性子骂脏话，你那凤凰后把舌头铺直了都未必是其对手。”此话说得春风荡漾，几乎要让我怀疑无浪才是他心中所想。
“你们黄泉路33号内本来就诸多古怪，也亏得寅罡喜欢同你们凑一处热闹……”
“谁要同他一处热闹？这登徒子前几日还强吻了我们三三！”
“哈？”不得了，天界公主魅力无穷，将寅罡这小子隐藏多年的兽性都给召唤出来了。“本宫一早就让你小心照管三三姑娘，他日若有了些须闪失，冥府哪里找得到第二个这样的公主？”
“绿华，若他日牧白人老珠黄，无处可依，不知能否入你后宫母仪天下？”他忍着笑问。
简单一句话，本宫却突然感觉自己被唐突了，笑得就有些尴尬，难怪人都说，女子年纪大了没有婚嫁，脾气会变得十分古怪。
牧白许是从我眺望远处的迷茫眼神中看出了蛛丝马迹，在那里说：“绿华，我当日就说要来找你走动走动的。每次去天界都听闻你们冥王府内珍宝无穷，件件皆有妙用，你何时尽地主之谊让我也开开眼界？”
“哈哈，无事献殷勤，果然居心叵测，非奸即盗……冥王府藏宝只是小可，必然不如你们三三家来得辉煌显赫！”
“小气！亏我一出手就是限量品，连私己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都说来给你听，绿华起码应当拿几盆开花玉树出来谢客吧！”
“玉树就没有，欲兽颇有几头！来来来，小黄，小青，小雪，都过来见过贵客！”
碧桃与朱柳敛手立在旁边，温婉可爱得绯红了两张俏脸，我若不引荐，看来也天理难容。
“这是本宫两位后宫总管，碧桃仙子，朱柳仙子——”话说一半，只见牧白已经同大眼睛青龙抱作一气，龙尾巴拂着美男子的背，龙头搁在他肩膀上，龙须在空中惬意地飘动，两条青绿色的胖腿紧紧夹住牧白的腰，这姿势……太过不雅了，被父皇皇兄见了必要大喊“诛心”的。
我家小青前所未有的一脸得意欢快神情，凤凰则在一边挨挤不上，瞪着眼开骂：“他妈的，妈妈妈妈……”
朕的后宫正一片其乐融融景象，小白总算散完它的步，姗姗来迟，甫露面就被狂喜的凤凰扑倒。
“这是怎么啦？”
两只傻鸟不知为了什么，突然大打出手，抱作一个大球，滚东滚西，寝宫里顿时鸟毛飞舞，振翅声不停。
“他妈的，你，他妈的，妈妈妈妈的！”凤凰后嘴里不干不净，边打边骂。
“啊，牧白，后宫有些急事，不如你帮我带青龙妃出去走走……”
“呃……好，在下失陪。”可怜的海棠花男子身上紧密地缠了一条双腮通红，双眼放光的青龙，我家新册封的皇后掩不住满腔喜悦，在它即将和牧白独处之际，不忘用龙尾巴挑逗地替美男子整理着长发。
本宫仿佛看到一枝绿杏正慢悠悠对着墙外探出一颗硕大的龙脑袋。
被它骑着的墙——牧白，似乎也处于极度困扰之中，逐渐作出尴尬而无语的表情。
直到他艰难地挪移出两扇宫门，青龙还体贴地用尾巴指指门槛，似是要他小心。
本宫完全没有见过这样水性杨花的爱宠，不由叹为观止，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青龙还用它的肉爪在飞雪中同我挥别……
“公主，你若有空，还是来看看被废的凤凰后吧。”碧桃疲惫的声音。
我恍然转身，凤凰与丹顶鹤已被碧桃和朱柳分别架去两处，轻风拂过，将满地的毛羽吹散，顿时露出斑斑点点的血迹。
“是谁受伤了？”我们三个都有些慌神。
妖娆的凤凰伸出半截粉红的小舌头，像二郎神的哮天犬一般“咻咻”粗喘着，它骄傲地昂起鸟头，昭显了其颈后毛羽十分多彩绚丽的同时，也表明了大战之后，浑身上下完好无伤。
“啊，是小白！”
我们集体望向一贯沉默的，高贵的宫女小白。
丹顶鹤照例是傲而不群，十分鄙夷的神情，只是可恶的凤凰打架时必然都朝它的长脖子招呼，以至于脖子上的毛羽尤其凌乱。
有一道血迹从它的左眼角朝下，雪白上的鲜红，触目惊心。
“小白，你眼睛无事吧！”朱柳与碧桃赶忙上前查看鹤宫女的伤情。
我呆立在原地，对着寝宫纱帘内这些乱七八糟的种种，突然有一股无名怒火熊熊燃起。
自从成为书妖弃妇之后，冥界各个都道本宫生性懦弱，对宫外的流言蜚语忍气吞声无能为力；对内，自暴自弃地养着这些禽兽，御下不严，搞得乌七八糟，毫无公主威仪，堪称父皇母后，乃至整个冥府的一大败笔。
之前本宫对此向来不以为然，在最最伤痛的岁月里，正是这些伺女与鸟兽陪伴在身侧，不离不弃，内心深处，他们犹如我的另一半亲人，恨嫁的碧桃，刁蛮的朱柳，惹祸的凤凰，狡猾的青龙，外加一个无用的绿华公主，即使再冷的冬夜，大家簇拥着，似乎也可以百年共度的。
目下，有什么事情正在改变。
“凤凰，你站过来。”
大约因为我的声气极冷，不同于往常，仍在挑衅小白的大鸟于一愣之后，乖乖走来我面前。
“你是从何处学来的脏话？”
我与碧桃朱柳并不擅长骂街，否则那些上门提亲的天界来客也不敢那样造次了；皇兄们虽偶尔走动，来我宫内和它们玩耍，但两位哥哥文韬武略，教它们耍一段红缨枪，或背几句风雅的唐诗可能性还来得更高些。
“凤凰你入我宫门整整一年，今日开口这句‘他妈的’究竟师从何处？”
声音的尾端上扬，我端坐下来，挥手斥退了想要上前说情的碧桃和朱柳。
凤凰的目光尖利，见我动了真怒，反而沉寂了。
“碧桃朱柳，冥王府的藏宝库于上个月曾经失窃过，共有五靳宝珠被盗，还魂丹不见了十瓶，失窃单此刻犹在父皇桌案上摆着，你们一直不知，是因为本宫替这里的一草一木全部作了保！”
他们完全定住了，各个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个声音。
“凤凰，本宫现下要去陪贵客用晚膳了，若你不愿说出真相，今夜我会亲自送你出冥王府。”
我缓缓起身，假装无视凤凰眸中渐起的水雾。
冥王府藏宝库树大招风已非一日，若非那日我在屏风后听见，父皇母后根本不愿要我知道这些琐事。
“叽叽，呱……”
“公主，公主殿下，小黄它肯说了，请留步！”碧桃小心翼翼地挽留。
我回过头，只听凤凰委屈万分地尖叫着：“他妈妈妈妈的，他……的。”
一只金黄色凤爪笔直指着在一旁静静流血的鹤宫女。
鹤的瞳眸紧缩，直迎我探询的目光。
“小白，是你用鸟语教会了凤凰说这句脏话？”我试图微笑，蹲下小半个身躯，手都有些发抖。
鹤宫女眼神复杂，教本宫无从辨别其后真正的情绪。
“叽叽叽！”凤凰跳着点头不已，力证丹顶鹤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小白不置一词，傲然转身，径直走向寝宫之外。
我的声音空荡荡响起：“小白，整个冥王府上空都有天网，若无本宫允许，你休想走出这里一步。”
鸟的身影在风雪中整个停顿了。
“碧桃，朱柳，安顿好小白，今夜此事定要有一个水落石出。”
小白入宫的日子，与宝库失窃那夜十分接近。
小白的来历也十分可疑，突然于某日在府门前展翅。
小白不同于一般的丹顶鹤，它不肯吃香喷喷白胖胖的虫虫。
它教会凤凰骂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