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牛角花——重逢(1 / 1)
思竹的演唱会我一直等到结束了才到,在门口不小心同一个人撞到,猝不及防,他跄踉着退后一步。
“对不起!”我忙道歉。
“没关系。”他温和道。
这个声音很耳熟,抬头看去,竟是唐绍谦
“你今天不是请假了么,怎么现在才来?”我好奇问。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很早就到。”
“思竹在哪儿?”
“他们在庆功。”
“一起找她?”
“不,我还有其他事,你先去。”
迟疑之间,他已离开,身影迅速隐去。快得不可思议。
想是阮思竹吩咐过,我才在对是否进去犯难,已有人将我领进去。
“临波——”是思竹。我迎上去。
今夜她一袭及地红色修身长裙,除却脖子上的项链,并无多余饰物,长长的卷发被细心盘起,玲珑清眸,顾盼神飞,开完一场演唱会居然毫无疲惫之色,真是令我不得不佩服。
她亲热地挽着我手,嗔怪道:“怎么才来?”
“绍谦被你抓来,我们多干了一个人的活,能不晚么?”我将责任全推到她这儿来。
思竹吐吐舌。
“刚才叫绍谦去做什么?他急匆匆的出去。”
她一脸茫然:“有么?刚才还在这儿。”
难道是我看错?
思竹笑:“你是不是看错人?”
我不答话,不可能呀,我还和他对过话。若一言不发还有可能。
她悄悄说:“你知道么?刚才我看着他,竟然又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呵……”我看向她。
她沉吟一番:“嗯,总觉得好像变了个人。”
“怎么会?
思竹认真点头:“我只是看着他,都没说过话,可是却觉得他都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又自嘲道:“也许是喝多了。“
她的脸庞果然红扑扑的。
我打趣道:“那你以后看他干脆就不说话好了。”
“那怎么可以。”
我吃吃得笑。
“两位在谈什么?”唐绍谦正好走来。
“言人是非。”
“江临波竟不知背后莫道人非?”
“是非就是任人评说,否则何来是非?”
他哑然,思竹解围:“别同她说,莫忘记她的职业,你远非临波对手。”
这句话我听了很多年了,从毕业一直听到现在,人家只要听了我的职业立即会爆出这句话来,自嘲一番,鄙人堪比辩论界的独孤求败。
“来,女伴还给你,好好照顾她,我去吃东西。”说罢迅速走开,
肚子确实有点饿了,端一盘食物,躲一角落旁若无人得进食。表演没去看,却跑来蹭食,想想亦觉好笑
“江小姐?”
有人叫,说我么?我不理会。继续将最后一口吃完,才抬头看向来人,确定同来人并不相识,缓缓走开,盘算着向哪份美食下手,他却继续跟来:“江小姐,请给我点时间。”
“我?”我疑惑问道。
“是。”他慌慌张张地翻开包,在找什么,一分钟后才取出名片,递过来。
卡片上干干净净,只有“慕容剑”,三个字孤零零地躺在上头,背面才是他的联系方式。
我抬起一条眉看他:“慕容剑?”让人一下子想到武侠小说来。
他并不高,大概一七二的样子,短短几近平头的黑发,浓眉,大大的眼前架着副黑框眼镜,额头因为方才的尴尬,沁出些许汗珠。见我如此仔细打量着他,愈加尴尬,轻咳一下说:“令萱让我转告你,如有必要,请帮阮思竹提取记忆。”
忽闻故人名,我鼻子一酸不由说:“她知道?”
他笑了笑。
我又问:“她在哪儿?”
慕容剑神色有些为难。
我定定神:“好,我知道了。事实上我也打算如此。”
“那为何迟迟不动手?”
“你应该也看到,她已经找到他,他会帮她找回所有记忆。”
他笑,显然轻松了许多:“不,阮思竹仍需要你的能力。”
我一怔,他的语气并无猜疑,而是非常肯定。还有,为什么他们要我主动替阮思竹恢复记忆?
他又笑了笑,明显知道我在想什么,却不欲多解释。
“你是令萱的……”我随口问另一个问题,不过寒暄一番。
“同事吧。”
“你也是心理师?”
“心理师?”他一愣。
“她不是一直从事心理师工作么?”他的反应让我又好奇起来。
慕容剑托托鼻梁上的眼镜,想了想说:“算是其中一种吧。”
我狐疑看着此人。他向我道别,并叮嘱:“若有问题,请联系我。”
“那个人是谁?你们好像谈得很高兴?”思竹这时过来。
她并不认识他。
“一朋友。”我敷衍道,眼光随道那个身影消失于门口。
他同令萱是什么关系?那么熟悉,不是说记忆卡是要保密的么?为什么他竟然也晓得?阮思竹同他什么关系?为何他如此清楚她的事?
真是神秘的人。一大团的迷雾在我脑海泛起,重重将我绕住,无一丝思索缝隙。
我没有听慕容剑的话,即刻找思竹告知同记忆有关的事,理由牵强的很。
当初的分开,必然有必须分开的缘由,或许伤心,或许不堪,总是因为不好,所以唐绍谦才会隐瞒下去,而现在,他们又找回彼此,有了分别的经历,而后相聚,若好,何苦让她在回忆里留下阴影?如若还会出问题,那么又何必令她再回忆起,一次的伤害已经足够,重复记忆,何苦来?
若张知晓这样的做法,定然会同我一样叹句,何苦来。
同惠琪约好了在一家餐厅,这是我们的例行聚会,三月一次,想当初才毕业时,众人熙熙攘攘,一同约定一周一次聚会,之后,各自忙碌琐事,改为两周一次,一月一次,两月一次,渐渐的,来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
相识同忘却是不是一样容易呢?当初,一群人信誓旦旦得表示,无论再忙再累,聚会时间是铁打的,绝不缺席,到现在的二人行,想起来便觉得好笑。人同人之间的结交也是有期限的吧,有的人期限为一辈子,有的人期限不过一天,甚至一分一秒,总是有个时间,而后分开,散落天涯,为各自的生计忙忙碌碌。不能怪任何一人毁坏约定,有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人却认为如此相聚毫无意义,适时停止,一人心中一把秤,自会量得出孰轻孰重,是留是舍。
不过这次同来的还有才自国外回来的旧时好友,惠琪神秘兮兮,我也不想多猜测。他们迟迟还未出现,百般聊赖之际,起身闲晃,双眼四处流连,从最初的新鲜好奇到现在的视若无睹,这家餐厅还是老样子,一点转变也无,我疑心甚至是挂在墙上的画也不曾移过位置,餐厅的老板却是从老的换成小的,看着我们这群人一年年的减少,有时会开玩笑得说替我在照片里问候他们。
我在门口见到一抹熟悉的背影,他渐渐转过侧脸,是唐绍谦,我微笑着喊他,他却迅速从我眼前消失,混入茫茫人潮之中,我有些纳闷,没听到么?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唐绍谦新近的行踪越来越奇怪,我时常会在意外场合见到,而他每次总是行色匆匆。
上一次是在一家电影院门口,我拉住他,他似乎很惊讶,而后温和得笑:“临波,好巧。”
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见的不是唐绍谦。
我问:“和思竹来看电影么?”
“不是。”他否定,然后又是急匆匆得离开。
这次更绝,完全当没听到。虽说手下看到老板总是一下子变成见到猫的耗子,但是我自认平日同他们关系不错,怎会落得如此?
思绪漂浮之际,便见到惠琪的身影,她身边跟着一个人,我怔怔得看,是谁?毫无印象。
那女子见到我,即时展开笑颜,热情的同我拥抱,我呆若木鸡,努力思索,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我隐隐作呕也得忍住。然后看到惠琪飞快得亮出手机又迅速收回,继续若无其事得微笑,我还是看到屏幕上正写着的字“汪梦菲”。
汪梦菲!这个名字一度是我的偶像,求学时期,我努力得向她看齐,恨不能有她半分仪态,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有无限的味道,怎么会是眼前这样的女子?我脑袋轰轰作响,脑际立即浮现一抹温婉纤细的影像,费力得欲将此同眼前的女人重叠,然后失败。
有些松弛的肌肤,眼袋,黑眼圈一起掩埋了她的青春,不得不涂上厚厚的脂粉,愈加显得苍老,昔日水汪汪的大眼,如今黯然失色。是谁说的?到底如花美眷,终不过似水流年。
可是红颜,未免也凋残得太快!我下意识得捏捏自己的手臂,还好,尚有弹性。
“小临波倒是一点没变。”席间,她笑笑得说。
“不,老了。”我不由自主的轻轻感慨,年岁何曾饶过谁?脸上的皱纹谁不是一条一条得增加?不知不觉之中满脸痕迹,发现之时往往为时过晚。
“呵……这句话该我来说。”她丝毫不矫情。
我同惠琪只管笑,此间隔膜缩了一大截。
“只有我们两个,你会不会很失望?”惠琪问。
“其实我早料到最后来这里的只有你们。”她笑笑。
我们有些惊讶。
“只有你们最迟钝。”
我问:“什么?”
“起先我也对聚会满是期待,渐渐发现变了味,大家暗地里争着数别人脸上的皱纹,揭发彼此分离之后的际遇。”
我愕然,结结巴巴道:“怎么会,不都只是单纯联络感情?”
“联络感情?”她似乎听到最好笑得笑话:“你确定?那种毫无顾忌打量着你的目光想想都让人害怕。”
我默然,发展不好的人渐渐不再出现,好的人,无暇理会此类聚会。我一阵心寒,到底,纯真跑哪儿去了?功利?功利!为何什么事,总同你们扯上关系?
“这次怎么突然回来?”惠琪比我灵敏,快速扯开话题。
“见儿子。”
“是那个可爱的胖宝宝么?”我有些兴奋。
“已经四岁了。”谈及儿子,她的笑容变得温暖。
“宝宝不是在加国生活?”
她轻描淡写得说着,似乎是在谈论他人之事:“半年前我们吵了一架,他将孩子带回来,不让见面。”
我倒吸一口气,同惠琪面面相觑。当年她和郭浩辉的□□轰动全校,他们也如众人所料,手牵手进了礼堂,幸福的宣誓,言犹在耳。
她点了根烟,轻轻吐了口气,烟雾袅娜之间,依稀可见当年的影子。
她说:“什么诺言经得起时间?”
惠琪暗暗踢踢我的腿,我自梦中惊醒,劝慰道:“别担心,一定还有挽回余地。”
“怎么可能!”她哈哈大笑:“势如水火,我们现在是仇人。”
餐厅侍者过来:“小姐,这里不能吸烟。”
“是,抱歉。”她说着,用力地按熄烟蒂,烟丝都被揉裂出来。
“怎么可能是仇人?”
“我和他,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吧,完全活在彼此的假象中,那是蔷薇泡沫,一碰,bong,就爆炸了。”她夸张得张开手。
可是谁会相信,这一对当初的璧人,是多么合拍,默契就是为他们所创造的词,所有东西那么相当。莫怪人形容说:恋人之间的契合都是找出来的,相爱之时找相同,不爱之时找差距。难道说,这世间从来没有美满这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东西?
这顿饭吃得并不是不愉快,我们不断得回忆,将过去的欢喜一遍一遍得重温。原来回忆并非老的掉了牙的人才用的专属品,在不快乐的时候,我们还是需要它的陪伴,也只有回忆可以温暖我们的心。
我们在自己的愚蠢中成长,错的事让我们长教训,错的人呢?错的人给我们留下疼痛的痕迹,要舔合伤口才可继续,可是复原需要多少时间?那么多的人一生无法愈合。
走在路上,仍然为旧事唏嘘,惠琪却比我看得开,她说:“短短数载,随遇而安,不努力得过,就等别人来可怜我们了。”
她还说:“现在未必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
“过去了?”
“当然。对我来说,最糟糕的是初出道一无所有苦苦挣扎的日子,躺在睡梦中都怕自己被房东一扫把轰出去。”她继续替我分析:“你的就是才离家出走那段时间,彷徨无方向,我看着你痛苦不堪。“
我以为她会说是张结婚那一天,细细回想,不禁点头:“是,我绝对不愿回去那段时日。”
然后电话响起,阮思竹。
“临波,卓先生说,你能帮我找回记忆。”
我一笑,到底是知道了,卓骢楼这长舌男!不管是谁告诉她,这次心里都有一丝感激,省去了解释环节,乐得轻松,于是爽快得应:“好。”
“这次这么干脆。”惠琪惊奇道,显然听到了对方的话。
“是。”
惠琪抱怨:“当初我都没这么干脆。”
“拜托小姐,您的记忆一点悬念也无。”基本上我就是从头知到尾,一点剧情也没漏下,猜也能猜得到。
我承认,我想知道思竹那些疑点,好奇心早被一点一点勾起。
很快,我们就约好时间开始工作,当然,这个隐瞒了唐绍谦。
她给我的报酬是:允许将她的故事当作写作素材。
这个决定可畏胆大.
“万一突发情况,或我心怀不轨,怎么办?”
她眨眨眼:“我是你的书迷,无缘无故的信任,这是原因。”
看似我得了好大便宜,细一想,才不是如此!就这么一躺,我不但收不到分文酬劳还反过来得替她著书立传。下下的亏本生意,也就我肯做了。
手术前,我仍不放心:“要不要再考虑?你们现在感情那么好……”
“那是我们的过去,我怎能不知道?”见我还是踌躇,思竹安慰道:“放心,我很理智,不会因此就大动干戈,已经过去了!”
“你可要记得自己说的。”
“当然。”思竹笑了笑,看到我的相册,忽然说:“其实你的怀疑是多余的,原因另有。”
我一愣,脱口而出:“什么怀疑?什么原因。”
她神神秘秘,又得意说:“不说,也吊你胃口,谁让你瞒我这么长时间。”
我莞尔,等等要查查她是否也是瑕疵必报的天蝎女。
思竹离开之后,我怀着轻松的心情进入她的记忆,万幸,并没有随着车祸一起消失。
又是熬夜,迫不及待看完,已是次日深夜。
当我看完,心情沉重起来。情节短缺?怎么可能!没有我要的答案?当然有!故事太过离奇?不,虽然身怀异能但这只是一对男女相识相爱相离的故事。她的记忆解开了我所有的迷惑,那若有似无的悸动,也有了强有力的说明。可我却不知道如何处理。
是,这真的很棘手。
我决定同唐绍谦谈谈,闪进糕点房,正见到他在忙碌。
“绍谦?”我叫,又不知从何开口,最初的一肚子话经过一夜的时间反而蒸发掉许多。
“老板……”他抬头见我,笑眯眯得问:“来视察?”
“在做什么?”我随口问,桌子上有一簇簇已完工的小花,黄色的,有三片卵形花瓣,顶端的那一枚最宽。细细看去。连花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牛角花。”他低下头,继续动手,又看了旁边的书,对着它继续工作,上头赫然是牛角花的图案。
若是平时,我一定会抓起来看下面的几行字,那是关于它的介绍。而现在,我踌躇着,有些心虚,底气不足。要不要问呢?即便不说,她也是会知道。
“临波,你真的是来监工的啊?我很努力的。”他边走进里间的小烘焙房,边玩笑道。
我跟过去立在门口,看着他给蛋糕打扮,吸了口气,问“史绍谨,是你哥哥?”
他的身躯明显一僵,手中的鲜奶油喷了出来,四处皆是。他一声不发,我赶紧找了块布来救场。
中间,他终于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从思竹的记忆中获知。”我据实相告。
“不要告诉思竹。”
“恐怕,很难。”我说:“你应该知道。“
“你有办法。”他仍旧固执。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难受:“回忆就是历史,不可以改变。”
“不要告诉思竹,她不能知道我哥哥。”
“所以,我打你电话,有时候也是他接?那天晚上有时候见到的人,也是他?”身后是思竹的声音。
我们一惊,不知何时她已在身后,我们皆未察觉。
“带我去见他。”她定定得看着绍谦,眼神是从未有的平静。
绍谦默然无语,只是点头。
我正欲退下,思竹拉住了我,求道:“陪我。”
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思竹目光游离,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绍谦只是专注开车,眼睛定定得盯着前方。她没有质问,他没有解释。
坐车半个小时才到唐家,离市区不远,环境清幽。
我很是疑惑,思竹记忆里的唐家也算有点地位,绍谦为什么肯委身到我小小的花茶店?本以为可能家道中落,可是不可能,从未听说过类似消息。
一路上思竹一直握着我手,微微颤抖,已经汗湿。
她并没有看起来得那么平静。
唐绍谦领着我们到二楼一间房前,他顿了顿,伸手去开门。
一眼便见到窗前的长椅上坐着一男子,那稍微可见到的侧面俨然就是另一个唐绍谦。
可是不,他身上有和绍谦不同的地方,那种阳光般的天真味道,即使没有笑容,也能让人心旷神怡。相比之下,绍谦显得更忧郁,沉稳,反而更似哥哥。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上,那里挂着一串紫色风铃,微风过处,叮当作响。
“这么早回来?”听见声响,他转过头,看见我们,却无惊讶。
思竹深深看他,轻轻问:“可曾记得我?”
他微笑,柔柔地,像怕惊吓到一般唤她的名:“思思丫头。”
松开一直紧握我的手,思竹颤颤走去,伏在他的膝前:“你怎么可以丢掉我?”
他轻抚她的青丝,眸中满是爱惜。
我们忙退了出去,合上门只觉脸上凉凉的,一摸脸颊,竟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