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因祸得福(1 / 1)
受惊加上受寒,身体一向皮实的澜惜终究没能避开病倒的厄运。
头晕晕的,滚烫的热气顺着气管窜进肺叶,让人情不自禁地屏息,待到肺里空气耗尽,却又不得不重新呼吸,重复之前的煎熬。五脏六腑像被架在炭火上烧烤似的燥热难耐,身体却像掉进了冰窟,几床厚重的棉被压在身上,仍然冷得发抖。
母亲衣不解带日夜看护,两位兄长费尽心思千方百计为她解闷逗乐,甚至还冒着受父亲责罚的风险,捉了两只身形壮硕鸣声清脆的促织装进草笼,偷偷塞到她的榻下。
尽管如此,澜惜还是像被秋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样,整日昏睡,清醒时也无精打采,再不复往日模样。
若生病仅是卧榻而眠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喝药。
浓黑粘稠的药汁苦涩无比。第一次喝时,入口的药连同之前喝进肚里的稀粥在胃里翻江倒海,澜惜皱着眉想吐,却在瞥到沉着脸站在榻边直直瞪着她的父亲后,不得不咬咬牙,含泪屏息把药灌进肚里。
对她来说,宁可喝药,也不愿被父亲那样盯着看。
之后的三天里,每当丫鬟把药碗端进屋后,父亲都会准时出现在榻边,背负着手,眯着眼睛定定地注视澜惜,直到她乖乖把药灌进肚里为止。
第四天日暮时分,反复持续了三天的高热终于退下。亲见女儿风卷残云般地把一小盘青菜和一碗稠粥扫荡一空后,三天三夜没合眼休息的母亲长吁口气垮下双肩,在父亲的劝说下回房小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体舒坦,精神也迅速好转,支开别的丫鬟仆妇,澜惜拉着孙妈妈的手,东拉西扯旁敲侧击,想打听赵纶傅的消息。
哪知孙妈妈嘴紧如蚌壳,除却偶尔蹦出几个“不晓得”外,再无另样答复,被缠得急了,就借口休息为重将澜惜按倒在榻,替她捂上棉被,眨眨眼睛摇晃着肥胖的身子扬长而去,留下澜惜被压在如山般沉重的被窝里独自恨恨地磨牙。
虽然郎中直言已无大碍,澜惜还是被母亲勒令继续静养。
养病是件极其无聊的事情,除却看书外,整日无所事事。两日不到,澜惜就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东转西转,长吁短叹。
那日晨起洗漱进餐完毕,趁着丫鬟仆妇们开窗通风的机会,澜惜倚着榻上的矮几,贪婪地盯着窗外秋意深浓的风景发呆,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该如何尽快结束这百无聊赖的修养时光时,外间的房门吱呀一响,熟悉的语声伴随着窸窣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好玩心顿起,澜惜慌忙上榻躺下,拉上棉被闭紧双眼,打算装睡。
也就是闭眼的瞬间,一个念头如火石电光般从脑中闪过。霎时,心思急速转了几转,澜惜睁开眼,直直地瞪视天棚上的某处。
轻盈的脚步声在榻边顿住,短暂的静默过后,耳边响起母亲颤抖的语声,焦虑惊慌中夹杂着少许不确定的质疑:“澜惜?”
强忍着笑意,澜惜用力瞪眼,同时悄悄屏住了呼吸。
果然,几乎就在下一刻,母亲的手探到她鼻前,冰冷的指尖不经意间碰触到鼻端,让她忍不住想要瑟缩。
再唤她名字时,母亲的声音僵直紧绷惶急无措,完全变调。
本想再坚持一会儿,却被母亲的反应吓坏,澜惜不敢再玩,深吸口气眨着酸痛难耐的眼睛脆生生地叹了一句:“好大的蜘蛛!”
母亲的动作忽地停顿,愣怔片刻软软地坐倒在榻边,一手抚胸一手指向澜惜,指尖颤抖得一如她的语声:“你……,吓死我了。”
随后便是一通叱责,但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说到最后,母亲眼中宠溺满溢,伸手轻点澜惜的额头,微笑着吐出滚雷似的一句话,惊得澜惜脸上笑意凝固:“看来,你的病已痊愈,再勿需静养。如此,便去书房见你爹爹吧。”
自从挨过父亲的暴打后,莫说见面,便是听到“爹爹”二字,澜惜都会吓得心惊肉跳。听母亲这么说,澜惜先是苦着脸哀求,随后就嚷着头疼躺回榻上,谁拉都不起。
挣扎半天,最后还是被母亲拖了起来。
“你不去,小心后悔。”直到站在了书房门口,澜惜还在回味母亲这句颇具深意的话。
算了,伸头缩头都躲不过这刀,索性痛快利索些吧。跺跺脚,澜惜挣脱母亲的手,挺胸抬头跨过了书房高高的门槛。
大出意料的是,书房里除了父亲之外,竟然还有人在。
听到响动声,垂首立在父亲身畔的管家老黄抬头瞥了澜惜一眼,随即像被什么烫着了似的飞快地收回目光,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脚下的青石地板。而与父亲对面而坐的那位拈须微笑的中年男子,则赫然是隔壁赵府的主人——赵员外。
想到上次赵员外携赵纶傅登门致歉的情景,心里咚地跳了一下,澜惜偷眼逡巡一圈,没见到赵纶傅,方才长松了口气。因为情况不明,不敢轻举妄动,澜惜只得压下心里的疑问,循规蹈矩地行了个礼,低低地叫了声“爹爹”,立在原地不动。
半晌后,耳畔传来父亲无奈的低叹声和略带歉然的客套:“小女此去多有唠扰,还望赵兄担待。”
不明所以,澜惜“咦”了一声,抬头诧异地望向父亲,却见父亲目不斜视,扬声向黄管家吩咐:“收拾好东西,送小姐去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