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遇险事发(1 / 1)
受与盲流恶斗之事所累,赵纶傅被禁足在家不得外出,每日习文练武,日子过得波澜不兴,可在澜惜眼中,生活却仿佛被饱蘸水墨的妙笔渲染过一般,鲜活亮丽奇趣盎然。
年岁上的差异使得两位兄长与澜惜之间的共同点少之又少,加之畏惧父亲,兄长恭顺守礼勤于学业,对澜惜只限于疼爱纵容,在其他方面则很难与她合拍。跟在赵纶傅身边虽然免不了受些冷眼和呵斥,但每日体验到的,却是此前百般向往而未及的新奇与刺激。
那日午饭过后,澜惜照旧爬树翻墙溜进赵家后院。
时值仲秋,天高云淡风轻日远,明亮的阳光洒在被秋意染红的木叶上,透出暖暖的光晕。空阔的练武场上,本该被赵纶傅拿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的刀枪剑戟慵懒地躺在高大的兵器架上,晒着太阳昏然欲睡。
以赵纶傅对武功的痴迷程度来看,练功无故半途而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把玩着手里的草茎,澜惜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一向准时的赵纶傅没了踪影?
等了半日耐心耗尽,跺跺脚扔掉草茎,澜惜决定深入赵府一探。
四周很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如群蛙入水击碎平静无波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檐下阴冷,沁凉的风钻进袖筒,小蛇般在周身游走,澜惜堪堪打个寒战,忍不住回头张望。
廊中幽静空无一人,微风过处,落叶片片,更显庭院寂寥秋意深浓。
长嘘口气,拍拍胸口,借以擦干汗湿的手掌,澜惜踮脚猫腰,溜着墙角潜行。
同此前偷瓜打枣掀摊抢馍的小打小闹相比,私探他人宅院更加惊险刺激。初始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惊惧消退,好奇心渐渐占了上风。
微微缩着的心因不经意的发现轻轻抽搐,获得的,是稍纵即逝的惊慌和探险的快感。当然,对澜惜来说,快感远多于惊慌。
眼前的景物像是浸在清水里似的异常清晰,却又恍惚得有些失真,脚明明结结实实地踏在了地上,可却像踏进了一个又一个凹陷的坑里。一切的一切,飘渺如幻。
很突兀地,低语声和细碎的啜泣声响起,如针尖扎进耳中,澜惜颤抖一下,神智从飘忽不定的境界里抽离了出来。
愣怔片刻后,她踮脚引颈,小心地蘸口口水戳破窗纸望了进去。
顾不上打量屋里典雅精致的摆设,目光便被那道正在颤抖着的身影牢牢吸引。
是道女孩子的背影,纤细单薄,在淡粉色衣衫的映衬下更显柔弱。她的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不少,头上挽着发髻,余下的长发柔顺服帖地披在背后。双肩抽动,可情绪却被竭力地压抑住,就连呜咽声都含在嘴里,含混不清。
虽然也曾顽皮捣蛋搞恶作剧弄得别人哭笑不得,可真正见到一个人如此伤悲,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扶着窗台慢慢站稳身子,澜惜的双脚开始不自觉地向门口移去。
就在这时,后背重重挨了一下,紧接着,一只黝黑有力的手掌把尚未出口的惊呼生生捂了回去。
网口收紧,噼啪跳跃声响成一片,入网的鱼儿甩头甩尾,网内鳞光闪耀,煞是好看。
欢呼一声扔掉手里的鞋袜,澜惜蹦跳着踏进水里抓住渔网,似模似样地帮渔夫拉起了网,且边拉边套近乎,一声甜甜的“阿伯”喊得老渔夫满脸开花,两睛眯成细线,分别时非要塞给她两条活鱼。
澜惜摇头拒绝,艰难地爬上旧船在赵纶傅身边坐下,歪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
嫣红的晚霞铺满西天,灿灿霞光从云块间隙里透出,将天水相接处笼罩在一片辉煌瑰丽的光芒中。近处,赵纶傅的面容融在潋滟的霞光水色中,看不清表情,只能窥到清晰刚毅的侧面轮廓。
知道赵纶傅有溜出家门的方法,却没想到是用钥匙打开后门大步走出去。已有两个月未出家门的澜惜兴奋得手脚发软,尾随赵纶傅出门,一路来到滇水岸边。
自从去年冬天在水边被劫后,澜惜心有余悸,就算偷溜出门,也只在家门附近徘徊,再没单独来过水边,如今故地重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赤着脚在临水岸边柔软潮湿的沙地上奔跑欢呼,忘乎所以。
相形之下,赵纶傅似乎心情欠佳,一来便丢下澜惜,自己爬上泊在水边的那艘老旧的渔船,望着无际的水面发呆。
想要安慰,却张口无言。习惯了被人宠溺安抚,劝慰别人的本领却一点也无。若换作母亲不快,撒娇弄痴即可,但面对又敬又怕的赵纶傅,澜惜束手无策。
遥远的西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隐现在厚重的黛青色云层间,在缓缓流动的水面上投下点点黯淡的金光。远处,归航的渔船和渡舟三三两两相继入港泊岸,闲适地隐入淡淡暮色里。
脑中灵光一闪,澜惜悄然下船,几下解开栓在船尾的那根受尽风吹雨淋已近腐朽衰败的缆绳,弓身用力将船向水里推去。
船身轻巧,兼之并未完全泊岸,绕是澜惜力薄,依旧能轻松地推动船体。
不理会赵纶傅惊怒的喊声,澜惜快跑几步,抓着船舷爬上船,抡起双桨用力划动。
到底仍是孩童,好玩心重,不上片刻,赵纶傅就停止叫骂,颇有兴趣地从澜惜手里抢过船桨划了起来。他的力气远大于澜惜,只划了几下,船便远远离岸,朝着江心漂去。
遇到新奇玩意的兴奋使得赵纶傅很快忘记先前的不快,笑逐颜开。
就这样,两个孩子笑闹嬉戏,你争我抢地轮桨划船,欢声笑语洒满滇水。
大概是玩得太疯太高兴的缘故,谁也没注意到,船底的一小块破旧的木板被水浸开,远远地顺水而去。
眼前漆黑,无法呼吸,有什么东西顺着口鼻冲进胸腔,狠狠地挤压着内脏。耳边只能听见咕噜噜的水声,身体四肢可以活动,却怎么都抓不住身边的人。
被劫时虽然无法动弹,但仍可自由呼吸;被劫时虽也惊惧惶恐,但却暂无性命之虞。而这次,死亡近在眼前,希望微小渺茫,便是成人都难免心生绝望,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孩童?
于是,侥幸被晚归的渡舟救起后,惊魂未定的澜惜紧抓着同样浑身透湿的赵纶傅的衣襟放声大哭,再也不肯松手。
掌灯时分,宫府的大门被敲开。
应门而出的仆从目瞪口呆,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在檐下灯笼胧模糊的微光里,日常生龙活虎的大小姐乖乖地伏在隔壁赵家小公子的背上,歪着头,柔顺得像只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