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附骨之蛆(1 / 1)
宫赵两家比邻而居,仅隔一墙。墙虽高,在澜惜眼中却形同虚设。
挑棵枝干粗壮的老树攀援而上,不到树顶便坎坎超越墙的高度,跨坐在结实的树枝上引颈而望,墙那边的风光尽收眼底。
应该也是后花园吧,大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荫夹带着夏末的姹紫嫣红扑面而来,从枝丫间隙里望去,隐约能看到水榭楼台假山曲廊的影子。
将裙角系在腰间,往手心吐口口水对搓几下,澜惜两手交替抓紧树枝,挪动屁股,艰难地向高墙靠近。姿势虽笨拙不雅,可目的却顺利达到,尽管树枝越晃越厉害,澜惜还是平安无事地坐上了墙头上。
依葫芦画瓢,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攀援后,借助着赵府后院墙根边那棵枝繁叶茂的参天老树,澜惜的双脚终于踏踏实实地踩到了赵府的土地上。
赵家财大气粗,后花园的规模与宫府不相上下,澜惜转了几转,方才转出小树林。
自家花园大都依势取景,野趣横生,而赵家花园的景致多系人工雕饰,虽则精致,却过于严谨,少了灵动活泼。
“俗!”倚着林边怪石嶙峋的假山,澜惜边拭汗边摇头晃脑暗自嗤笑不已,可片刻后,她的目光就被前方的景象紧紧吸引。
不远处是片空地,形状齐整,花草皆无,显是人工所开。空地一边矗着高高的架子,架子上,刀枪剑戟在午后的日光下闪着锐利刺目的白光。
空地中央,赵纶傅好像定格般一动不动,正稳稳地扎着马步。他□□着上身,外衣捆在腰间,在依旧毒辣的日光的炙烤下,黝黑的肌肤上泛出锃亮的油光。
看了半天,澜惜忍不住厌烦地咂嘴。这时,一人从旁边的小亭里走过去,好像说了句什么,只见赵纶傅大喝一声,以手为刀向面前的石板砍去。
横亘在两块石墩上的石板应声裂为两段,轰然跌落在干燥的黄土地上,腾起阵阵烟雾,将赵纶傅瘦小的身形湮没。
被这突如其来的磅礴气势震慑,以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澜惜竟没顾得上去理会,只在事后隐约记起赵纶傅又舞剑又弄枪地将架上的兵器耍了个遍,仿佛战神下凡,英勇绝伦。
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软软地滑坐在地,后背靠着假山,浑身绵软无力。
难怪赵纶傅能以一当十、赤手空拳地打退围攻他的盲流,却原来是个练家子!
说书人嘴里的传奇故事听多了,对武功高强的侠士剑客崇拜景仰到极点,也无数次地在梦中幻想着自己能够像他们一样劫富济贫、快意恩仇,潇洒写意地仗剑行天下。
澜惜抬头,呆呆地直视着从空地上大步走过来的赵纶傅,完全忘记目前最该做的事情是溜走。
金灿灿的阳光从头顶泻下,看不清赵纶傅的面容,可他光辉高大的身影却如刀刻一样,深深地印在澜惜心底。
于是,当赵伦傅挑着浓黑的剑眉逼近假山高声质问时,澜惜紧盯着他精瘦却结实的胸膛吞了吞口水,如受惊的小兔般颤巍巍地扶着假山起身,低低怯怯地叫了声:“老大。”
起初,赵纶傅对这个害他遭父亲痛打呵斥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所以,澜惜得到的待遇,不是彻头彻尾的视若无睹,便是冷若冰霜的驱赶呵斥。可澜惜不气馁,坚持在赵纶傅练功时准时出现,如附骨之蛆般如影随形,百般捣乱。
几天下来,赵纶傅终于受不了澜惜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点头允许她在练武时尾随于侧。
日日顶着午后的阳光练功,人不晒黑才怪。接触久了,澜惜轻松地弄清楚了赵纶傅的肤色黑如炭头的原因,也渐渐摸透了他的脾性。
比她大两岁的赵纶傅本是侧室所生,赵员外的正室缠绵病榻经年后终于没熬得住,丢下唯一的女儿驾鹤西去。不久,赵纶傅的母亲被扶正,而小小的赵纶傅也名正言顺地成为赵家的嫡出长子。
在此之前,受正室淫威压迫,赵纶傅母子过得并不舒心,加之赵母出身庶民,所以,赵纶傅身上非但没沾染上纨绔子弟惯有的放荡任性之气,反而时刻流露出寻常百姓子弟那股谦然温和的气息。
他也顽皮淘气,喜欢出门游荡。不同于澜惜的起哄胡闹,赵纶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譬如几天前在集市上教训合伙欺压摆摊老鳏夫的盲流那一架,使得他名震临南。
同样,也是那一架,坚实地奠定了赵纶傅在澜惜心目中的英雄侠士形象。
向赵纶傅靠拢,无非是崇拜强者的心理作祟。想想看也是,称王称霸多年,猛地被人制住,内心多多少少都会生出敬仰之情。可是,赵纶傅却对“老大”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听了几天后明确表示出厌恶之情。
“真难听,好像街上的盲流头目。”他皱着浓眉让澜惜改口。
彼时,澜惜正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赵纶傅那把精致的匕首,听到老大的命令,不假思索地脱口叫了声:“纶傅哥”,叫完后自己愣了下,抬头见赵纶傅似乎也愣怔了片刻,但却并未反对,所以就这样叫了下去。
不久,坊间猜测四起。有的说澜惜被宫老爷教训之后收心敛性,也有的说澜惜被宫府花重金请来的世外高人牢牢管束住了。总而言之,自此之后,临南郡的街头巷尾再也不见了宫家大小姐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身影。
虽然依旧不愿入家塾念书,但却不再三天两头地往外溜,多半时间都呆在自己屋里,人也沉静不少,甚至有几次还钻进书房满架找书。澜惜的奇怪举动让宫氏夫妇暗自纳闷,对她一夜之间突然间转性一事啧啧称奇。
熟知女儿脾性的宫夫人更是忧心忡忡地埋怨丈夫:“不会真被你打坏了吧?”
可是,谁又知道,澜惜翻看的,不过是奇门遁甲武功秘籍之类的闲书;她不胡闹生非,也不过是因为与赵纶傅有约在先:若能认全一本书上的字,就可得到那把喜欢的匕首。
赵纶傅的武师傅并非日日在场,而宫家人又未能察觉澜惜的定时失踪,因此,这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得以持续了一两个月之久,直至那场变故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