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参悟(1 / 1)
时间仿佛已静止,石洞的三个人似乎已成了雕像,月羲静静的看着地上的那对男女,一时感慨,沉入了回忆。邢天始终闭着眼,不说一句话,多忧始终呆呆的看着他,连眼都不眨一下。石室内那面厚重的门猛然震动了一下,月羲抬起眼,看了石门一眼,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那么都走吧。”邢天苦笑一声,说道:“走?被他们这些人盯上,还能走到哪去?”月羲摇头笑道:“他们要的只是我,与你又有何干?”邢天抬起头,悠然道:“你认为,我会将你交给那群没大脑的猪?”月羲忽然开心的笑了起来,而那扇石门也在此时碎裂成千块万块,向室内分散射出,如同箭雨。月羲周身光芒大作,银色的光晕罩住了室内的三人,乱石砸在光晕上,又被弹开,五名手执长剑的道人站在门口,戒备的看着虚浮在空中的月羲。纤尘举剑指着月羲,厉声喝道:“妖孽,还不赶紧放人?”月羲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我是妖孽?那么你们又都是什么?”
实际上,纤尘他们也并没有从月羲身上感到妖魔的气息,但这个洞穴实在太过诡异,灵息的光芒从他们眼皮底下将人带走,蜀山的五名顶尖高手何时吃过这等大亏,不等天亮就一道冲进洞中,畅通无阻的找到洞尽头的石门。石门上的壁画是嫦娥奔月,五人也都知道,石门后涌出的灵气非妖非鬼,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五人怎么推测都想不出来。为了抓紧时间找到被拖进洞去的那两人,纤尘下达了攻击的命令,石门一破,五人凌厉的剑气却被银色的结界完全的抵消,空中悬浮着的幻影竟让他们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压力。
面对着纤尘正气凌然的叱责,月羲笑的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就像是听到了一件再有趣不过的笑话。“我若是妖孽,那么你们辛苦的修行便没有任何意义了。”月羲的声音仍是那么温柔,但听在道人们的耳中却充满了威严。源尘大喝一声道:“放屁!邪魔外道岂可与我等修仙之士相提并论?”月羲笑的更加讽刺了,她低头看着邢天,说道:“你说的真对,我现在才知道,当年一心修仙的我有多么的愚蠢。”邢天叹道:“起码,你比他们要幸运的多,修仙,你成功了,心魔,你破解了,轮回,你坦然了。五界六道你几乎都转了一圈,也算是功德圆满了。”月羲苦笑道:“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债也欠了,孽也造了,还不如一开始就呆在原点。”邢天摇头道:“若未曾经历过,你又如何得以大彻大悟?只有拿起,方能放下,只有见过,才能看透。”月羲眯起眼,微笑道:“那你呢?你又可敢放下?可敢看透?”邢天沉默了,继续的闭上眼睛。
月羲与邢天自顾自的对话既像是在进行心照不宣的交流,又像是说给剑仙们听,怎奈诸位高人们已将月羲视作极其厉害的妖邪,她的话虽然或多或少的震撼了他们的心,却只将其当作了惑众的妖言。修道必先修心,只有将心磨练的硬如磐石,才能让自己不为世间任何的事物动心。本尘在纤尘耳边低声道:“掌门,此女可改天换貌,切切不可小窥。”纤尘没有说话,五人之中只有他听懂了月羲与邢天的对话,因为只有他的心里存在着或多或少莫名的缺憾。修道是为了什么,长生不死还是掌握天地?如果从未曾享受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那么长久的生命又有何意义?若连自己因何而存在都无法了解,还有什么资格去了解天地?人要抛弃七情六欲方可登仙,那么成了仙以后又能做些什么?连最基本的追求都没有,活着岂非就是一堆行尸走肉?莫非,不论神魔,最终的结局都是再入轮回?人参不透神,神参不透人,感悟千年,方才知人间好。纤尘放下剑,问月羲道:“你到底是何人?”月羲微笑道:“千年前,我的名字叫做常羲!”
常羲,一个神话中存在的女子,自称月神,创立神秘的巫月门,座下弟子虽掌握着世间无人匹敌的密咒,却与世无争。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若不是水月族在南疆以符术大破了镇南王大军,无尘也不会查到水月与巫月的联系。无尘问道:“你便是巫月门的创始者?”月羲笑道:“巫月门?人间真是可笑,区区一群懂得点皮毛咒术的人集结在一起便可成帮成派。神若可创派,那要你蜀山掌门还有何用?”源尘本尘同时怒道:“大胆!”纤尘却眯起双眼,仔细的看着月羲,良久问道:“你真的是月神?”月羲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任何回答。邢天缓缓转过身,低垂的眼逐渐抬高,目光中的威严流露无疑,让五人同时感觉到心中一阵悸动,那是出于人类本能的畏惧。这个人在几个时辰前还是一副微文和善的模样,怎么转眼间会从骨子里散发出如此让人胆寒的压力?纤尘一惊,拦住了准备要冲上前的师兄弟,说道:“就是他!不会有错!他回来了!”
邢天淡然的说道:“不错,我回来了,多谢诸位大仙了。只不过,你们要的东西我却无法再交还给你们,碧海狂灵剑已被它最早的主人销毁了。”无尘问道:“它的主人?是谁?”邢天答道:“月神常羲。”几人同时又看向月羲,那美丽的女子确实圣洁如同月中的女神,但又有什么来证明她就是真正的神?邢天似乎是看出了几人心中的疑惑,淡淡说道:“你们修道百年不过是为了追随神的身影,如今你们见到了神,却还怀疑是否为妖邪假冒。连神都已不相信,你们修行又是为了什么?”几人还未接话,月羲已微笑道:“你莫忘了,我现在已不是月神常羲了,现在的我只是月羲的一抹残魂,只是为等你们回来解开封印的幽灵。如今一切都已完结,我也该要继续我的轮回了。”邢天道:“你不见嫦娥了吗?”月羲摇头道:“一切自有定数,嫦娥在三千年前就已死了,常羲也已在千年前逝去,今生的贺兰盈与今生的月羲又有什么关系?她是被蚩鸢所杀,还是死在蚩鸢的手上,那都是她的命。月羲今生的女儿只有多忧一个,只要你别再让她伤心,我便瞑目了。”
多忧?众人这才发现了瘫倒在一直看着邢天发呆的多忧。那个便在悲伤之时也不失灵气的美丽女子怎的会成了这副痴呆的模样?难道她是被他们面前的这两个气势压人的妖邪所害?本尘惊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无记,你难道忘记了你曾和她深深的相爱过吗?”邢天立刻纠正道:“邢天才是我真正的名字,千万别再叫错了。”纤尘冷笑一声,说道:“你一再利用一个凡人的女子,就不觉得丢了你们魔道的脸吗?”邢天看了看月羲,笑道:“他们已认定了你我定为妖邪,你觉得还有必要再点化下去吗?”月羲摇头笑道:“神为妖,人为魔,颠倒黑白,确实愚钝。再与你们罗嗦下去,南疆的战事便要完结了。”月羲忽然捏出一道法决,银白的光芒瞬间充满了整个石室,纤尘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再睁眼时自己与师兄弟们竟已经回到了蜀山脚下。这是乾坤挪移之术啊,只有仙人们才知晓灵诀拥有此神通,莫非常羲真的是神?一向小心谨慎不多说话的心尘很小心的问无尘道:“常羲到底是不是月神?”无尘沉默良久,点头道:“我本以为是同名,却不想真的是同一个人。常羲正是月神,是上古天帝帝俊的右夫人,是月的化身。”天帝的夫人,仙界的至尊,其结局还是逃脱不了轮回的宿命。纤尘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原来,我们修道百年,却还一直未能参透自己。我要走了,掌门之位交给漠尘吧,希望他不会如我一样,败在自己这一关上。”
纤尘飘逸的身影逐渐远去,悠远的声音在林间回荡:“何为人?何为神?心不死,难成神,心若死,怎为人?”参悟百年,却抵不过一年之思,原来,修道只为更清楚的轮回而准备。千里之外的雪山之内,邢天看着空旷的门口淡淡问道:“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吗?”月羲道:“你我时间都已不多,纵然他们仍未能参透,也打扰不了你的清净了。”邢天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时间不多了,我该去继续履行我的契约,你也该去继续你的轮回了。”月羲低下头,轻轻唤道:“多忧!”多忧将呆滞的目光移向上方,看着母亲温和的脸,她想扑入她芬芳的怀中将自己满腹的委屈尽力的发泄,但她的母亲也只是一抹幽魂,无法给她任何的安慰。月羲轻轻抚摩多忧的脸庞,轻轻说道:“你既对他下了情蛊,便一定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论如何,不能离开他的身边。”情蛊?情蛊马上便要解除了,还留在他身边有何用?多忧苦笑摇头,说道:“他带我来找你,便就是为了解除情蛊。若你真是我的娘亲,就给他解了吧,对他下情蛊,本就是错。”月羲微笑道:“傻孩子,何必执着于那小小的蛊虫,只要你们相爱,有没有情蛊又有何干。快随他回南疆吧,晚了,便来不及了。”多忧并未听出月羲话中最后那一句的暗示,她在意的是前面的那一句。月羲说他们本就相爱,多忧却知道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便是神,而几时听说过神会爱上凡人?多忧摇头道:“他不爱我,情蛊只会让他更加的恨我。”月羲叹道:“你不是他,怎知他不爱你?难道那一年来的记忆是假的吗?不信你自己去问他,事到如今,他已不能再做任何的逃避了。”
一年来的记忆是假的吗?多忧本以为那的确就是一场梦,月羲却清楚的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多忧还记得无记的柔情,而邢天呢?他可还记得多忧不在他身边时的心痛?多忧站起身,缓缓向着那白衣的背影走去,手渐渐抬起,想要如以前那样环住他的腰,即将要接近他衣袍的时候,却又停下了。多忧低下头,轻轻问道:“你到底是邢天,还是无记?”沉默之后还是沉默,他是不愿回答,还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多忧自嘲的苦笑一声,说道:“我真是多此一举,明明知道答案,却还要问。无记只是一场梦,对吗?”邢天依然没有回答,多忧缓缓后退,淡然说道:“既然只能在梦中见到爱我的那个他,到不如就此一睡,再也不要醒来。”多忧抽下了自己的发簪,看了那个背影最后一眼,决然的闭上双眼,双手握住发簪紧向自己心口刺去。只要她死了,月羲定然便能解除他的情蛊了吧。发簪未落下,握着发簪的手就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多忧睁开双眼,邢天紧皱的双眉下是焦灼的眼,他的眼中几时有过这样的爱怜,这样的悔恨,几时曾经这样尽是她的影子?
看着邢天眼中的痛苦,多忧怔住了,手被他捏的很痛,而后她整个人被他揽入怀中。他对自己的感情一再的控制,一再的压抑,最终还是无法抑制了。失去了记忆的枷锁,他的心便全部放在了多忧的身上,不能克制,更无法停止。记忆复苏,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多忧。月羲问他可敢放下,可敢看透,他不敢回答,因为他知道,他无法放下那些凄苦的记忆,无法看透世间的情与命。接受多忧的爱,那就表示多忧也会成为众多悲剧中的一个,但事实却是他已经完全的接受了她对他的情,这教他能如何忘记?他一直不敢看多忧,他怕自己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将命运将身份全部的抛掉,转而只牵住她无助的手,他也知道,多忧的命运已经脱轨了,悲剧的宿命是逃不掉了。
邢天紧抱着多忧,就像是怕她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他在她耳边沉重的说道:“答应我,至少,不要先我一步而去。”多忧的心忽然间变的滚烫,她能感觉到他心中情蛊剧烈的呼唤。确定了,他是爱她的,虽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但起码现在,她清楚的感觉到了。发簪掉落在了地上,多忧紧拥住了邢天,热泪盈满眼眶,只要他能爱她,让她做什么她都会愿意。“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多忧激动的连声答应,闭上双眼将头贴在他的胸口,侵听着他心跳的声音,感受他的温暖,呼吸他的气息。她终于得到了他的心,这一天来的虽晚,虽艰难,却终是来了。月羲身上的银光再次显亮起来,温柔的语调灌入两人脑中:“我要继续的轮回了,多忧,你要记住你答应他的话。”光芒逐渐包裹住两人的全身,多忧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大声叫道:“情蛊到底怎么解?”月羲的声音已变的朦胧且遥远,隐约只传来两个字:“血咒。”
光芒散尽,石室中只剩了月羲孤独的幻象。她直视着眼前一面幻壁,上面是千军万马在荒原之上激烈的撕杀,一方飘扬的旗帜写着“唐”字,另一方的旗帜却只是一轮新月。月羲叹了口气,闭上眼,自言自语道:“但愿还来得及。”她的身形逐渐的飘渺起来,光芒越发强烈,终于掩盖住她的躯体,柔和的光亮逐渐散成点点光晕飘散在石室中。四周的龟裂开始继续增加,细小的石子不断从室顶掉下,地在动,山在摇。雪山之上不断的有大片的积雪崩落,光从山上升起到空中,柔和如月,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南疆的蛮州城内,正忙于做法祈祷的祭司们忽然一起产生了一种很奇特的无力感,那不是肉体上的无助,而是精神上的恍惚。短暂的惊慌之后,祭司们一齐向天跪拜,或哭泣,或悲愤,或无助,或绝望。他们清楚的感觉到了,他们的神不在了。护国圣女出走,唐军又派兵攻打月氏,那些汉人早已破解了符兽之术,月氏正面临着灭国的厄运。对于大唐的这一次出兵,月氏国上下一致表示强烈的愤慨,他们的蛮王明明已经与汉人达成协议,终生不与他们为敌,那些该死的汉人却为何还要赶尽杀绝?难道就连一处栖身的地方也不愿留给南疆人民吗?只有月氏的高层领袖知道原因,这次战争完全是他们水月自己造下的孽,当年镇南王府灭门血案中的唯一幸存者贺兰盈来找他们水月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