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一饮断绝旧时谊（上）（1 / 1）

成舒怒道，“我说过萤的首领是我，难道你在流星门见过我？”

林翎冷笑，“那么，除了萤的首领，还有别的叛徒。”

成舒缄口不言，林翎转向萧荷，“萧公子，如此，你还能说我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么？”

萧荷苦笑，“或许你确实有愤怒的理由，我没有什么多的话说，至于我兄弟的事——”他看着林翎，神色逐渐凝重，“我只问你，你在我们面前，能不能说真话？”

林翎淡淡，“我不能保证。”

萧荷道，“我知道了，不过这里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地方。我离家太久，又不好结交，回来也不过是为了身为筹码。但是，既然身在城主府，这里应当不会有人打扰你们。之后你们又打算如何？”

成舒低声道，“如今我已经无路可走。”

原来无论如何还有萤作为后盾，所以可以采用各种的手段来换取最终与邺谈判的筹码，但是如今已经没有萤，她便孤立无援，无论是她的父亲还是檀瞻萧氏，都不可能帮助她。

林翎沉默，久久方道，“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会离开这里，去邱国拜访一些人，之后，可能看看有没有机会回槿。”

“然后害死你哥哥。”平静的声音。林翎嘴角抽搐，他看见屋门开启，牧归舟踏入屋中，对着萧荷施礼，“听少城主说公子在此，归舟有些话要向公子说。”

萧荷不看他，只是平静地道，“牧先生但说无妨，此地也没有外人。”

“既然没有外人，那么公子眼里，天下人都不是外人。可以让这件事情天下皆知了。”牧归舟微笑，“在下至少知道这屋里有一人，是什么话都敢说的。”

萧荷大笑，“或者牧先生希望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情，高攀槿国的公主是好事，难道还需要保密不成？会有人愿意和在下抢这个书呆子姑娘么？再者，如果保密，如果我中途悔婚跑回来，难道你们还要和卫国开战不成？”

他回复了那种嬉皮笑脸的神情，林翎看着萧荷，又看看哭笑不得的牧归舟，道，“如此，那我先告退了。”

他紧一紧领口的系带，“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事实的话，我可以自己去寻找。”

他走出小楼，看天色有些阴沉，似乎是要下雨了。风中有些呜呜的声响，有点像猛兽的鼻息。天要变了。他摸了摸怀中的吴钩，与他性命相连的兵器，这样的举动已经成了一种积习。

右臂的伤已经不痛了，他伸手抚摸残端，已经感觉不到那只手了。因为什么他才感觉不到那只手的，他已经看开了一点么？林翎轻笑，或许，这样比之前更好，已经不再惧怕原来最怕的事，似乎就终于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他轻轻呼了一口气，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回头时，林翎看见跟上他脚步的成舒。

一刀一剑背负双肩，“我们一起去罢，”她以一种冷静的口吻道，“我们去萤的据点，或许你会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至于你之后会不会后悔，那就与我无关了。”

她让他去找么？林翎看着女子那双灰色的眼睛，在一丝柔和的笑意之后藏着的是什么？她在这样笑着的时候，神情还真是格外像牧归舟啊。

想起牧归舟，林翎觉得不快起来。不过成舒是不同的，她是个神秘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即使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只会觉得她更神秘。不过，梦想夕云流的武功——如果她学的是那一派的功夫，到了能出师的地步，也应当是不逊于任何人的强手罢。

林翎走在檀瞻的街道上，身边是高挑的女子。她哼着一首歌，有点悲伤的曲调，他从没有听过类似的调式，从她的故国传来的歌么？

不久成舒道，“到了。”

林翎看见那只是一家小店，没有门匾，但是走近了看，在门框上刻着一个小字。

燭。

果然是很小很小的一个虫字。

他跟着成舒走进店子，看成舒在柜台上拍下两枚铜钱，“七寸长，一根。”

柜台后的老人抬起昏花的眼，“丫头，七寸的没了，一尺二的可要？三文。”

成舒抓起了柜台上的铜钱，“既然如此，我换地方买。”

那老人又叹口气道，“丫头，世道已经变了，没人再做七寸的蜡烛啦。”

成舒轻轻笑了笑，“如果世上没有一尺二的蜡烛，会有人做七寸的么？”

那言语之中，竟然多了恐吓的含义。林翎扭头，见成舒唇角含笑，讶然道，“成——”

成舒已经冷声道，“把你们首领叫出来！”

“难道你还想决斗么？”林翎低声。

“我要夺回我的。”成舒冷冷道，“这些人只是跟从他们上边的人的命令，能背叛一次，就有第二次。用不着和他们计较，只要我杀了——”

林翎道，“你杀了他之前，他可能就已经杀了你！”

他听见屋外有人的脚步声，屋中的老掌柜拨着算筹，“打蛇打七寸——买蜡烛嘛……”

杀气！

林翎久经沙场，知道这样时刻最是凶险，他不及多言，一跃跃向那女子，将她压在身下。

几乎如同他们第一次相见的举止，同样是躲避，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头顶上飞过去，打中柜台，簌簌作响。林翎单手抱着成舒就地一滚，方才所在之处已经钉下不少铁钉。

成舒挣开他，刀出鞘，斜在身侧，“杀出去？”她沉声。

“不，”林翎道，“我们进去。”

他们极快地交换言语，林翎拔出吴钩，二人半伏了身子，知道杀机隐藏在某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林翎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着，但是吴钩此时却是安静的，他知道它绝不会在他聚精会神时引他分心。

而成舒只是左手反握着刀，这个性情厉烈的女子，较之剑，怕是更爱她的刀——他看见刀锋上那抹血色，印在刀上，什么都不能将它洗去。

女子左手持刀，右手扶着墙壁，不久道，“又来了。”

言语未尽，长刀一转而出。那一刀破空劈出，林翎看见刀光一闪，连风在此刻也被斩成两半。

好一把快刀。

飞来的暗器当啷啷落地，林翎借那一线空隙，翻身至柜台之后，一柄吴钩，抵在那老掌柜的咽喉上，“说，你们的首领是谁？”

那老掌柜抬头，扭曲地一笑，“你说呢？”

林翎不及捏脱他的下颌，那人上下牙已经重重一磕，一口血箭也似地喷到林翎脸上。

林翎虽及时闭目，但面颊还是刺痛。他一钩回手，挑下脸上面具，同刻再起攻势，割断了那人咽喉。林翎回身，绊到什么东西，一个踉跄。成舒回头，惊道，“你怎么了？”

林翎闭目，不希望有任何会废了他这双招子的可能发生，他只是沉声，“小心，又来了！”

他第一次在黑暗中战斗么？不，他总会有这样的时候。要知道对手在何处，也要知道自己在何处，只要有这一柄吴钩在手。

林翎闭着眼，吴钩一斜，打烂那张柜台。忽地一个人扑倒了他，呼吸吹在他的脸上，熟悉的感觉，“眼睛？”她的声音在发颤。

林翎低声，“不要紧。”

他还是闭着眼，希望不要有什么毒液被溅进眼睛里。成舒放开他，他听见刀剑交锋的声音。成舒这种孤军深入的作风，简直就是一种赴死的举动啊。

不自觉的，他在这一刻，竟然想起邵隐来。当年那个人孤身走入清化，抱着的是复仇还是赴死的心？

他觉得眼泪已经把可能有的毒液都冲走了，睁开眼睛，看见成舒朝着自己倒下。林翎吓坏了，想要抱住那个女子，但是他一手持着武器，另一手已经断离。他抢步过去，用身子接住她，他看见她的唇际染血，“成舒！”他叫道，“你怎么了？”

门外嘈杂顿然止息。

林翎看见门口的光中站着一个人，白衣，黑发，鬓边一朵硕大的白花，面容年轻，神情冷漠，“你背叛了我的嘱托，”她静静地道，“把我的东西给那些该死的靖人。”

林翎吸吸鼻子，那种销魂蚀骨的香气并不明显，甚至只能说是微薄。他知道她不能隐藏身上的气息，那么，就是他们的嗅觉已经有了问题。

林翎苦笑道，“前辈——”

“我不听解释。”血樱淡淡地道，“你有机会把它交给正确的人，你放弃，那么我只好无礼。”

她抬起手臂，衣袖滑下，露出一只白玉一般的手，“看过貔貅帮秘密的人都该死，没有人例外。”

“前辈。”成舒挣扎起来，又一口血从唇角涌出，“是我偷走秘卷，一切都由我一个人承担，你杀我理所当然，但请不要迁怒我的族人！”

到这种时候还是不能背弃自己的族人么？即使他们早就背叛了你，你还是不能背离他们么？林翎放下吴钩，左手一探，已经封住成舒穴道，“对不住了，阿舒。”他轻轻一笑，笑容在他伤痕满布的脸上浮现出来，显得突兀而诡异，“我引起的，由我止息。”

他将成舒放在身旁，没有拿武器，只是走近那个美丽而冰冷的白衣女子，走近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他走近她，她站在光里，林翎看见她的身后躺着几个人，他们已经没有气息。

林翎深深吸一口气，“前辈用药物影响我们的五感，所以我们无法发现前辈，前辈看见了我所看见的，是不是？那么，要如何处置在下？”

血樱看着他，那双眼依旧是冰冷的，“你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接我三掌。你死了，管不到我，你不死，我走。”

林翎点头，“你知道萤的主人是谁么？”

血樱道，“不知道。”

林翎淡笑，“那么，杀了我以后，也帮我杀了那个人。来罢。”

他深吸一口气，回身将吴钩收回鞘中，转身面对那个白衣女子，左手微伸，“我没有多余的话。前辈若见到邵门主，替我问他好。”

女子淡淡道，“你还不一定会死呢。”

掌指轻拂，如拈起一片花瓣，就那样扫过他的左掌，林翎运全身之功相抗，但依旧抵不过那细微的一丝寒气。它顺他血脉直贯胸肺，林翎身子晃了一晃，脚下不动，却气血翻涌，已受内伤。他抬头，微笑，“第一掌。”

“好功夫，”血樱点头，“内家根基浅了些，小心了。”

她双手一合，作个收势，却也换了左手，一掌击出，没有花巧。林翎不及回气，左掌硬拼上血樱掌指，却是大力席卷而来，他身子不由自主飞出，撞在桌上。

一直忍着的一口血，合着更多的血喷了出来，林翎眼前发黑，但强忍着爬起来，他知道不能就此放弃，如果他死在这里，成舒也活不成。

不管血樱还是萤，都要杀成舒而后快，那么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林翎咳血，觉得左臂的臂骨几乎碎裂一般地痛，他的手已经软弱无力，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站稳，擦去唇边的血，道，“还有一掌。”

血樱本已转身，又回看林翎一眼，面上略有惊讶之色，“好苗子，既然还能站起来，就请接这第三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