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盏孤灯任明灭(上)(1 / 1)
“一入江湖谁又不醉?未知主人多虑了。”邵隐笑道,“你当真打算给我解药不给?”
“如果一点作用也没有起过就给你解药,我的毒未免也太廉价了一些。”燕逸秋轻轻一笑,“再加你居然与这孩子比拼,若不让你再变弱一些,以你的江湖资历,对这孩子是太不公平。”
“我不需要让步!”听了燕逸秋话语,林翎冷声道,“我不需要让武功胜过我的对手负创,那样对他反是不公。”
“可是我想看他求饶的样子啊。”燕逸秋又笑了起来,“若是能让小萧也见他哆嗦求饶的样子,那可不知有多有趣。”
林翎一时哑然,邵隐笑道,“也罢也罢,冷就冷去,胜了之后我自会去找小萧要个公道。如今时候不早,也将是动作的时刻了。”
“第一次发作约在两个时辰之后,持续多久我就不清楚了。”燕逸秋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那么,作为同行,我会在暗处看着你们。”
轻道万福,转身远去,那一袭黑袍的少女远去之时,林翎再看邵隐,白衣年轻人面上红潮尽褪,那失却血色的苍白看起来有一种怆寒的感觉。邵隐长吸一口气,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林翎冷笑,“与你何干?”
“跟着你比瞎撞要好些,果然不出我所料,递过帖子后,叶楼主的资料也是无用。我昨夜探过城主府。”邵隐背脊靠上后面的墙,低声回答,“如今,以你的功夫,怕是见不到城主就被杀了。”
“你知我的功夫?”林翎冷笑道,“在这里多言无益,先去我家避避风头。”
邵隐一怔,“你家?”
“我没有说过么?”林翎面无表情,只有眼中火光跳动,“我要杀顾不醉,是为了我自己的私仇。”
邵隐一时无语,久久道,“你家人不会因此受牵连么?”他靠在墙上,微闭了眼,“如果因为我而使你的亲友受到牵连,那还是免了。”
“你放心,”林翎不紧不慢地回答,“除了一个人,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供你牵连;而那个人,”他顿了顿,“三年前就已经被牵连进来了。”
“那我不客气了。”邵隐道,“如果——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
如果一切真如我所说——但是,不论是真是假,我都必须回来了。林翊,林翊,你可以认出我么?
林翎见邵隐神色似是疲倦,伸手欲扶,却被邵隐一掌打开。送上门来的好处你不要,林翎恶狠狠地思忖,往后你输了,看我怎么指使你。
“那——也要到你赢了才好说。”邵隐忽地开口,如读懂了他的心思一般,“我不要紧,你反悔也无妨,行罢。”
越是接近那间宅院,怀中的吴钩鸣动愈盛。三年来,林翊的变化大么?林翎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看一侧时,邵隐目光恰与他相接,彼此略微一怔,林翎扭了脸,从包袱中拿出一把怀匕,挑开了门闩,让邵隐先入内之后,自己进去重闩好门,“这里就是。”他长出了一口气,道,“如果你看见人,说是我带你来便可。”
“你?你是谁?”忽有少年清冷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屋门推开了,言语之人立在门口,“两个陌生者,为何来我家?”
站在门口的人还是个少年,容颜俊秀,眉目之间却别有一种郁郁不平之气。那种对于世事的愤恨存在于他的身上,却意外地谐和,“林翊不记得见过二位,若是近日城中通缉的要犯,在下一介草民,家贫如洗,没有什么可上贡的,请自便。”
是的,他已经认不出来自己了。林翎暗忖,没有人会因为少了别人就无法存活,即使原来痛苦过,也一定会淡化消失,那么不相认也便罢了,还有什么可以惧怕?
林翎淡淡道,“我等不会为林兄带来麻烦,请赏在下一点薄面,在仁兄家中略歇片刻。”
“为什么我一定会给你这个面子?”林翊问,“你有让我做这件事情的理由么?”
“我只是想要赌一把,你不会让人死在你的院里,那样太晦气了不是?”林翎淡笑,一字一句却似泣血,“相信仁兄是个好心的人。”
“好心?”门口林翊冷淡地道,“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好心肠。要进来就进,哼,要不是你们要杀顾不醉,我才不会放你们进来。”
林翎心中微震,原来林翊竟然知道了么?但看门口林翊,只是侧身让开道路,让二人进去罢了。这屋虽是独住,但屋中甚是整洁。林翊看了邵隐一眼,不紧不慢地道,“这位便是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邵门主罢,还真是失敬了。”
邵隐轻笑道,“一介武夫,公子居然知晓在下名姓,失敬了。林公子恩惠,在下之后定将相报。”
“我不需要你相报什么。”林翊道,“你若是杀了顾不醉,便是对我的最大恩德了。”
林翊还是老样子,冷冷的,一针见血。林翎偷眼看着那个少年,恍恍之间,似是见了成年的自己,一时失神。回神时见林翎盯着自己,“而你,带他来的人,你又是谁呢?”
完全不知对方是否认出自己,事急从权,林翎道,“在下是邵门主的副手,名唤青鸟。”
此话一出,连邵隐也讶异望他。林翎面无表情,“林兄,邵门主负伤,可有客房?”
他看见林翊望着他,那双墨色的眼沉沉的,似是有些踟蹰,又似全然没有任何感情。他的钩在怀中鸣动,吴鸿在此处么?
“有……不,没有,用我的屋罢。”林翊道,“只要,你们能杀了顾不醉,替我的弟弟报仇,我不介意。”
林翎身子一颤。
“我无碍,”邵隐道,“林公子,你可知顾城主府中有无家人?”
林翊轻挑唇角,这是林翎第一次看见他笑。林翊从前也不常笑,年幼的时候就不爱,也不是因为什么别的,他就是这种性子。而如今——冷笑的林翊轻轻吐出字句,“那个断子绝孙的家伙还有什么家人?把那个地方烧光了才好!”
林翎默然,邵隐道,“我懂了,林公子,多谢赐在下栖身之地。令弟之仇,在下会替公子报。”
言语之时,林翎见邵隐望了一眼自己,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不过,林翊还是没有认出自己——幸好没有。他想作势去搀扶邵隐,却被狠狠瞪了一眼。邵隐是个即使身负重伤也能给他带来如此压迫的人,作为对手深不可测,若作为友人会不会是坚实的后盾呢?
他只是不敢去确认什么。
邵隐道,“林公子也学武?”
林翊淡淡,“我从小体弱,不通武学。”
“那么,这屋中为何会有武器的悲鸣?”
林翎吓了一跳,觉得邵隐时刻在试图揭穿自己却又不直言,而林翊道,“因为这屋里的某处有一柄吴钩,找不到自己的兄弟。”
不知林翊如此直白的林翎强抑自己的惊愕,而邵隐的表情一直是平静的,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地步,“吴钩?那不是平凡至极的兵器么——莫非这钩有什么由来?”
林翊唇角挑起一抹嘲弄,“干将和莫邪舍不得他们的儿子,于是逃走了——这一对钩,是舍得自己儿子的男人铸造的,双钩一旦分离,便会日夜悲泣——我听了这声音三年了。”
近在咫尺,却不相见。林翎在面具下咬紧了嘴唇,这样前来是为了什么,之后背离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复仇,复仇之后又能如何?天地之间,却无一处可以栖身——
“别胡思乱想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林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林翊道。
“请不要老板着脸,令弟一定希望你能开心。”邵隐道,轻叹了一口气,“我不去猜测发生了什么,我会尽力帮助你——但是,请你不要那么愤怒,孤立无援的愤怒毫无用处,而现在,你也并非孤立无援。”
林翎哑然,而对面的林翊微笑了,笑容却是悲苦的,“如果去微笑就能挽回什么,我会一直去做——但是既然我已经把能失去的都失去了,现在属于我一人所有的,就只有我孤立无援的愤怒而已。”
林翎微微一怔,却最终还是不打算泄露自己身份,只道,“邵门主,你的伤——”
“不用一遍一遍提醒我,好像我再不歇息就死了一样。现在我还是有三招败你的实力。”邵隐轻笑道,“林公子若将卧房让给在下,他自己又如何?还是不要再麻烦他……”他忽地白了面色,“那个死丫头,分明胡言乱语,这哪里有……”之后语声细微,难以分辨。
林翊道,“邵门主?”
“他中的毒发作了!”林翎惊道,“林兄,真是不好意思——”
“无事,”林翊道,“你为他治伤罢,在下先失陪片刻。”
林翊言毕走出了门,林翎要扶邵隐,却又被打开了手。触手之间,林翎只觉邵隐手指冰冷,“我自己进去,你也出去。”几乎无法听闻的微声,“否则我把持不住,会伤了你。”
“你——”林翎气极,却又找不出话,最后只得道,“你一个人硬熬,伤势——”
“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