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递白云天(1 / 1)
我进京的时候,只带走了琴还有琴谱。留了满桌的芙蕖。
洛华下午离去,还是回来了。此时已是夜里。
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我已经取出了书房的琴,端坐在大殿里等着他。我原以为我不会用那张琴以外的琴,今日,却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心中尚有许多疑问未解。但我只是想在相遇之前找到我要的答案。
当洛华走进大殿的时候,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我手上的琴,眼露不信且微有喜色,神色古怪。我看到萧衍寒跟在后面。他看到我的琴也是微微吃了一惊。
我看着他们走进来,然后低下头继续的细细看我的琴谱。
五年不弹,手已经生涩无比。我放下琴道:“洛华,你是不是宠爱谁就意味着要杀谁?”
洛华没料到我的问话这么直接。
他愣住了。
我微微一笑道:“你难不成不记得苏儿和梨儿了。”
他眼神一暗,我看出他极是恼怒。
我推开琴,懒懒的把手撑在桌子上。直到今日,我还坚信什么,此刻,却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洛华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讽刺一笑道:“我毕竟是皇后,后宫之主,你认为后宫的事情能瞒的过我吗?”
这话有点托大。大概我畏畏缩缩的模样太深入人心了。洛华明显露出不信的神色。萧衍寒则默默的看着我,一言不发,眼神却有淡淡的担忧。我撇撇嘴。从书里抽出几张纸扔给他。纸张轻飘飘的,洛华接住微微一看,脸色一青。
我说,你把后宫的女子都当傻瓜,派个人事后杀了却也不查一查他去买毒的记录。世间人不像你那么聪明,过目不忘。
你让那两个老头私下斗的昏天暗地,你这里倒是黄雀在后啊。
我们三个人心中都明白这是什么。洛华看了萧衍寒一眼。萧衍寒默不作声。
洛华就明白了,他接着问:“你怎么能拿到这些?”
我暧昧一笑:“你不是想拿那张图吗?上面的人我自然可以找到一二来帮我调查这件事情。可以说从你一动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一听呆住了。
萧衍寒也有几分激动:“你知道那幅图在哪里?”
我说:“我不知道。”
萧衍寒的脸上露出微微失望的神色。我只觉得奇怪,以前的那个萧衍寒除了一幅逍遥神色,意态飘逸。如此急功近利,若是被当年的萧衍寒看到,不知他的心里会想什么。想到这里我有点愉快。我完全可以越过漫漫时空,看到萧衍寒不屑的样子。
不过此刻我接道:“图上的人却还是知道几个的。凭着信物我还可以调用他们。”
我不想去看他们,顺手抓起了一边的玉镯子把玩,手上的玉镯子碧莹莹的,流转着娇艳欲滴的璀璨色彩。
他们出乎我意料的沉默。只好由我接着开口。
“那碧纱呢,你为什么要杀她?”我不动声色的问洛华。
他惊异道:“你知道碧纱……”但随后沉默,我微笑道:“为什么不知?她是我的宫女啊。”
他尴尬。我道:“你和碧纱的事情我知道。你为什么杀她?”
他不想回答。
我放下镯子,浅道:“是因为你想找个借口杀我。争风吃醋的理由,你仿佛用的太多了。”
我知道我猜中了。
因为他没有答话。
“可是你为什么最后不杀我?在杀了她之后?”他只把我贬入冷宫,我还记得我站在大殿中央,看着碧纱喝着我的茶,然后慢慢颓然倒下的样子。我盯着他的眼睛想看穿他的心,但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一直都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没有理由留我一命。
他咬着嘴唇不答。我却看到他的眼睛浮上一层痛苦的颜色。他最后他冷声道:“其实我现在后悔了。”
我有点无语。
“我那年夏天看着你和碧纱的时候想着你们就是孟主和花蕊夫人,连你当时念的那首词都应景。”果然现在城要破了。我悠悠长叹。那年我看见他携着碧纱纤纤素手,小家碧玉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当时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天上金波淡淡,玉绳低转。夜已三更。此时但屈指,又不道,流年已经是暗中偷换了。
“你那时候就看见了?”他有些吃惊。
我点点头。我说你对每个女子都好是有心机的,你若真是爱她们会不理不顾吗?只是碧纱,你既然爱她,为什么又要杀她呢?
“其实我宁愿你冲着我来。”我笑笑,此时我发现我原来老了,说话虽然隐晦,却很大胆。大胆到没脸没皮。“你即使是假装的,但只要对我好过,我死的也甘心。”我不动声色半开玩笑道说,说出来的却类似市井流氓话。
我这么说几乎等于是在调戏他了,他假装没有听见也不行。果然,他先是目瞪口呆,然后脸微微红了。
古往今来,调戏皇帝的皇后大概只有我一人。
萧衍寒却十分激动,他说涵镜,我果然知道你不会杀人的。
我冷眼看他道:“你当时却是信了的。”你相信人是我杀的。所以你什么都没有问我。
萧衍寒不做了声,我知道他可能从来就没有信过我。
我又问洛华:“你娶我的时候在想什么?我想听实话。”
他过了一会才说:“什么时候利用你剪除你父亲。”
果然……虽然早就料到,他说的也是坦然,只是我听了仍然心里发凉。
可我装作嬉皮笑脸的样子,眨眨眼睛说:“可是你偷偷看我了好几眼,总该不会是想杀人吧?你那时候有没有想过我长得好不好看啊?”我一直都想看他发窘的样子,这当然是我瞎编的,我看到他之后吓得连头都不敢抬,深怕他认出我。我此刻前途渺茫,难免一死。所以想活得自在些,说话都开始放肆起来。
可是他的脸却慢慢变红了:“我虽然第一次见你,却觉得你恍若一个故人,只可惜只见过一面,那个人风华绝代。”
我大为奇了。“那是谁啊?难道是父亲?”
“不是,他道,在青楼,是我头一次遇见萧衍寒的时候,他和一个人站在那里,那个人弹了一首曲子,你不知道背后烟水漫漫,真是绝响。”
我听了之后差点大笑起来,原来他是记得我的,只是认不出来了。可是旧日里我偏偏不能说。我微微的瞥见萧衍寒,稀奇的发现他依稀有尴尬之色。他也在偷偷的看我。我想起他昨日对我说的那句话,促狭的笑笑。
萧衍寒昨日里说的情话都是鬼话。
我又苦笑,我那时和现在的模样差别太大。我在洛华身边呆了这么些年,约摸四五年了,却几乎没见过他几面。也没有引起他对往事的追忆。
我避开这个问题问他:“你是不是从来都是讨厌我的。”
他不说话。
我当他默认了。
我把手中的琴谱抛了过去。纸页轻飘飘的飞起,我还能看见上面的清隽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