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剪灯(1 / 1)
从此之后,我不会弹琴的事情在宫里传开了。我也是过了很久才从别人口中知道的,为此我惶惶了很久。后来发现我无论是惶恐也好,还是假装不知也好,结果都一样,最后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但是我不敢再见到明媚的春光,因为每年的春天都有百花宴,宫里的妃子都用最美的模样出席,她们美丽的模样是我在某个春光明媚的下午鼓起勇气去看外面的繁花时候,所见过的,她们的美丽让春天黯淡无光,我只能假装悄悄的路过。
春天里的百花宴自然是我不敢出席的,我害怕在让我弹一次琴。美貌,才情,是获得这里主宰宠爱的手段。我一样也没有。我还怕看见那个神仙俊雅的白衣男子周围拥着各色美人,笑的温柔满满。让我想起很久以前还有一个喜穿白衣的神仙男子,看得我心里哀伤,神仙,不是该无情无欲吗?
我也害怕夏天,永央宫的夏天是清凉的,凉到了感觉不到夏天。我端坐在宫里面,常常就是发一天的呆。外面的热力让我多么想骑着马迎着呼啸的风奔跑。可是我只能穿着我不合时宜的夏装呆在永央宫里。草原的女子都是穿着艳丽的窄袖骑装。我到了中原,最惊叹的就是中原的女子柔弱无骨的轻盈。
我在某个夏夜里走出宫殿,看到星河,却更加想念草原。草原这时候天圆地方,星河欲坠。我常常在军营附近独自牵着马,随便找个地方躺下来。我还在思念以前的时候,却看到御花园不远的地方,有个白衣男子拥着一个娇小的女子,轻声曼吟:“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原来孟主写给花蕊夫人的意境,在此时此刻无比贴切。那我是谁?远远看着他们的画外人?只能缓道:“流年暗中偷换?”
我只能悄悄地走掉,夏夜里的小虫子模模糊糊的呢喃轻响。所以我从此就不再出来了,我不喜屋外的年月,于是呆在永央宫里。久了,也就习惯了。
可是我没想到,洛华居然会在今天晚上又过来,深秋,又是一个我不喜的季节。我原来看着他给他的美人束着长发。最是害怕他眼中的浅浅温柔。我多么羡慕可以被那样注视的人。洛华从来没有和我私下说过话,更不要说看着我。我怀疑他甚至记不清我的长相。即便他从昨夜那个稀奇的梦境里来看过我,有莫名其妙的走掉,也是冷冰冰的,带着嘲讽。
只是今天他过来的时候很疲倦,他不沾风华的白衣已经褪下,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我窗口,隔着郁郁的灰色的帘子,我隐隐约约看到他明黄的衣服。我免不了哆嗦一下,想是这十月的秋寒,他恍若入无人之境,我记得他昨夜愤而离去,没想到今日又来,他在我空荡荡的大殿中央,端坐下来说:“涵镜,你念首诗给我听吧。”
我慢慢的站起来,随便从桌子上抓了一张空白纸。有些僵生的念道“锦瑟无端五十弦……”
“不是这首.。”他回过头大声说。我听出了不耐烦,于是我平静的停了下来看着他,那是那首?
“那是孩子都念的。”他的语气一下子虚软了下来,很是疲惫。
他要我念什么?我除了在他的心里只是个平凡到不能在平凡的女子。我就只能依照他心里的模样,画出一个平凡的人。连念首诗,也只能要他想听的那首,这首不对,我就沉默。
“你总是在躲我,为什么?”他也沉默,屋外的雨点点滴滴,打在芭蕉上面,结成深深秋愁。
我没有,我苦笑。我却说不出口。
他还是那么风神毓秀,只是看起来很疲倦,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烦心?连身上的衣服也不换,是战事吃紧吗?那也和我脱不了关系,不知他今夜来此有什么目的。我慢吞吞的走进里殿,他僵坐着不回头看我,我从里面拿了一件披风出来递给他说:“现在是秋天。”
他若是在我这里有个什么万一我没法交代。本来是个终生软禁,他要是出个什么差错,我就合该罪诛九族了。
他带着十分的吃惊看着我,没有动作,难道还要我伺候他?我好像没有这个责任了。他慢慢的把披风披上。他居然披上了,我倒是有点吃惊了。以前,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天,我好象也自作多情的给他送过披风,可是我却看到他给他的美人梳头发。我只能默默的退出去。现在他为什么又理我了呢?人之间真是居心叵测。
我在永央宫呆久了,越来越发的懒,也不想这些问题。索性不去理会他,走到桌子边上坐了下来看我前天搁在这里的书。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其他的事情,现在我和这个人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但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只是肯定他暂时不会杀我,不然他不会自己这么单独过来。欲言又止。
沉默了好久,我几乎都看入了迷的时候,才听到有人说话,我抬头看他,他的表情和刚才无异,我以为出现了幻觉继续看。只听到他说:“你……在看什么书?”
问我?
他犹犹豫豫的点点头。
我把书递给他,无非是一些民间杂艺散记游记见闻之类的,看的轻松,我在这里看的到其他的地方,倒是可以消磨一整天的时间。以前被父亲逼着看那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周易算卜,无奈我天生愚钝,对此大为头痛。现在才发现这些书比那些有趣的多的多。
“你怎么在看这些?”轮到洛华吃惊了。
那我该看什么?这个人我越来越不明白了。我挑挑眉毛,十分无辜。
他颓然放下书道:“算了。”
这么久,他说的都是些让我不明白的话,我忍不住问他道:“那皇上认为民女该看些什么?”我的语气恭敬,谦虚有礼。
他想了想,好像也没想出来什么,半天才说一句:“妇工妇德,诗书之类吧。”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洛华看上去好个神仙人物,平日里连黄袍都讨厌穿的人居然迂的像腐儒。
我努力收住笑。恭敬道:“民女谨遵圣上教诲。”
他也笑出来了,然后又有点挂不住颜面道:“寻常女子都看这些。”
可惜我连他心里最寻常的女子都算不上,这话倒不用对我说了,不过表面功夫倒要做个十足。
他又道:“涵镜,你真的是那个天下第一人的女儿吗?”
我脸一板,利索的道:“不是。”
他吃了一惊,这可是欺君大罪。
我道:“他若是我父亲我不会这么愚钝,他若是我父亲就不会把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我越说越是忧伤,最后低声道:“连姓氏都不予我。”洛华的脸上竟然露出微微怜悯的神色。
我心中暗暗高兴,这步是棋行险路,但我应该是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