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带朝阳日影来（1 / 1）

我突然隐隐的预感我的平静到此为止，洛华平白无故的关心。萧衍寒那声弄得我头晕目眩的喜欢，让我从昨晚开始就过的惊险刺激。我已经久不和人接触，这下子来了那么多稀客，让我十分的我尽力想忘记那些梦幻一样不可能的东西。

无聊之下，我想起了父亲。不知父亲在做些什么，昨晚那个人对我说的，现在想想还是心惊。

我走进里殿，虽是深秋，我的枣木床上还架着纱帐。纱帐微微摇曳，在深秋的微光里尤显冰凉。“红藕香残玉簟秋”我不觉脱口而出，这是小时候背的词，充其量是个启蒙读物。后来觉得写的好虽然好，可是因为太熟，反而不喜。此时却真真的想到这句，十分应景，大概那时候没有尝过愁滋味，此时顺口就念出来，才发现我的心境已经如此。

我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书，书被翻了很多遍，书页已经泛黄，皱巴巴的像咸菜干。我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那是父亲给我的乐谱，是他对我唯一的赞赏，我一直都收藏着。那首曲子我也没敢再弹。

永央宫里有琴有棋，他们当时搬走这里贵重点摆设时候忘记了这些，却是对我最重要的东西，不然我只有发呆可以消遣。

我并不是真正喜欢永央宫。只是它是我避世的一个地方，我离不开它。有的时候觉得自己一个人闷着就像阴潮的，生在井底的青苔，潮腻，离开了又觉得干枯。我走到大殿去，手里小心翼翼地攥着这张我无比珍贵的纸。此刻，我很想再弹一次琴。可是我害怕琴声给人听见。我不能在京城里让这首曲子响起，是因为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父亲曾经来过京城。

我见到我的丈夫，是在大婚，天下的女子都是这样。那时候周围的朝臣跪着满满的，他向来潇洒，只着一袭白衣，成婚的时候被迫穿上大红的喜袍，上面是张牙舞爪的龙凤。那时候我站在他的身畔，金碧色的琉璃砖瓦在我的头冠上变成模糊的血红色。

他秀气的脸上什么表情都看不见。我总是猜想他的志向在那烟水遥遥深处。奈何他负上现在的许多累赘。

我和他大婚的时候，并非我们第一次相见。我曾经在青楼上见过他。他那时候还是三皇子，可是他站在大殿中央，我才发现我之所以觉得他无比优雅贵气，是因为他天生就是站在这金銮殿上，天之子，人中龙。

而我并非像礼官说的那样，娴静婉转，容工德俭。八个古怪的字，安在我的身上多么可笑。我无才无德，十年都呆在边荒的大漠。那里穷山恶水，临到大婚的时候被接回京城修习女红，是整个京城的笑话。

我站在他的身边，却觉得这个人无比的遥远。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眼中的嘲弄疑惑：塞外长大的女子，粗俗鄙陋的村姑。我却还得挺直我的腰板，虽然十分胆怯。

我站在这里只因为我家的权势。我从来没想过那么孱弱书卷的父亲竟然手中握有那么大的兵权。而因为如此，我才可以站在这个殿中央。这是当时我告诉自己的原因。

我最担心害怕的，还是洛华认出我。父亲手中因为有兵权，回京乃是大忌。我之所以会成为皇后，无非是人质。所幸还没有把柄落在朝廷的手上，可是我的前路却是渺茫。想到这些我又是悲又是喜。

我身边的人心思藏的极深，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我觉得可笑，我们站在一起成亲，心里想的都不是以后的生活，而是互相的算计。

那天晚上我在永央宫里等了很晚，那时候的永央宫不像现在这么空荡荡的，流光溢彩。我却不像它的女主人，而像一个误入了宫殿的丫鬟。我忐忑不安，可是洛华没有来。我松了一口气，隐隐的有些难过。

恐怕我是那时候就猜到了自己后来的生活。古时候有个极美极美的女子写过一首诗，霜雪之句，发越清迥：“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说的是自己刚入宫的时候就如新扇一样，宠爱之盛，然而之后就没了恩情。我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喜欢的资格。

后来七天宴会，我每日每晚必然在永央宫里等着洛华。可是都是永央宫森冷的阴影。那时候我居然那么的害怕永央宫。

我只能在宴会的时候看到洛华，他从来不与我说话，我们并肩端坐在那里，看着前来祝辞的朝臣。不知底下人怎么想。

最后那日是宫廷的小宴会，整个后宫的妃子都会来。

我还记得那日，我依旧端坐在皇后的位子上，可是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那些美人一个个都鱼贯而入，偷偷打量我的目光都是猜测冰冷的，我心里不舒服却要装作没有看见。我偷偷的看着洛华，他从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总算有了那么一点柔和，他看着那些美人，嘴角微微勾起。

我心里隐隐唉叹，这里面怕是有他喜欢的女子，可是他却不能立她为后。

然后就是那些妃子们一个个都献艺，我只能沉默的看着。在我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的时候。有个大胆的妃子道：“请皇后姐姐为我们弹上一曲吧。”说完恳求的看着皇帝，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洛华。

他沉思半晌，回眸向我，我发现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我，他有微微的惊异，然后转向那位妃子微微笑道：“不知你皇后姐姐的一下如何。”

我的心都是凉的。

我很希望不要那么多畏缩，我也希望能让洛华的眼睛里出现惊艳的神情。我甚至希望那些妃子不要再觉得我粗俗鄙陋，可是我不能弹琴。我害怕洛华认出我。我不能让他知道父亲进京的证据。

他们都在等我应允。可是我的心却苍凉极了。

我咬着嘴唇，低声道：“我不会……”我甚至不想抬头看他们的反应。

无疑，提议的那个妃子惊呆了，整场的气氛都冷凝下来。皇后居然不会弹琴。我甚至隐隐约约的听到不屑的窃窃私语。

洛华带着微微的嘲讽看着我。我只能坐在那里。

此时的我看着那张纸上，父亲清隽的字迹，无数次在心底回响那首曲子。时过境迁，什么都可以渐渐的淡忘，心底的悲凉却还是存在。不断的回响，只是清淡了许多。

我才发现我顺手在空白处写上了一句诗。“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