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风筝(1 / 1)
踏出一方斗室,晴光滟潋,笑声悠扬。
远远地,便看见那一红一黑的两个身影,在蓝天碧草间,来回奔跑着,让手中的风筝在线的牵引下恣意飞翔,游弋在九天之上。
那是一只极其美丽的风筝,彩冠银羽,绚华万丈,以一种极尽妖娆的姿态在广阔的天空中乘风而舞,御风而翔……像是驾临尘世神鸟凤凰……没错!正是凤凰!披戴着一身令人欣羡的华彩,傲睨红尘,高高在上。
“漓姐姐……飞得再高些……再高些……”玄艮仰着头,笑看天空,绵软的稚声带着无比雀跃的欣喜随着那放飞的风筝荡向晴空。快乐的心情,仿佛生出翅膀,被风托着,越飞越高,然后在飞升到足够高的时候化作闪亮的光屑漫天洒落,将春日最后的忧伤转变成令人愉悦的闲懒和轻松。
本该是这样的,看风筝翔舞,任白云卷舒……
——只是,为何?
——那心底隐约的难过,为何?
潋月影滞住脚步,以一种复杂且慌乱的眼神,固执地望住天空——
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儿,微仰着头,露出白皙如玉的颈项,任一身素洁的衣裙轻盈的漫过的草地,晴光之下衣袂微飘的身姿,竟无端让她多了种宛如弱柳拂风一般的柔媚光芒。那光芒之中,几许清拔,几多孤傲,让她携夹满身的倦色溶消成点点如水清透的月光——在炙阳下,明净,而,忧伤。
忽来一阵急风,放肆而迅猛,竟吹开潋月影缚发的墨带。
一瞬间,银发飞扬——
再看天空中的风筝,险险几个翻转之后,便挣断竹骨上的系线——接着——毫不犹豫地——从天而降——
是的,即便是一身华彩,高高在上,却仍要随着少女手指的微小动作变换身姿,被拘捕的灵魂,被困宥着双翼……无法自由,无法肆意……如何放纵都始终要被线牵系……那么……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说不清潋月影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悲悯与迷离,一双银眸却亮的出奇。
“宁儿——”她抬手,遥指向那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却一路坠落的风筝,“那便是——风筝的宿命!”而始终退守在潋月影身后半步之遥的少年,并没有接话,只是,他片刻不曾离开的目光之中,盛满了担忧。
“……宿命吗?”极陌生的声音,带着丝嘲弄与不屑,“只为一瞬间虚幻的自由,便赔上性命,不是很蠢吗?”
回首。
相望。
却在看清的刹那——
成、了、劫!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一些人即便是在滚滚的人潮里,也可以一眼便吸引住你的目光,这与他的身形或是外貌无关,凭借的不过是一种相知甚深的直觉和命里斩不断的羁绊。对于潋月影来说,或许,濯澹日就是这样的人。
当陌生的嘲弄在她身后想起的时候,她甚至多了丝胆怯,不为那说话的人,而为他身旁灼灼的目光。
回首。
凝望。
素洁的白衣漫过草地,银亮的长发在风里张扬。
蓝的天,白的云,绿的草,黄的花……天地间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间都模糊了去,鲜明的只有他,只剩他。
她只能就那样的望着他,静默无语的望着他,近乎无措的望着他,除了这样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该说出怎样的话?
她想,澹日也是一样的。
因为,她分明看到他的眼中瞬间点亮的火光,像场烟花,只为初见绚烂刹那,转眼便萎谢成冷冷的灰烬,疼痛、憔悴、恹恹无华。
心,突然就疼痛了起来,为了他,也为了她。
“娘!娘!”一身黑衣的玄艮举着坠地的风筝远远的跑来,长长的凤尾拖拽在身后,依然美丽,却多了伤痕。“娘,你看——”他将破损的风筝献宝一般捧举到潋月影的面前,邀怜之心昭然。
“嗤!”
玄艮抬头,刚要回嘴,却发现一直和他过不去的狮宁雪这一次竟破天荒的没在看他。是谁?他眼珠微转,顺着狮宁雪的目光看过去:布衣青衫的是司徒玄魑,跳过;墨衣金带的是轩辕魅,跳过;白衣镶银的……
他不可思议的缓缓回看,黑色的眼瞳蓦然大睁,“轩辕魅?!”
“轩辕魅?”狮宁雪低声重复,继而有些疑惑的转向玄艮求证,“北地国主?”未想却看到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玄艮迅速处理掉手里的风筝闪身躲到潋月影的身后,嘴里还没闲着,不停的嘟囔着什么“没看到!他什么都没看到!……”
狮宁雪再次转头看向轩辕魅,那个墨衣金带、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眼神之中多了抹惊讶与好奇。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不得不说,单单美丽已不足以来形容眼前的少年。
轩辕魅,人如其名,是一个如妖魔一般艳魅惑人的男子。
暮春的午后,他负手站在落花纷飞的庭院中,金冠束发,一袭玄黑色的织金锦袍,随风翻飞,在空气中扬起一抹眩惑人心的妖冶风情,丰俊,飘逸,魔魅,尤其那一双桃花眼,是幽雾一般近于黑墨的紫,似笑非笑,一点点兴味,一点点冷冽,淡淡的,光华流转。在他左眼的眼角还坠着一颗水滴型的泪痔,为他添了抹楚楚动人的妩媚。
轩辕魅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胶着在玄艮身上,从玩味,到慵懒,再到一丝明显的不耐。
“我说,玄艮殿下,您也应该玩够了吧?”他清晰的,一字一字的说,虽是问句,却带着天生的优雅和无庸置疑的权威。那是处在权贵中心之人不必经意便生出的骄傲和贵气。
“魅——”玄艮知道玩不下去了,他拖长声音、讨好的、几近谄媚的恳求。
“跟我回宫!”魅无动于衷。
“不要!我要留在娘身边!”见恳求不行,玄艮开始拖人下水。
“娘?”魅好笑的重复,“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娘?”施恩般的语气、嘲讽般的眼神,随手一指,竟是连看一眼都嫌多余,“她吗?她配吗?”魅挑眉冷笑。
“轩、辕、魅!我不准你这样说她!”玄艮的表情有一刹那的阴鸷,那决不是四、五岁的孩子会有的表情。
轩辕魅未曾料到玄艮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竟愣在那里,片刻醒悟后便是权威被置疑的愤怒。
一方,硝烟弥漫,紧张地一触即发。
一方,却静立如磐,默如石化。
多久了,自她离去,到底过了多久了,为何再见面时他竟能憔悴成这般模样?那个向来干净、清透、点尘不染的男子竟无端多了种历经风尘的厚重与沧桑,比起她眉宇间抹不去的清愁与负累,他的霜华更深、更浓。
突然,澹日有了动作,俯下身子捡拾起一条墨黑的缎带——看到这里,潋月影霎时如遭电击一般,怔怔地看着澹日熟练的做完整串动作,没有一丁点儿的生疏——而那条墨黑的缎带就仿佛通了灵一般安静的栖息在那只修长的手中。潋月影顺着被澹日握在手中的缎带,顺着他修长的手,一寸、一寸的往上移动,先是手臂,然后是肩膀,接着是棱角分明的下巴……直到对上澹日那双晶亮的冰蓝色的眼,影忽然就觉得有泪快要决堤。
转身。
跑开。
似乎成了她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纵然,那代表着逃避,代表着对过去的不舍和依恋。
——那人,曾是她最亲最亲的哥哥啊,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什么?
她真的很想问的,可是问了又如何,没有人能回答她。
没有人。
她匆忙跑开,只留给了澹日一个仓皇的背影,所以,没有看到、没有看到澹日攥紧的手中已渗出了血,染透了整条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