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舞（中）（1 / 1）
花谢花开，一季寒暑。
草长莺飞，两岁春秋。
时间永远以它不急不徐的速度向前推进，而陷落在时间长河中的云落宫却远没有它的淡定从容，任谁都可以感觉到皇宫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汹涌。
山雨欲来风满楼！空气中到处流窜着紧张不安的气息，沉闷的另人窒息。
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落泠黛走在通往憬颐阁的曲廊上，脚步急切，娥眉深蹙。两年来，泠黛出落的更加清艳脱俗，像极了灵秀天成的水中清荷……可这如水的纯净，如荷的清艳，在这诡谲复杂的深宫里并不是一件好事。若不是有父王和四哥护她周全，她哪能活得这般自在。她是单纯，但并不代表她笨，她只是懒得计较而已。十三年的冷宫生活，她体会到太多。可是这一次……
父王卧病已有月余，却丝毫不见好转……她无法不担心……其实，若她肯多关心一下朝局，她该早看出不对劲的……一切似乎始于去岁的秋猎……有什么阴谋在所有人不知不觉中早早的拉开了序幕……
先是在去年秋猎中，马术极好的五哥无端坠马摔断了脖子；然后是年节的晚宴上，六哥、八哥大打出手却导致拉架的三哥重伤而亡；接着是一向端庄稳重的太子借由醉酒跑来守福宫胡闹，倘若不是父王正好经过，泠黛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加之大哥早夭、四哥又被御医诊出中了一种叫“十年”的慢性□□……算起来除了终日沉迷于香料的老七和只爱女人的老九，几乎所有年长皇子都出了事……
落云国王位的传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传子不传女，传长不传幼，传贤不传嫡。也就是说，如果有成年的皇子，则王位不得传给皇女；但若皇子没有成年，则成年的皇女有承继权；但无论传子传女，都必须惟贤而任。假设这一连串的事件的终极目的是为了王位的争夺，那么谁会是受益者呢？……
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但是泠黛偏偏有一种预感，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有什么已经迫不及待地迎面袭来了。
只是，那感觉，很不祥！
“公主，您总算来了，王等了半天了。”宫人寿和谄媚的说。
“你们在外面候着。”泠黛交代完随侍的侍女便随着寿和踏进憬颐阁。憬颐阁是落云殿后殿的西配殿，原是落云王的嫡姐晴公主住的地方，自从晴公主去世以后就一直空着。考虑到这里离落云殿的后殿——玲珑殿比较近，落云王病倒以后才搬进这里养病，一方面是便于顾及政务，另一方面是这里也比较清净。
静室内药香袅然。
白色的幔帐已被人用镶金的白玉钩小心的钩起，软烟轻纱中一抹纯然的金色反而更显华丽。床榻上半卧着一个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双颊凹陷，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九分病态，一分生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卧病月余的落云王。
“泠儿见过父王。”落泠黛依礼下拜，她知道自己极受宠爱，却始终紧守本分，从未侍宠而骄。看多了无常荣辱，她懂得眼前的人虽唤“父王”，却是父在后王在前。虽然没有问过原因，但她始终对父王将怀有身孕的母亲打入冷宫一事耿耿于怀，那一个她该唤作母亲却早在她三岁时就郁郁而终的女子，她甚至记不起她的容颜。母亲没有留下画像，她也曾试着从自己的容貌中追忆母亲的样子，然而她长得像父王，这一点，众所周知。
“快起来，到父王这儿。”落云王费力的想坐起来，泠黛赶忙靠过去，小心的扶他起身，并将寿和递过来的软垫放到他身后垫好。
“父王今天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咳！还不是和昨个儿一样，没有力气，没有胃口，胸闷不畅……”
“那……父王是不是又没有吃东西？”
“那个……”
“寿和，你去膳房要一些清粥，配菜也要清淡一点，不可油腻。”见寿和点头离去，泠黛又转对落云王说：“好父王，泠儿在这儿服侍您，您多少吃一点吧！”
落云王本要说自己吃不下，但见泠黛微簇秀眉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一时间，神情竟有些迷茫。泠黛原是看多了落云王的此种神情，有追忆，有怀念，有着分不清现实与梦幻的迷思……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打破了一室轻染的迷瘴。
泠黛看向门口，入眼的先是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的侍卫，后是原本该因为中毒而必须待在府中调养的四哥。只是，发生了什么事？
落枭仍是一身惯穿的蓝衣，纤尘不染，狭长的凤目中燃烧的是志在必得的火焰，右手提着碧落剑，顺着剑身滴着殷红的血，那刺目的颜色中不知道混合了多少鲜活的生命。
“四哥，你？”泠黛的疑问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就脱口而出。
落枭没有理她，目光紧紧地攫住她身后的落云王，泠黛看到那里面有着毁灭一切的怨恨。他抬起手，马上有几名侍卫走进来，将室内吓得发抖的宫女拖了出去。泠黛不愿意想象那几名宫女的结局，看着昔日总是温言软语的四哥这副狰狞的模样，她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咿呀”一声，门在他身后阖上，原本那么平常的声音今天却让泠黛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连地上多余的尸体都被顺手拖了出去，只留下一条蜿蜒的血痕。
“咳！咳！”落云王的咳嗽声让泠黛慌忙回身，轻拍着他的背。王摆手示意泠黛不用忙，一双税利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紧落枭，一字一字的说：“你、要、逼、宫！”不是问句，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逼、宫？”泠黛下意识的重复落云王的话，双眸不置信的瞪大。她急忙回头，想从落枭的脸上看出否定的答案，可是……她找不到。
落枭看了一眼泠黛，微微的勾起唇角，仿佛在嘲笑她的无知。他随手丢掉染血的碧落剑，一步、一步向床榻走去，他走得很慢，却给人以莫大的压力。
“逼宫？您太抬举我了，我的好父王。”落枭的笑显得越发狰狞，“十五年前，您和您的嫡姐落晴在这里苟且，不小心被一位误闯进来的妃子撞见，你怕事情败露，一气之下赐死那名妃子，可有此事？”他看着落云王越显苍白的脸色接着说，“那妃子临死前，只有一个请求，让她见一见她唯一的儿子，您同意了，对吧？你不该同意的！她知道不能泄露被赐死的原因，所以选择了一种最为惨烈的方式让她的儿子记住她的仇恨——死在她儿子的面前！她的血就那样溅了她儿子一脸一身，鲜红地，绝望地……他才十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却因为你的错误要承受这么残忍的事情……”
“那个……那个孩子……”落云王嚅嗫半天都没有把一句话说完全。
“是我！”落枭的声音冷的像结冰的湖水，“那个孩子是我！虽然只有十岁，却也足够大到记住仇恨！母妃死时那怨毒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朕已经受到惩罚了，因为那件事，晴姬自动求去，避入冷宫，终生不肯再见……甚至……甚至连最后一眼……”落云王的眼中泛起水雾。
泠黛第一次发现她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王表现出如此失控的情绪。晴姬吗？一个可以让父王如此挂心牵念的女子，竟然是他的亲姐姐！
“你以为这就够了吗？一个因爱不成转而疯狂的灵魂到现在都不肯安息，夜夜在我耳边疯狂的笑着、恨着、咒骂着……”落枭的脸上交错着很奇怪的表情，恶毒，痛苦，慌乱，甚至恐惧……
“你到底要怎样？”落云王厉声打断落枭的话，目光锐利如初。
“要怎样？哈哈哈哈……”落枭笑，笑的张狂而刺眼。突然，他敛住笑，一双凤目扫向泠黛，幽魅冷酷的眼底沉浅着冷冽的怨毒，仿佛要将看到的人一并卷扯吞噬进去，翻滚着急欲毁灭的幽光。
泠黛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颈背的寒毛统统站立起来，这个人……这个人……根本已经入魔，哪里还是她温文尔雅的四哥？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他要……
“亲爱的父王，我要你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落枭咬牙切齿的道。
下一瞬，他身形一闪，迅捷无比地扣住泠黛的手腕，而另一只手则轻抚上泠黛的面颊，动作极其轻柔，宛若对待易碎的名贵瓷器。
泠黛只觉得一阵心寒，那股寒意从他的手指碰到的地方开始冻结，直透骨髓。
落枭的脸上漾出一抹笑，无限温柔的笑容，语声轻浅，仿佛怕吓坏纯真的婴孩儿，可说出口的话却字字残酷。
“很像，不是吗？简直和晴公主一模一样，不是吗？”他专注的凝睇着泠黛清丽的容颜。
“你住口！”落云王厉声呵斥。
落枭连一眼都没有施舍给落云王，他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紧泠黛，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丝表情波动。
“好黛儿，知道父王为何如此宠你吗？因为……你是晴公主留给他的唯一血脉！是他和亲姐姐乱伦的罪证！人都说你长得像他，可是，你知道吗？你有多像晴姬！”
泠黛因痛苦不断的颤抖着，泪水串串滑落，她摇着头，拼命的想否决听到的事实，“怎么会这样……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落枭的笑越发的灿烂起来，“很痛苦吗？”他将脸转向王，“你是不是也会觉得痛苦呢？看着你最最疼爱的孩子，这么痛苦的样子，你会不会觉得很痛苦呢？”
“你——！”落云王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个字来。
……这深埋在他的心底多年的隐晦秘密，这……掩藏在他放浪形骸表象下的柔软感情……就这样……如此残酷的……被暴露在他最想隐瞒的女儿面前……他的神情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孱弱且疲惫。
“我？我还想让你看看这世界上更痛苦的事情！”说着，落枭开始撕扯泠黛的衣衫。
“……你，要做什么？”泠黛张皇的问。
“小十二儿，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下一刻里，他已经将泠黛扑倒在地，吻，肆无忌惮的落下……
“不！不要！你放手！”泠黛拼命的挣扎，可纤弱的她根本无处可逃。
“畜生！她是你妹妹！”落云王不敢相信的看着落枭——神啊！这就是报应吗？
落枭停住动作，转头盯着落云王，一字一顿的说，“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嘴角上弯，轻笑出声，原是面无表情的整张面孔却在这些微动作下刹那间转为邪魅。他将唇轻附在泠黛的左耳上，用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无比温柔的说：“黛，陪我一起下地狱吧！”泠黛听后浑身一震，仿若失了魂一般。
这些，看进落云王的眼中，形成一种极暧昧的姿态，“你！你这个孽……”一口气堵在胸口，顿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反观泠黛，早已不再挣扎，空洞的眼眸中竟连绝望都觅不到。
……沉沦！只剩下更深的沉沦！
云历宣隆三十二年三月（即月潋历天佑十一年），王病；五月，王晏驾于憬颐阁，留遗命四皇子枭承继大位；六月，新王枭行祭天大典，定次年为承盛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