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小雪初晴”的楼不算高，但也不算矮了，至少在这楼顶遥看不远处的药王寮，也能在灯火迷雾中瞧见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虽然药王寮其实离这里很近，但一来夜晚灯火不亮，二来药王寮地势奇怪，整个是沿着山麓搭建，因此也只能看见个轮廓了。
夏末的夜晚有些燥热，我所在的是三楼的“伊人轩榭”，这个楼子里我所居住的房间。风无细费劲心力布置了这个别致的房间，机关暗门之类应有尽有，不过我倒不怎么在意，所以既没有拆除也没有动用，由得他去。
从窗外望去可以看见一大片庭院，萤火虫在其间点点滴滴，时而乍现时而泯灭，欲说还休的意境也点到即止。
我叹了口气，这十年来似乎总是在叹气。
“舒自在，准备躲到什么时候？”我轻道。
一个身影在黑夜里乍然出现，像是凭空跳出来的怪物，在黑夜中扬起了一抹微笑。
那人影欺身靠近，又一个翻身从窗外一跃而入直直地坐在一方椅子上，自顾自提起一个茶壶就喝了起来，半晌才停了手，黑色的眸子闪着精光看向我，“刚来就给你发现了。”
我笑着从窗边跳了下来，说道，“得了吧，躲在那儿都快一柱香的功夫了，难不成还是在喂蚊子？”摇了摇手上那半瓶清酒，“喝一杯？”
他也是一笑却没接过我的酒，玩笑道“伊公子的酒谁敢喝？”
我也笑，“当年在药王寮是谁喝了我将近十坛子的酒？现在舒公子倒说起这风凉话来了。”
他双手抱头用最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椅子上，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发现我躲在一边的？”
说话间他还扬了扬眉，这使得他本来就清雅俊朗的面容更显得有种不羁。
我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你身上有药的味道。”我停顿一下，“很重的药味。”
他夸张地低头嗅了嗅衣服，那件上好丝绸织成的紫衫在月光的反射下突显了某种富贵，“药味？”
我笑了笑，“你这个药罐子的身上都是药味。”
这个舒服当年趴在一线天内的时候已经是个血人了，连花姑都认为活不下来的人居然硬是挺过了一切，虽然治疗过程是痛苦的，但也许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种历练，当年他毕竟年少气盛，现在已然不同。
我又把酒递了过去，“和灭龙堂堂主那一战受了重伤吧。”
他这次倒是很爽快地接过了酒，没有了刚才调侃的味道，一饮而尽，“两败俱伤，不过我运气好一点，挺过来了。”
他说的极为轻松，但我知道事情远没有他说的简单，怕是这一个月来他在楼子里也极力隐瞒自己伤重的情况，偷偷地用药石治疗，但我还是一下就嗅出了他身上浓重的药味，那种即便是经历数年也依然难以消散开去的苦涩药味。
我笑着看着他，“干嘛不来药王寮找我？”
他一耸肩，把那空酒壶放在了旁边的桌上，“上一次欠了你一百万两，把自己都赔进去了，这一次没东西赔了当然不敢来找你了。”
说完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神色间还带着几年前的青涩，我不由也是一笑，片刻后神色凝重些许，眼神追上了他，道，“说吧，楼子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先是耸了耸肩，似乎是无关大小的事，然后才慢慢收起他的招牌笑容，等到他的笑完全褪去，他也坐直了身子，眉宇间难得认真起来，他仔细地看着我，长久地沉默后却先问道，“你知道这次灭龙堂为什么和我们不须归会打起来吗？”
我做了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高芒王暗中派人要找杀手去刺杀一个人，风总官通过他的手段取得了联系，楼子里也在为这事准备和对方洽谈，不料被灭龙堂的人知道了。原本在杀手中一直坐龙头老大的他们自然看不惯这生意被我们抢去了，所以他们堂主就全力来攻打我们了。你留下来的火药使得我们在这次攻击中打了对方措不及防，但也元气大伤，这种时候光有风无细一个人是摆不平楼子里的事的，所以我当然要留着了，这也是为什么风无细这次那么坚决要求你出寮的原因。”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语气倒是一派平静，完全不似经历生死大战的样子，而我心里却已经十分明朗，连嘴角都不由地挂上了笑，“那么说灭龙堂现在只是个空壳子，短时间内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舒服略一考虑，终于点了点头。
“那高芒王暗中要刺杀某人的生意也在我们手中？”
舒服这次倒十分爽快地点头。
我停了一停，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稍微观察了一下舒服，然后才叹口气道，“自在，你的伤似乎很重。”
我眉拧了起来。
那一个瞬间，仿佛过的很长。
舒服也是一呆，在那个刹那没有说话。
他转而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却猛然咳嗽，像是隐忍了很久那样剧烈地咳嗽，半天之后，他停止了动作，但伸出一手，只见到一抹红色，殷红。
我大惊之下连忙上前搭脉，气血不顺，脉搏异常，有内伤，而且极重，关键在……
我问，“你右手怎么了？”
他苦笑一把，“八成废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倒还很淡然，怪不得他刚才用左手接过我的酒壶，怪不得在笑面虎寒江对我挑衅的时候他没有出手，莫不是经脉被震碎了？
“右手本来就有内伤，现在经脉震碎，哈，玩‘虎踞龙盘丝’的手废掉了的舒自在公子若是被江湖上的人知道了，估计现在来寻仇的要从‘不须归’排到药王寮了。”我有些玩笑地冲他说道，他倒还是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没有看向我，但我知道他现在的神色不会比当年在寮子的时候有多大的变化。
片刻后，他才轻笑说道，“算了先别说这个了，既然你都回来了，高芒王的生意接不接？派谁去接洽，还有……”
“你这样的人还能混在江湖上也真不容易。”我平淡地打断他的话。
“诶？”他看着我。
“想让手废掉？”
他没有接话。
我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几个瓷瓶，又看了看瓶子上的标签，再找了一个明红色锦盒和一套针，转身走到舒服的身前。
聪明如他自然知道我要干嘛。
我晃了晃那个锦盒，“仙丹妙药，保证让你的手比以前的还好使，而且明天就好。”
“怎么可能。”
“我的一位朋友给了我七七八八很多灵药，当然也有生经养脉的，本来可没想给别人用的，”
我当然没有说谎，给我这些乱七八糟药物的自然就是于霖，不过也不能完全说是她给我的，她只是从“是幻境”摘了许多那里独有的草药，我在十年间熟悉它们的药性并结合于霖提的意见练制成了许多药物，情人泪就是用“是幻境”的草药提炼的。
我示意舒服把右手臂露出来，然后拿出几根针，就着烛火微微一烧，扎进了阳池、四渎、曲垣、肩贞、养老、外关……等穴位，然后让舒自在服下了一粒锦盒里的黑色药丸。一盏茶的功夫后又拔出了针，再用一个瓷瓶中的药膏涂抹在他的手臂上，又将一粒锦盒中的黑色药丸融化在半杯温茶中，最后又白布沾湿后包扎在他的右手上。
“今天晚上肯定会很痛，自己多担待着点。”简单做完一切后，我收拾东西坐在一边。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也不说话。
“对了，我忘记说了。”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加上这次，我估计你一辈子都别出‘不须归’了。”
他一愣，“好象我在不知不觉中就把自己给卖了。”
我投以一个赞许的眼神，“聪明，你把自己卖了还帮我数钱呢。”
他笑，“这么说，这次和高芒王接洽的事儿准备让我去？”
“不，我去。”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却看见舒服满脸的诧异，我又道，“顺便会一会‘老朋友’了。”
老朋友自然就是那高柳了，我虽然在寮子里，但也知道这几年外面发生的事情，这个高柳不出意料地当上了高芒王，现在摩拳擦掌地准备对付谁呢？不过是谁都无所谓，只要对我这边有好处，我倒不在乎什么。
“老朋友？”
我不置可否，却答非所问，“吴戏言的事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已经派人跟着了，据说他躲进了某处山洞，估计要和别人接头了……”他顿一顿，“一网打尽之后，要不要……”
他用左手比画了一个“杀”的动作。
我绕有趣味地看着他，“舒公子是个有仇不报的人吗？”
当然不是。否则他怎么叫舒服呢。
他的人生教条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以还，说起来，还觉得吴戏言就这么死了还有点可惜了。
舒服这时候露出了一个有些冷的表情，看上去才像是一个名动江湖成名已久的杀手，“这件事会办妥的，另外……你要找的林青云一直没有下落……”
“哦？”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他这个天下第一杀手灭迹江湖也好些时间了，不会就此隐退了吧，若是这样的人加入不须归，对我们来书有益无害。”
“天下第一杀手？哈，若不是我出江湖的时候他已消声密迹，这个名号我倒有兴趣争一争。”他不屑地说道。
我不动声色，“天下第一谁都想争，又有什么用，林青云这样的人还不是会在一招之内就一败涂地……”
舒服明显震动了一下，然后小心地反问，“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