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深的痛(1 / 1)
苏童醒来的时候,阳光柔和地洒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按摩一样,轻轻地抚慰着她的身子。她慵懒地转了一下身,手一摸,空的,身边的杨汐已经出差去了。
她立刻惊醒过来,拿起电话,熟悉地拨了一串号码。
“杨先生,是我。今天没有起床把你叫醒,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我要上机了。”杨汐淡淡地说。
“好,不打扰了,再见。”
挂断电话后,苏童呆呆地靠着窗边。
外面天蓝蓝的,万里无云,阳光洒落在每一处,很是温暖。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每个人都为自己的生活而奔波忙碌。没有人有松懈的理由,因为三餐尚且不继。生活,让再倔强的傲骨,也折了腰。
某种程度而言,苏童不也是为生活而折腰?云云众生皆如是。只是她被困在一个金丝笼里头,只为一个人的欢乐。
她没有休息下班的时候,每一刻,她都得谨慎行事。不知道有没有尽头,不知道哪里是尽头,不知道下一刻是否还能安好。她的心如同漂浮在海中的孤舟,随着风,上上下下,不能安稳。
苏童苦笑着。
杨汐之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恩客。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是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她还记得,为了生活,为了沉重的债务,她不得不抛弃原有的安稳的工作,化上厚重如面具的妆容,笑面迎人。
只是,她并不出众,身材平平无奇,在众多以色相为资本的小姐中,难以脱颖而出。她只能拿着酒杯,独自在一边斟酌。
没有人点她的台,因为她的聪颖让他们黯然失色。男人,永远不会接受过分聪明的女人。哪怕,在这些庸脂俗粉中,苏童清丽如同溪流。
苏童很是着急,每每回家,也得担惊受怕,害怕在某个小巷,或是在自家门口,会有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堵着她。
这时,杨汐仿佛一个天使,出现在苏童的身边。只是她不知道,这是个披着天使外衣的恶魔。
他向苏童伸出了温暖巨大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苏童。”
“愿不愿意跟着我?”
“养我的费用不菲。”
“愿不愿意?”
“有没有年限?”
“直到你说不为止。”
“好,我答应你。”
杨汐是个好人,他没有食言,四年来,无微不至地给苏童提供物质上的满足。他从不吝啬金钱的付出,每个月苏童花去的巨额款项,他眉头皱也不皱一下,也从不过问,随手便把帐单丢弃在一边。
可是除却物质,除却床上的激情,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杨汐从不发火,只是他总是淡淡的,没有任何的温度,像隔了一堵墙,任何人都无法接触。他把真实的自己藏在心灵的某个角落,用冰把他封锁。
也许,这就是当初他选择她的原因吧。
她话不多,也知本分,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肉充气娃娃。
他需要安静,她需要金钱,各为所需,如此而已。
没有了爱情,男女之间只是一场各自遵守规则,不越矩的交易游戏。
苏童笑了笑,爱情,只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过后的谎言,而游戏,至少能掌握在她手里。因为没有心,所以不会痛。
×
正午十二点,电话响起。
“童童,妹妹这个月想学钢琴……”电话那头,桂阿姨欲言又止。
“好,我会给你汇钱的。”苏童爽快地说道,“还有什么别的事?”
“没了,只是妹妹嚷着要见妈妈。”
苏童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妈妈?真是个可笑的名词。
“好,那就下午吧。”
“真的?那我要告诉妹妹这个好消息,让她准备一下。”
有多久没见妹妹了?
半年?还是一年?
苏童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陈妹妹是她永远的负累,可她无法将她丢弃。
五年前,她把刚出生的陈妹妹丢到桂阿姨手里,头也不回地想要离开。
“童童,等一下。小孩叫什么名字呢?总得给她上户口的。”桂阿姨问道。
苏童思索了一下,说:“妹妹,陈妹妹。”妹妹,永远都只是妹妹。
苏童挂断电话后,想着想着,不禁入了神。
“你说给小孩取个什么名字好?”苏童舒适地躺在陈文俊的腿上,握着他的手置于隆起的腹部,甜蜜地问道。
“男的叫慕童,女的叫恋童。”陈文俊把玩着苏童的长发,“让其他人一看就知道,我陈文俊有多倾慕我孩子的妈妈。”
“才不要,别人会笑话的。”苏童轻轻地捏了陈文俊一下。
陈文俊拿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摩挲,说:“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陈文俊只爱苏童你一个人,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别乱说话,谁要你死。”
苏童嘟着嘴,甜蜜在心中。
那时候,她二十二岁,手上戴着个银戒指。她快乐地当着陈太太,满怀期待地等待孩子的出生,她以为爱情就是这样,一直到老。
×
“妹妹,快告诉妈妈最近学了些什么。”桂阿姨把陈妹妹推到苏童面前,满脸笑容地说。
陈妹妹没有说话。她抬起头,天真的脸上竟有与她年纪不符的成熟。她恨恨地看着苏童,又似有万般怯意。她扭着手,咬着嘴唇,明亮的眼睛如同天上的星星,稚气的脸长得和陈文俊几乎一样。
苏童淡淡地看着她,四目交接之际,她愣住了。她伸出手,无限留恋地抚摸着那张熟悉的脸。
“你和你爸长得真像。”她喃喃地说。
“桂阿姨说我和你长得才像。”陈妹妹倔强地说。
“桂阿姨说的是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吧?”苏童忽地惊醒,连忙把手抽离,放在身后。
“那又何妨,不正是你吗?”
苏童冷笑:“真是作孽,我苏童何德何能,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女儿了。”
她站起来,欲离开。
陈妹妹忍着泪泪水,拉着苏童的衣摆说:“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到你?”
苏童停下了来,弯下腰对着她说:“别哭,我不想看到你的泪水。你和你妈的泪水,都是骗人的把戏。”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告诉我,我可以改。”陈妹妹毕竟年幼,故作成熟的面孔不再,双手成拳,捂住眼睛,哭泣不已。
“别哭了,擦干眼泪。”苏童面无表情,“以后不准再哭,不然我再也不会来见你了。”
语毕,苏童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
“文俊,你快接电话,孩子快要出生了。你快过来,我……我可以什么也不追究,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苏童喃喃自语,额头上直冒冷汗,焦急地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电话,却始终传来已关机的提示。
她疼痛万分,阵痛连连,透明的液体从她腿下滑下来,像火一样烫着她的身体。
孩子,挺住,要坚强,妈妈会陪着你的。
她咬了咬牙,拿起收拾好的用品,捧着肚子,拍响了邻居桂阿姨的门。
“桂阿姨,求你把我送到医院,救救我的孩子。”说罢,苏童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脚下流血不止。
×
五年了,“她”和妹妹一样,也该有五岁了吧。“她”应该也长得和陈妹妹一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和陈文俊的一模一样。
“她”也会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拉着她的手,叫声妈妈。
可惜,“她”连见一下这个世界的权利也没有。
恋童,对不起,妈妈无能,救不了你。
苏童掩着脸,再坚强,也止不了不住的泪水。
当年,桂阿姨好不容易,才把苏童送到医院。折腾了一天,苏童的女儿陈恋童终于来到世上。可她没有哭泣,没有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竟没有温度。
“抱歉,脐带绕住了婴儿的脖子,你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节哀。”护士把冰冷的小生命,不,冰冷的小尸体放到苏童手上,万般惋惜。
苏童虚弱地看着手中的婴儿,难以置信。
那冰冰冷冷的,动也不动一下的,竟然是那个在夜里都会顽皮地在她腹中蠕动的小家伙,是那个每个晚上,她都静静向她讲述童话故事的宝贝,是那个本该大声哭泣,向世界宣誓新生命到来的幸运儿。
失去陈文俊时,苏童没有哭泣,她挨在窗边,看着天空,感受着腹中的温暖。
她常常摸着隆起的腹部,暗暗在心里打气:“孩子,没有爸爸,妈妈和你在一起,也可以快快乐乐,永远幸福。”
她把所有的希冀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她期待着和孩子的第一次见面。
可是。
恋童,为什么妈妈和你第一次见面,竟是天隔一方?
恋童,妈妈在这里,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她将冰冷的婴儿搂入怀里,一声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哭声震动了整个医院。
苏童呆呆地看着远方,心里戚戚作痛。
原来真正的伤痛,是无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的。它也许掉了痂,好了伤疤,但那曾经撕心裂肺的痛,是存在于心中,永不消失的。就连偶尔想起,也会戚戚作痛。
有些痛楚,只是收藏于心灵的某个角落,不去提,不去想,并不代表已经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