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番外 逍遥侯(1 / 1)
他叫柯宸謇,祖父是三朝元老,父亲更是当朝附马,威风八面的镇北大将军,而他自己,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便被赐衔“逍遥侯”。
多显赫的家世,别人都这样说。
显赫吗?他常常这样问自己,有人谄媚,有人巴结,有人迎奉,应该是显赫的吧!
不过,有一点他是知道的,他,不快乐。
从记事起,他便没见过爹娘,他那武功盖世的爹,倾国倾城的娘,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他一个人住在御赐的侯爷府里,感到好冷清,夜半的时候,他常常惊醒,然后赤着脚,沿着游廊奔跑,他听见有个很温柔的声音在唤他:“謇儿,謇儿!”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第一次他还会和李妈说,但李妈却以为他中了邪,好几个晚上守在门外,不让他去找那个声音。所以,他假装熟睡,等李妈放松了,才偷偷溜出来。
他笃定,是娘亲在唤他。
只是,只是在他七岁那年,他停止了这种行为。他突然明白了,娘亲不在了,爹也不在了,他们只留给他一个空洞的侯爷府,一个名,一个字,还有一句话——莫露锋芒,切记!
那时的他,只能把它记住,却无法理解。
是上学的年龄了,蒙太皇太后怜爱,他被接进宫和众皇子一起学习,他很聪明,很快便从中脱颖而出,太皇太后特地赐了一柄玉如意给他,还摸着他的头说:“果真虎父无犬子,宸謇,真是可造之材!”
那天,他真是出尽了风头,那柄玉如意听说是先皇送给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极为终意,现在送给了他,可见对他有多重视。
他很兴奋,在回府的路上一直缠着李妈说宫里的事,却没发现李妈望着他的眼神充满忧愁。
终于,侯爷府出现在路的尽头,只要穿过这条巷……只是那一天,他从没有如此感到这条路的漫长。血一点点的漫延开来,他看见一柄剑从护卫林叔叔的胸口穿出,林叔叔半跪在地上,双眼圆睁……他看见车夫金伯伯无力的伏倒在车档上,血潺潺的顺着木板裂缝滴到地上,渐渐成一个小血洼,李妈捂着他的眼睛,把他护在怀里,然后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喷了他一脸,他艰难的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血红,铺天盖地的红,漫无边际的红……李妈气若游细的在他耳边说着:“莫露锋芒,切记!”
这句话,变成了一个咒语,从此无时无刻响在他的耳边。
那一天,他连与爹娘的最后一点联系也失去了……
他命不该绝,一个疯道人救了他,并说他根骨奇佳,硬是把一身功夫传给了他。他发狠了的学,因为,他想活下去。
他开始逃学,找人打架,成了一方的小霸王。太皇太后一开始还会教训劝说他,渐渐的,便对他失望了,不再提起他。偶尔别人说起,也只是淡淡的说一句:“这孩子太叫人失望了!”
他长大了,到了他父亲一战扬名的那个年龄。鞑靼猖狂,朝庭连失了几个边城,却无能为力。他终是“镇北大将军”的儿子,身体里流着保家卫国的血。
他连夜出了京城,七天后,敌方元帅的首级被放在了我方将军营帐前。之后,军营里便裹上了神秘色彩,他们称他“无名大侠”。
一年,两年,三年……惩戒贪官,扶助百姓,“无名大侠”的名声越来越大,也不知是哪次行动泄露了行踪,有人发现了,然后便请求跟随他。他答应了,于是兄弟渐渐多了起来,“无名门”也出现在江湖上。
王振是“无名门”密切注意的对象。宦官专政多祸国,“无名门”坏了王振多次好事,王振也把他们视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只是他不会猜到堂堂无名门门主,便是臭名昭著的逍遥侯。事实上,知道的也只有两个堂主而已。
他发觉有叛徒,门中多个据点被剿。狡兔有三窝,他计划着要建一座密室,万一行踪暴露,还有最后一个“青山”。
然后,他见着了近年来名称鹊起的“承建坊”坊主南逸幽!
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他尽职的扮演着“逍遥侯”的角色,放荡不羁与众女捉着迷藏。不在他意料中的是,他捉错了人,抱住了他——温香软玉,他第一次如此敏感,鼻端是淡淡的香味,说不出是什么香,很舒服的味道。他马上意识到抱错了人,他的“姬妾”们是绝不会忘记在身上洒香粉的。应该马上放手,他意识到,但是手却不受控制的环抱住他,不忍松开。
直到肋下受到重击,他才清醒过来,扯下蒙眼绢布,看到的是——清澈的眼瞳,里面盛着自已,别样的丑恶。他突然自厌起来,嘴莫名其妙的吐出刻薄的话!而他,不,是“她”——他笃定她是女儿身,从容恣逸,不亢不卑……很久没人对着“逍遥侯”这样讲过话了,她说得有些冲,显然她自己也意识到了,立刻打住。但他,却不知为何心里有股恼意,到底她还是与别人一般,慑于他的“恶名”。
只是到了书房,他还是忍不住写了稼轩的诗句差书襄交给了她,他不知道她能否看懂,希望,她能看懂。
第二天,他便差人去接她,他告诉自已,密室建造刻不容缓,所以……但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说着他会如此按捺不住,只是想知道,她能否懂他给的诗句。
她来了,却一直在推托,他不禁用了威胁,她才无奈的在石桌上写了“密室”二字,那一刻,他是有点得意的,不仅是为了自己的识人之明,还有就是她无奈屈服的神情,到底他还是有男人的劣根性的。
她问“为什么是她?”,他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他突然发现自已也不知道理由。
王振私吞了大量进贡宝物,只要把证据拿到手,王振的气焰也可以削弱不少。当天晚上,展翊告诉他把密函交给了“承建坊”坊主南逸幽并要去取回时,他不加思考的要求同行。在展翊疑估的表情下,他突然发现,对她,好像关注的超了范围。
有一刻,他是慌乱的。
他们比东厂杀手早一步来到“承建坊”,展翊要现身,他制止了,临时起意要拿她当诱饵。更像是说服自已,看到那一剑刺向她,他没有动,看到她被扯痛了伤口,他还是没有动。
可是,看到杀手对她逼供,她好似要说出来的那一刻,他是愤怒的。他一直是个多疑的人,对她,好像放下了太多的戒心,他感到了危险,甚至想要在她说出来前杀了她!
她没有说出来,还积极自救,虽然方法很笨拙。他突然意识到,她有多顽强的求生意识。这点,他从她身上看到自已。
他们还是救了她,他却发现她的锦囊中竟有“龙令”—— 以此物号令“无名门”,莫敢不从!她究竟是谁?那一霎间,他动了杀机。
她觉察了刚才他们的袖手旁观,很生气。他怀疑她的身份,不由许了承诺想试探她,谁知她要的竟是“承建坊”的安全,难道,真是他太多疑了吗?
他动用“无名门”的情报网调查她的背景,却发现五年前她的资料一片空白,他感到一丝凉意,对自已。对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他却可以把重要如身家性命的密室全权托负,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安危,还有门内的众多弟兄啊!
那一刻,他脊背生寒。
他用了两天反省,把心防修补的更坚固。谁知道,竟传来一个分舵被剿的消息。三十六条生命,是谁背叛了他?他的心很狂乱,与其说是恨那个叛徒,还不如说是恨自己。
他不觉走到她的寝房前,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开始生根发芽。看到她温暖的笑,他的心神恍忽了下,有一段时间,他忘记了来的目的。就只与她平和的喝茶,这是他从未享受过的平静,他想,他是喜欢的。
但他终究清醒过来,他与她发生了争执,她的言词闪烁让他愤怒,被欺骗的感觉摧毁了他的理智……只是,她清净无垢的眼瞳唤醒了他,那眼瞳说:“没有”。
他一下子颓废下来,他知道自已在迁怒,她一直在侯爷府内,又受到涟湘的监视,她不是叛徒。
她取出了“龙令”,不,“龙令”上阳刻“龙呈”,她的这块,却是阴刻“凤祥”。
“龙凤呈祥,天作之和”!脑海中突然响起师父的话,师父赠他“龙呈”时,曾笑称这白玉玦是一对,另一块叫做“凤祥”,持有的女子便是他的命定之人。
难道,会是她吗?
她突然很兴奋,对他说要回家了……那一刻,他真的看到了她的身形渐渐隐去,面容都变得遥远。
他有点慌,差点控制不住就要叫出来——别走!
她没能走,沮丧充满了她的眼瞳,她说她来自五百年后的世界……原来,不是她有意隐瞒,而是她知道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但是,他却信了,信得毫无理由。
她说,她终究要回去,是了,那样的时代,便是他自已也心生向往啊!他又怎么去挽留她?
……
挽留?他为什么会……他头疼的按按额际,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难道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陷下去了吗?
摇摇头,不可以,家国仇未灭,何言子与妻!他苦笑了下,以前的豪言壮语现在说出来都显得苍白。说到底他还是怕,他一直不肯承认,其实他是父亲不要的孩子啊,人们口中的金玉良缘,事实上只是肮脏的朝庭权力制衡的结果,如果不是被逼婚,他想,父亲会爱上母亲的吧……至少,不会等到娘亲香消玉陨才发现自已的爱……他还是个婴孩,没娘,爹也丢下他远走边疆……他一直怕被抛弃,那么,开始就不要拥有!
说到底,他还是自私怯懦,怕受伤,怕她成了他的弱点。
只是,他怅然一叹,为什么他看到她身子不舒服,他会这么的紧张;为什么她痛,他的眉头也不得舒展;为什么她说没有人能让她留下,他会感到沮丧阴霾……
放开,他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