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36章(1 / 1)
连患抬头看一眼青灰的天,怕是初春了,却依旧透着股寒意。他加快了步子,春寒料峭的天,午后的光线,仿佛再亮也有着疲惫。
瓴襞宫内的竹子还绿得好看,似乎并未受冬季的太大影响。密密的遮着宫门有些还探出身去在微风里洒洒的响,似乎人间的悲欢合离都在那声响里渐渐的淡下去。
那么住在里面的人呢?他默默的想,他或者可以知道她唤他的目的,原本因该不会是个太差的结局,只是……现在……。
“你来了。”易瑟裹着厚重的长袍靠在椅上淡淡的说了一句。
“臣连患参见锦贵妃。”连患行礼道。
“行了,你知道我最厌烦那个。”易瑟摆手道。
“不知贵妃唤微臣来所谓何事?”连患站到一旁低声问道。
“你心里清楚不过为何一定还要问我呢?”易瑟浅浅的笑,手又往袖中缩了缩好似怕冷得很。
“臣从不敢胡乱揣测。”连患心里一惊,看着那样平静的微笑他却愈发的不安。
“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我就直说了吧。”易瑟顿了顿,淡淡道:“我不要这个孩子。”
“贵妃!”连患抬头,虽然早已料到,但从她口中说出来依旧有种惊心的感觉。
“事到如今……我是绝不会要这个孩子的……。”她默默的垂下眼,光在她的脸上洒下一层惨淡的光线。所谓的天翻地覆就是如今这般的模样吧,她原本所做的那些是那般的愚蠢,她原本想不要继续恨,继续伪装自己,只求能看到他就好。只是他的一句话,她的欲念死了,心死了,消于无形。只剩深深的哀悯。忽觉自己的可笑。眼前只一片黑暗。
“这个……怕是不妥。”连患踌躇道。
“不妥?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不要这个孩子。”易瑟的声音突然冷洌下来。
“不错。”连患望向她,镇定道:“贵妃随时都可以放弃孩子,可是,臣看得出皇上极在意此事。”
“哈哈,就因为他在意啊。”易瑟呵呵的笑起来,忽然把眼睛盯在他身上道:“他愈在意我才愈要毁掉,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我也这么想。”
“臣不是那个意思。”连患淡淡道。
“哦?”易瑟微微挑眉,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臣是说,如果你爱这个孩子他就是你的一切,如果不爱,他就是你的筹码,放弃掉并不是好主意。”连患道。他这么说只是不希望她真的就这样毁掉一条命,想来她也不会拒绝。就算没机会再和好,至少孩子的出现她的恨会少一些。
“你说的是真的?”她侧首细细的望进他的眼,不认为这话是他会说的。
“是。如果贵妃依旧不想要孩子臣现在就可以准备。”连患点头道。
“那好吧。”易瑟叹息道:“我信你。”
“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连患沉吟道。
“既然不当讲还是不必讲了吧。”易瑟淡淡的微笑道。
“贵妃……。”连患对她的回答多少有些吃惊。
“孽……,无论爱的是谁,如果那是孽,哪怕他至高无上为神称佛,也一样是心里的魔。你明白吗?”她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天真明亮。
她的微笑,渐渐扩散了苍凉。
“臣明白,臣告退。” 连患将话吞入了腹中,没机会反驳了。
“连患,谢谢你。”易瑟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
“臣不敢。”连患没有回头。只在出门后抬头又看了一眼天,竟比刚才又重了许多,一念爱起,极乐与地狱。他想。
旃檀香气静静地飘。
易瑟蜷缩在华丽的皮裘中,默默的注视着手中那形如凤翼的排萧,带着惘然的笑容。
长长的大殿里飘出旃檀的气味。水般寂冷光洁的地面斜斜的映着她的脸,盛放的利刃般的气焰,她年少的时候。是的。年少。多美好的词。那时这个美丽的身体,洁白纤细,目光清澈,笑容干净。现在,满身是年华在红尘中略过的浓重味道。
高举了手中的玉器,对着月色与烛火交织的光线折射着柔和光芒。
“这是什么?”月听雪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前。他伸出左手,握住她的右手。黑色袍袖口中那苍白的手掌。手真的很冷。
“我的一个小玩意皇上也有兴趣?”她的目光一任留在玉器上,不曾看他。
“朕似乎不曾赐过这种下等的货色。”月听雪淡淡道。
“我看着却是不错的。”她挑动嘴角,懒懒瞟他一眼。
“是因为这个吧,使你弄碎了朕的焰玉。”月听雪轻声道。他的声音很好听。低回的而宛转的。
“这个伤痕很美呢?皇上不觉得么?”她笑了。
“把它交给朕。”月听雪的手掌摊到她的眼前,语气是不容更改的。
“这下等货色皇上要了去又有何用,不若留在我这里吧。”她却将自己的手递上他的掌心,好似撒娇。
“真的这般重要么?”月听雪默默的注视她,眼角微微的抽搐一下,她这样不动声色的不就是想用另一种不经意的方式来留住这物件么?他弄明白了这物件的来龙去脉。但他偏偏做不得视若无睹。
“也不是重要,只因我喜欢。”她看见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铅水凝流,沉得似乎再也承载不下,她默默的掉开目光。
“这般重要的话……朕更不想留下它了。”月听雪微笑道。
月听雪伸手过去,迅疾得不容有任何闪避,那管小巧的玉萧已落到他的掌中。轻轻一挥,在昏暗浓沉的殿内有微弱的光闪了闪,啪地一声,不只裂成了几瓣。
她看到他嘴边泛起一丝笑容,自上而下地俯视,那眼神隐隐浮着嘲讽。然后,他动手,轻轻的将扳指取下,朝她慢慢的靠近。
碧沉沉回环龙纹凹凸,冰凉地贴在肌肤上,她微微的一颤。
“以后就带着它吧。”月听雪低声道。
她抬头望他,脸色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不喜欢么?”月听雪低沉着声音道。她从来都不曾珍惜过他的任何事物,他所给予的她都不曾在意过。
“谢皇上。” 她怔了怔,随即却化作一丝平静的笑,慢慢慢慢地漾了开来。
“皇上要喝汤么?”她忽然仰起头,问道。
“好。”月听雪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
汤冉冉的纠缠着热雾往虚空里散去,几近透明的碗里荡着浓郁的汤汁,熬得正是火候。
看他的神情,想来汤的滋味很是不错吧。她费却许多的功夫学的总不至于太差。
她的嘴唇无声地嗫嚅。
她笑了笑,轻轻地转开眼,窗外浓墨似也的天。
□□。只要一点点。就使人死于非命。
感情。深了一点点。就使人纠缠不清。
情不情愿都不是可以用来选择的。
遇上一个爱的人,就算是猛虎的魂魄一样全军覆没。
所有的转变似乎发生在一瞬间。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一切。因缘叵测,仅此而已。
伏迂抬头,看着那一望无际得几乎霸道的蓝,一天天的温暖起来,顾而连天空也有些不管不顾,只是一味地蓝。
等待的时辰异常的漫长,他几乎要犹豫,几次举步却又止住。他必须等,他不能让她发生危险。找个地方坐下吧,或者他会等很久。
他即将转身踏出的一刹那,却看到浓蓝之下的那条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眼前。
是易瑟?!
伏迂一眼就看清了那人,他朝她急急的走了几步,站在她的面前。
她静静的注视他,白衣被风吹起微微的颤动。
“我几乎要失望了呢。”伏迂淡淡地笑道。
“我不能让别人发觉我们见面,所以费了些时间。”她懒洋洋地说。
“你马上就不必担心这些小事了。”伏迂的唇角上扬,笑得也有些张扬。
“你想做什么?”易瑟皱眉,望着他,问道。
“三日,三日后你呆在自己的宫内,关紧宫门,无论听见什么也切末出去。”伏迂道。
“若是我忘了,出了宫又会如何?”易瑟问道。
“可能会……死。”伏迂沉吟道。
“你说谁最可能杀我?”易瑟抿嘴一笑,问道。
“你又何必一定要我说出口来?”伏迂避开她的注视,低声道。他筹划了也等待了很久,三天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成王败寇他不在乎,因为他有十分的胜算,唯一担心的便是宫廷大乱时她会遭遇不测,毕竟自己的姐姐如何的恨她他明白得很,所以才特地来告诉她。
“好吧,我听你的。”她微笑道。
她缓缓的转身,没再回头,因为已经不需要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不是像朝露一样。真相是无法见天日的,这就是事实。
其实她的脚步也犹豫,至少已经没有刚才的那份坚定。
自她那一日在乾钦殿看见了那份奏折,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真相。她不能忘掉他为她所做的种种,毕竟在最后他与她已然不是利用与欺骗,之间的情感与经历更不是只字片语所能说明的,只是……难怪当年六部的部分人马连同他不知所踪,却原来躲在暗处等那致命一击,当年,当年若不是伏迂原本失踪的人马忽然自天鹰的背后突袭或者情况将大大的不同。她也明白,现在已然不是追忆与假设的时间,她已经知道自己会如何去做。
因为经过许多的生死,她却没有死。
每一次,仿佛只是把她的心重宿一遍。而有些毒素占据其中。她愈来愈冷。
她看见他在等她,始终纹风不动的负手。
在他的眼里是威严与杀气。他几十年如一日酷烈的严寒的,生杀执掌。他随意的站着却在夕阳下散发浓烈血色。
“是你?”军辩随即回头,瞳孔深处有光芒一闪而过,他说道:“我以为你永远不会主动的来见我。”
“哦?何以见得呢?”易瑟站到他的身前,问道。
“难道不是么?”军辩的嘴角轻扯起一道美丽的弧线。
“只道为什么么?”易瑟微微一笑道:“军辩,因为你是个可怕的男人。”
“哦”军辩挑眉而笑道:“我倒宁愿是可爱。”
“我们之间是计算不清的……。”易瑟淡淡道,忽又抬头注视着他道:“不过今天,我是来送礼的。”
“是么?不会是你吧。”军辩低下头在易瑟耳边轻问一句。
“你希望是我么?”易瑟毫不回避的问道。
“不错。”军辩同样回答得很坦白。
“不过很可惜,暂时还不是。”易瑟淡淡的笑道:“我是送你一个加官进爵的机会。”
“我会在乎那些?”军辩的语气忽然冷下来。
“我知道,你已经位高权重,不过,月听雪并不信任你。”易瑟仿佛并不在意他的不屑,继续道。
“他从不信任任何人,多的是利用。”军辩冷冷道。
“那么,我送你的还有月听雪对你的信任。”易瑟微笑道。
“哦?那我倒是有兴趣了。”军辩好奇起来。
“伏迂三天后会叛变。”易瑟道。
“为什么要告诉我?”军辩不解的微微皱眉。
“难道这不是个使你获得信任的机会么?”易瑟反问道。
“那你呢?你是不想恨他么?不是想他死么?如今旁人正要颠覆他,如此合心意的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军辩奇怪道。
“我没兴趣知道伏迂的势力如何,此次成功于否,只因为我同样要他的命。”易瑟冷冷道。
“我不明白。” 军辩眯着眼睛。
“你不用明白。”易瑟道。
“难道不是因为对月听雪的不忍心?”军辩从牙关里冷冷的吐出一句。
“你说什么?”易瑟忽然抬头望向他,目光中多恼怒。
“你有那么多机会杀他却从没真正的下手,难道不是因为你也不忍心?不是因为你已动了心么?”军辩冷冷的问道。
“咯咯。”易瑟听着噗嗤笑了“以前是,但现在,我不必对你解释。”
“那你要我如何信你?”他的眼睛在旋转的光影中闪烁如猛兽。
“我送上门来,你却还不信我么?”易瑟转开脸懒得再理睬他。
“是么?我怎么没看出诚意来?”军辩低笑一声道。
他伸出单手交给易瑟。
易瑟微笑着递上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