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35章(1 / 1)
她提着他的首级,在死寂的原野拖行,刚落的雪上拖过一条狭长的绛红,他冰冷、渗着血的唇还是微笑着的,平静的随她一起颤动……。
血顺着她的掌纹往下滴落,听见落地的声音,成了一道殷红。
她的眼睛很清澈。
映在眼底的血花,纯正的鲜红。
易瑟举起流血的头颅。血迅速地滑落,滴在枯草上。
“锦……贵妃……。” 韫邯阗目瞪口呆。他正待一挥手大举进攻,那样干净利落而不留痕迹。没人会怪罪到他,可是如今……他抬头望去……
日头刚刚露出来,一片浓郁的红。
她的笑容在慢慢的绽放,惊心动魄的艳丽着超乎他所可能的想象。
黑眸酽似午夜,眼角含冷艳煞气。
白衫血痕仿佛一道焰焰红痕,疯狂的描挥泼洒出一树妖花,妖花怒绽正浓。
她手中持了流血的首级,款款走近。她便是那尤物,带着甚至是灾殃的美,震慑三军。
“韫将军,朝廷侵犯的首级在此。”她的声音如此的平静,仿佛是抚过荒原的微风。
“这……。” 韫邯阗觉得自己的喉间一紧发不出声音来。
“将军看仔细了,如假包换。”她她把目光向韫邯阗一转,淡淡说,浅浅的笑。
“确实……确实。” 韫邯阗重复了这两句。仰起头。天上,又开始下雪。
“我要杀了你。”
几道人影急速的从帐篷内窜出直扑易瑟而去。
韫邯阗怔在当口,他脑中飞速的转过了许多的念头,为何这些人要报仇却是隔了这许久才出现……?
箭如闪电般射来。
就在同一瞬间,一片黑云轰然涌掠过天地。
易瑟回头,声音响处刹那间黑雾血雨同时纷飞四扬。万点鲜红,自四面八方地激射,整座山冈都仿佛腾起腥甜的雾。
好一场美艳绝伦的暴雨。血液的芳香,弥漫四周。
四个人,已于这一击之中被分成了数截。
四散的脏腑尸骸,勾勒地狱图景。
那片暴戾的黑云静静地降落。
她看到了。他。
数日的乱离,他终于又出现眼前。
他的出现,总是带着针对她的血光之灾。
就像她第一次看到他。
在漫天的血雨中,阴郁的出现。消瘦的身躯却有着像夜一样黑的霸道与残暴,与生俱来。每一次出现,死亡与毁灭如影随形。他巨大的影子笼罩世间,摧毁生命,无须任何理由。因为他是,号令天下的,月听雪。
“瑟瑟……。”月听雪注视着她。看韫邯阗惶恐的从易瑟手中接过首级,百战的将军,手竟有些抖。而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惟有被风卷起的裙摆猎猎飞舞。鲜血里,有一种妖异的光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连带背影中恢弘的日出也带着种狠绝的耀眼,她唇角的微笑竟使得万物皆在瞬间黯淡下来。
“是该回宫了吧。”她喃喃自语着,缓缓的抬起眉睫,目光盈盈地流转上去轻声道:“皇上是来带我回宫么?”
“你可还愿回去?”月听雪的心猛一怔,她的目光有那样绚丽的异彩,他一生也没见过。似那炽烈的艳阳也在她的身后蒙蒙地散开来,他默默的伸出了手。
“只要皇上不会疑我是侵犯的党羽。”易瑟看着他的手淡淡道。
“你自然不是。”月听雪的目光遥遥的一扫,手依旧定格在半空。
“那,我们走吧。”易瑟将手递上去,那是她的左手,她的右手的伤口依旧有血渗出来,她不想在拉扯间使得伤口更重。她的左手刚刚提过他的首级,血怕还未干透,玉腕葱指掌心里,一层未干的血痕。
他的手指在鲜血与晨风之间遇到了她的手指。凉的。
*
水池中氤氲蒸煮着许多世间罕见的花草的散在其中,浮浮沉沉,发出浓郁的奇香。一入那池里,忽觉舒适的疲惫,香草烫出水雾迷离地糊住了眼睛,只想便此睡去。
易瑟看见全身有许多股红色的粉末在水盘旋着散开来,极温柔地慢慢溶入水里去了。水面白雾透着绿,一团团云彩般裹挟着人,看不清那水是否会变为红色。
眼神定在手指上,她的指却还是洁白的,原来血,遇水即溶,最后表面上没有半分残留。
她手里的刀乌黑而狭长,火光里划过最艳丽的弧线,残血顺刀刃流落,所经之处明净依旧,不留半点痕迹。他将头颅送她,她全身而退。
莫非这就是她的注定?
“贵妃,还是由奴婢伺候您沐浴吧。”那个陌生的宫女再次开口。
“我说过不用。”她立起身,扯过缎袍披上。
“锦贵妃,你不能走,皇上要你休息呢。”宫女一下子阻拦到已经穿戴完的易瑟身前。
易瑟甩手挣开那宫女的拉扯:“休不休息由不得你来告诉我,走开。”
“不行呵,贵妃皇上若知道会怪罪奴婢。”宫女望着她,忧心忡忡道:“贵妃也一路劳顿还是歇息一会较好,您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呢。”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皇上也不过嘱咐了一句,你不必这样盯着我休息,我现在睡不找想去四处走走……哎,你别再惹我!”易瑟冷着脸道。
“贵妃,奴婢不敢违命,你还是别出去……”她却不肯后退。
“滚开!”易瑟怒道:“你不敢违皇上的命倒敢违我的命不成?”
手用力一挥,摔得她撞碎了一扇屏风。宫女的脸上顿时划出的血痕,但她依旧扯住了易瑟的腿坚持道:“贵妃……。”
话音未落的易瑟已然猛的将自己的脚从宫女的双手中抽出。宫女再度往后倒去,手挥舞间将依在墙角的珊瑚推倒得朝她倾下来,她在碎裂的珊瑚丛中连声□□,双手捂着额头,指缝间涔涔渗出血来。
“我说过的话不想重复,我警告过你的。” 她静静地看着她道。
弱者,却只能任人鱼肉,往往只因为强者的一个玩笑就改变一生。
对于她,再清楚不过。想来,再多数人的眼里她早已是那个冷酷而残忍的女子,她又何需做解释,她只想做透自己,既然已是如此……她也乐意将冷酷与残忍做到十足。
她又不想出去了,这里只不过是狩猎的围场而已。
走到殿内,向镜中张望。
雕花的镜槛,冰凉凹凸。镜里的人,妖娆邪媚,颜如蕣华,只那一双眼,森冷的。美艳而寒冷得连她也觉得心惊。她闭上了眼,她要收起这跋扈狠毒的目光,她是勾人魂魄的妖精,不倦而颠狂。她是淡雅而轻柔的女子。温顺隐忍。她是冰冷要梳离的女子,将已然恶毒的美禁闭。禁闭于身体,那原本的厉魂怨魄。
再睁开眼,已如水平静。
她记得风摆杨柳的媚态,坐立的姿态,眼神,侧面和正视的分寸,弯腰的力度和回头的角度。
她对着青铜的镜,或者它的媚色看来是如此的卑贱,但这种美丽,便足令她成为痴迷不复的障。
种种色相,朝朝暮暮,她掩饰自己嘴角那一丝险恶的笑容。
色相是罪恶?不,它是如此璀璨。
珠光宝气,颠倒轻狂,烟海红颜,是魔障。是妖孽。
她原本就有这样的本钱,她便是天生的妖孽,红颜的祸水。
铜镜中出现一个黑影,在她身后,静默良久。
“皇上是来看我照镜模样的么?”她笑着回转了身。
“朕来看你是否歇息了,明早就该回帝都了。”月听雪道。
“哦,我很好。”易瑟缓缓的答他。
“朕刚才进来看到有宫女受伤了。”月听雪默默的注视她。
“她惹我不高兴小惩而已,皇上是在怪我?”她含笑问。
“不,你可以随意处置。”月听雪摇头道。默默的注视着她的眼眸,满以为再见到她必定又是一场疾风骤雨的爆发,用痛恨的眼神。谁知……
她,竟然没有!
她对他笑,姿态是无限娇媚。倾城的美丽,那手中之物,却竟是人头……她见了他却只是淡淡的微笑,只是那眼睛里的光彩也茫然。忽然纵是有千言万语,却一字也再不能出口。溅出的鲜血,如烟花,她沐浴在鲜血中用日出做华丽的背景,那清莹的眼睛注视着他,忽然说,那,我们走吧。
但他到底弃不下面前的这女子,只她,是世上唯一……。
清晨忽然来得早了。
六匹骏马拉着车驾,銮车上的艳红缨络,车驾上金丝缠成连环铜钱花纹,每一枚钱眼中间嵌着颗玛瑙石。执杖,翠羽,映着红日,璀璨夺目,闪出红绿斑澜的异彩。
易瑟眯着眼睛看着三军万众齐呼,一片黑鸦鸦臣服的人头。
风止,云歇,雪去,雾散,结束了,或者另一个开始了。
微笑着踏着内侍的背缓缓走上车驾,不必内疚,不必犹豫,弱者永远匍匐于强者的脚下。
挥手间的生死操控,天翻地覆她要尽情享用。
这条路早已走过了一遍,老早丧了兴致。
仿佛有寒气汇流成条条细脉从背后爬来。她的头竟有些晕旋。这是怎么了?是感冒了么?
“你不舒服么?”月听雪轻轻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感受她偏低温凉的体息,以确定她是否安好。
“可能是睡得不好,有些累呢。”易瑟摇头道。
“让朕看看你腕上的伤。”月听雪伸手去看她的伤口。
“没事。”易瑟不知为何有些仓促的回避。
“瑟瑟。”他疑惑的抬头望她。
“伤不碍事,只是……。”她顿了顿,神色犹豫道:“焰玉,我在意外里不小心弄碎了……”她小心的看他的神色,问道:“你,生气了么?”
“自然没有。”月听雪直视她的眼,一霎不霎。
“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很抱歉。”她垂下眉眼。
“它若不能救你便一文不值。”他淡淡道。
“有一句话,我一直忘了对你说。” 她忽的抬头看他,嫣然一笑。
“哦?”他疑问的挑眉。
“遇到你,很高兴。”她倒入他的怀里,遮掩自己的神情,将后半句默默的落入心底,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这究竟是缠绵,还是恐怖,她分不清反正已是永远如影随形的梦魇。
“朕也是。”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自己身体仿佛失重在她的话里,是不是真的可以凝冻住一段光阴。他伸出手。怀里的她是真实的,但他为何如此的不确定。他想他已顾不得后悔。
*
煌煌的金殿,起伏飞檐,寂静的绝世威严,红尘沉重的方寸凝固。
缘分二字,玄之又玄。
缘,相隔何止万里,怕算是乾坤倒尽也注定相见。
分,是惊心动魄的任性后的结局,差之一毫,也只得两两相望。
她伸出手,递到他的手中,他的掌心是温暖的。
她扬起眼睫,望入他的眼中,那里扭曲着她妖娆的笑。
风,微微扬起的袍袖,万物好似尽皆沉伏于他的足下。
九五至尊,他扬眉,天昏地暗,诸神退避。
此刻,他站在那里等她,他的目光却如此的柔和,他掌心中的她微凉的掌。
到了,她的坟冢,自她踏入的那一刻已然注定。
她手腕上的伤口忽然一阵痉挛的疼,天地,忽然暗淡下来。
瓴襞宫帘幕低垂,宫女们被远远地摒于门外,云卺站得老远连大气也不敢出。
御医钱程微皱着眉,手扣在易瑟的腕上屏息凝神,生怕有何错漏。
“如何了?还没诊出来么?”月听雪站在一旁,姿态一如既往的威严,口吻却难以掩饰地充满焦虑。
“臣,恭喜皇上,锦贵妃是有喜了。” 钱程在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后,大石落定的站起身行礼。
“真的?”月听雪的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
“臣绝不敢妄言,只不过贵妃身体有些过度劳累,臣开些性和安胎的补药几日便没事了。” 钱程道。
“知道了。”他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伸出去的手也在一径的颤抖。“你们先下去,全部。”那梦刹时圆了,反是患得患失,失了应对。
只愿这般的琴瑟相偎,天长地久,无有穷时。
“瑟瑟。”他执她的手道:“让我们重新开始。”她怕是听不见他的话吧,他在心里再加了句:只愿与你重新开始。
如果一切都没有变。改变的只是她的心。但一切,就从此不同。他不想猜想揣测她究竟如何的想。
他只是无法让她躺在自己的怀抱时。心里却有着另一个人,他怎么允许另一个影子般存在的人继续活在世上,如芒刺在背的提醒他,他不惜背弃皇帝一诺千金的信条也要除掉那个人,他不知道她知道这一切后如何想,至少表面上没半丝的痕迹。
他对自己坦白,其实,他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
她是他掌心中早已伏下的曲线,弯曲枝折都已刻在那里更改不得了。
她听见他的话。
在他说时她正巧醒来。
他说,瑟瑟。让我们重新开始。
迟了阿,这差之分毫的距离是再也追不回了,原来她也这般想过……
她不想醒过来,只这么僵着,时间一久竟又睡熟了。
再醒过来殿中已铺满了烛光,云卺一身淡黄宫装,薄施脂粉,天然淡雅。见她醒了忙伸手帮她整理衣衫,庄严温柔的。
“云卺,若你不在我一定会寂寞得多。”易瑟偏过头看她。她纵容她的所有行为。
“这是奴婢因该的,小姐可觉得精神好些?”云卺的脸上有种怪异的神色。
“你不舒服么?若是不舒服就先歇着。”易瑟有些忧心的看她。
“不是,只是皇上吩咐说……小姐身体很不好,要多加注意。”云卺的眼神闪避着道。
“你有事瞒我!”易瑟皱眉道。
“不,奴婢不敢。”云卺紧张的争辩。
“我信你,我睡了一整天了吧。我要焚香,沐浴,饮酒。”睡得久了倒觉得浑身舒坦起来。
“这个……小姐还是先喝了药再歇歇吧,酒更是别喝的了。”云卺紧张的扯这衣摆,仿佛不知道如何解释。
“究竟怎么了?”易瑟不解的望她,云卺一向对她依顺从没这般的反对过。
“皇上说小姐的身体不好,不可……不可食用刺激性饮食,酒更是不可以,您一喝就要喝到醉的,因该忌口。”云卺先是有些犹豫,说到后面倒向是数落起来。
“云卺。”易瑟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怪我喝醉让你多了许多事善后?”
“不是这样子,奴婢怎么会怪小姐。”云卺急忙解释,犹豫片刻后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其实,御医诊出小姐已然身怀有孕,特别关照不可食用刺激食物,皇上命奴婢暂时不可告诉你,我看是怕你……。”
云卺后面究竟说了些什么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呆在当地,耳际轰轰地响着。那句话。赛似一个闷雷!
荔枝红的灯光里,她的额角竟有豆大汗珠滴落。纤瘦的手紧紧绞扭着缂丝的被面,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不把被子抓出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