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33章(1 / 1)
金黄的琉璃瓦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鸳瓦虹梁间透着股肃静的光芒。
早朝刚毕的乾钦殿内车将军韫邯阗与纳言连患被留了下来。
彤庭尽处的月听雪沉默了片刻方缓缓的开口问道:“韫将军,朕交代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禀皇上,据探子回报对方已经做好了准备,想必在最后期限到达前就会抵达帝都。”韫邯阗躬身道。
“他们倒是很有诚意。”月听雪点头道。
“是的,他们已经整顿完毕,即将起程至多半个月后大队人马就会抵达。” 韫邯阗道。
“韫邯阗,朕并不想看见他们。”月听雪冷冷道。
“皇上,这是您亲许的,若是反悔怕是不妥。”韫邯阗却想挽回。
“有何不妥,朕的许诺不过是为月迦争取时间,斩草除根钦家不懂么?”月听雪微微抬眉。
“臣不敢质疑,只是既然可以兵不血刃何必……。”韫邯阗的声音还在坚持。
“朕自有打算。”月听雪摆手打断他,冷冷的道:“他们提早抵达很合朕意,由你去准备兵马吧。”
“臣,尊旨。”没有人敢违驳皇的旨意,韫邯阗呈惶呈恐的僵住。
月听雪的语气却缓和了下来“好了,回府休息吧……。”
“臣告退。” 韫邯阗一个愣怔。随即退出殿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连患,你是否也觉得朕做错了呢?”月听雪的目光落到连患的身上。
“臣不敢揣测圣意。”连患的头一直垂得很底。
“连你也学会推脱了么?”月听雪微笑道。
“臣不敢,只是皇上如此做必有深意,臣一时猜详不透。”连患忙道。谁都听得出他的决定,他又有几个胆子去阻止,还怎么敢将他想到的答案说出来呢。
“杀鸡敬猴,六部那里最终还是不能平静。”月听雪忽然叹息道。
“臣最近听说六部活动比较频繁也心存疑虑,但不知皇上如何示下?”他乘机进言,也明白皇上如此说不过是个很好的借口而已。
“静观其变吧。”月听雪悠悠道。
“是。”连患应道。
“你下去吧。”月听雪有些疲惫道。靠上身后的椅背,微微闭上了眼睛。兵不血刃是兵家最高手段,但他却要对方有来无还,血祭辕旗。他不能让对方活着,他选择在不落痕迹的时候悄然将对手除去,全当完全没有那所谓的约定。他本就反复,还会怕谁说他的无常。他只知道,要牢牢的的抓住,不放手。
“皇上!皇上,不好了。”门口依稀有人略显竭力的呼喊,显然是奔跑太快的缘故。
“住口,大呼小叫什么,没规矩。吵了皇上歇息你看你如何担待!”陆伦低声的呵斥随之传来。
“陆伦,让他进来。”月听雪睁开眼睛,没来由的心口一阵慌,脑中仿佛被什么重重踏过般一阵轰鸣。
“皇上……。”一个内侍从门口扑进来,竭力道:“锦贵妃坠马昏迷,刚刚被送回瓴襞宫。”
月听雪闭了闭眼,紧绷的骨肉都有些酸楚了,仿佛忽然之间,有一种冰凉如利刃,直通肺腑。
没有任何的预兆。仿佛黑幕劈头罩落。
军辩站在那里,默默的注视着惨白失色的她,竭力的镇定自己,他想握住她的手,但他不能在她的身旁太近的距离,送她回宫时可以,现在便不可以了。绫罗如水裹着她的纤弱惨白,她后背几乎血肉模糊,连昏迷也只能是俯卧着的。
她的笑靥无数次在他烧灼的脑子里如花般绽放。他吸气,使自己不至于失态的冲到她的身旁,紧紧的握她的手。
“皇上驾到!”门外穿来内侍的嘶哑喊声。
他一怔,转身。
月听雪匆匆而来,阴霾深重,漆黑的目光中翻涌着如此多的痛楚与疼爱。他坐到她的身旁,轻轻的握起她的手。隐隐的竟似有些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月听雪冷冷的问道。
四周立着的宫女内侍,没一人敢答话。
“臣可以告诉皇上。”军辩在一旁道。
“哦?”月听雪扫他一眼,方才注意到他,略一点头,淡淡道:“你说。”
“臣也不过在醉瑚楼上喝茶,忽闻街上一阵骚动,臣探头一看却原来是马受惊失了蹄一路狂奔,马上的竟是锦贵妃,她措手不及间已从马背上掉下去,落地之时一只脚还未离蹬,待臣跳下救人之时,贵妃已被马拖出老远,昏迷至今。”
“那时你们在哪里?”月听雪淡淡的问了一句。
“贵妃的马快,奴才根本追不上。”一众人等皆尽跪倒。
“那到是她的不是。”月听雪的唇勾起一个弧线,却有着无比冰冷的味道。
“奴才罪该万死。”一众的宫人的哀求凄凉起伏,好像用破了的喉咙喊出蘸血的回音。
“将他们带下去。”月听雪的眸一凝,声音却越发的暗沉。
“御医呢?”月听雪问一旁的军辩。
“御医去特配外伤药了。”军辩在一旁答道。
“军辩,给朕查清楚原因。”他见过她的骑术,虽不至如何的高明却也决计不会轻易的受惊而坠下马来。
“臣明白,臣已让云卺随时在御医的左右看着贵妃的药,臣告退。”军辩慢慢的退出去。
月听雪的眼神仿佛迷离开去,游在她的身上,似乎无休无止。
日光点滴隐去。又到黄昏,西天堆起灿烂的五色云霞。
他将药一点点的抹上她身后狰狞的伤口,交错的伤痕间他的手开始僵硬,抽搐。令他的胸中又掀起汹涌的回忆。前尘泛滥,那久远以前的凌迟的疼痛,又席卷全身。这是他的报应么?她曾这样对他说过。
“宿……。”
手下的身子微微的颤抖,指尖痉挛般楸紧他的衣角,眉簇起。
她唤的并不是他。血肉模糊成一片,心里想的也不是他。从头至尾,他是她完全不打算遭遇的人,一个连替补都不愿的路人。
易瑟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异常的沉重,迈一步都好似用尽全身的气力。眼前仿佛有无数油灯晦暗地照耀着,她什么也看不清。黑红一个小圆圈,一地的血,凄艳地流淌。她看到那满地鲜血里站起来的男子寂静的脸。不说话。
宿。用尽全身的气力,她挣扎着扑向不说话的他。口中喊着。
重重的摔倒,她低下头看着遍地的血肉脏腑。泪涌。
他弃绝了她么,他站得那么的远,不说话,没有温度只有血,流淌周身。她朝他伸出手,没有回应。
生气了么,是,她忘了要报仇,她渐渐的变了,是她沉溺在温暖的皇庭忘了自己的信誓旦旦。
她勉力的扑过去,伸手,她与他,接触。她感觉到,他的体温。
她忽然感到像被巨锤击中,她整个人仿佛被痛楚灭顶。她张开眼,嘶唤出声。
“瑟瑟忍耐一下。”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旁轻声说话,却听不清他的喉发什么声音,她被他的臂膀按住,虽极力忍耐,但仍然发狂般地挣扎扭曲起来。
她被压得很紧,心口闷在被中不由的咳喘起来。
“要不要紧?可好些了?”月听雪追问道。
有血的气味。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想起身,一阵痛裂开般的将她推了回去。
“别动,你的伤在身后,不可起来。”月听雪轻俯在她耳边说。
昏昏然抬眼看见了他的眉眼,那温柔的语调猝然入耳,却恍如一箭穿心,贯喉入腹。刺破重重又重重的尘封的记忆……她整个人被那于身体更深疼痛刺穿,一瞬间,不能呼吸。
勉强对他笑笑,她终还是没有死。看着他,眼眶里似有灼热刺痛的东西生出来。她没有泪水,心里却加倍地难受。
心底象是什么被风骤然掀起,呼啦啦地一响。
四面回忆,十面埋伏。
她无路可逃。
在暗淡的天色里易瑟轻轻的转个趴卧的姿势。
此时她身上的伤口已好了大半,微微有些痒。她却依旧卧在床上不愿离开,似是逃避些什么。
每次月听雪都会来帮她换药,然后默默的看着她,不说话。
她拉过被子掩住了脸,过不多久,等掌灯的时分他又会来,拿着有人参、茯苓、鹿茸,许多名贵药材熬成的一碗浓褐苦涩药,给她喝。
在时光与往事的颠簸里,她是否也终于面目全非。
深夜是总一段奇异的辰光,容易醺醺如醉。最近她好象总是生存在等待的气息里,自从她受伤后,不,或者在更早之前遇到月听雪之时,他带给她各种及至的痛烈与麻木与疼痛的日夜。之间纠缠不去的是他那苍白而深隽的脸庞和浓郁沉重的目光。
他的手,沾了药,轻触她遍体的鳞伤。疼痛一丝一缕,慢慢熬进去,熬进去。伤很重,却不致命。呵总是不致命……百折千回……不知不觉,好些天。
窗口,忽然有人轻扣了几响。
她拉开被子,窗已被打开,白色的人影娴熟的跳了进来,在她面前站定灿烂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听说你坠马我立即赶回来,虽然晚了不过听却到满城风雨哦。”凰喜对她眨了眨眼。
“你特地来笑话我么?恭喜你,很有点好笑呢。”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随便坐。
“我可是特地来送药的,让你不会留下疤痕的秘方。”凰喜习惯性的拉起椅子移到她的床边。
“真的假的,看你的表情我都怕呢。”她看着他心情顿时一松。
“我很正经的,不要说笑,被马拖出老远的滋味我知道。”凰喜正色道,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沉郁。随即他笑着道:“来,就算是后背,有那么大的伤痕也不好,这药是我亲自做的,有保证。”
“谢了。”她笑着接过来道。
“看来精神还不错,你怎么会忽然在宫外坠马?听来有很多阴谋的味道呢。”凰喜顺手将药瓶放到她的床边,问道。
“恭喜你的嗅觉越发的灵敏了。”她打趣道。
“你骂我,要不是你有伤我一定好好教训你。”凰喜朗声一笑,随即止住。
“我错了,是你的脑袋越发的机灵了。”她笑着说道。
“怎么会出宫的?”凰喜问道。
“皇上准我出宫的。”她的声音不可察觉的轻了下去。
“哦?看你的表情好似很愉快。”凰喜深思着盯着她看,却是一脸的戏篾。
“你眼睛怕是有些不大好使吧。”她横他一眼继续道:“其实他准我出宫准我骑马我并未真的想出宫。”
“他对你真好。”凰喜毫无形象的小声呼喊起来。
“凰喜!!”易瑟瞪起了眼睛从床上坐起。
“当我没说。”凰喜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我只是忽然想知道到底是谁处心积虑的想至我于死地。”她看他一眼,随即转过目光,慢慢地说。
“你心里一定知道是谁吧。”凰喜沉吟。脸倾斜在灯光下,流畅优雅的线条。额角鬓边的几绺散发依然旁若无人地飘萧着。
“但没任何证据说明就是他啊,我想若是我出宫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但我没想到竟是个孩子忽然冲到我的马前,手就那么一动,马竟然就此失控,而我的眼前却忽然一片漆黑。”她哑声道。是她有些卤莽的做了这件事,对手比她想象的要强得多。那个孩子穿了一身艳丽的颜色跑到了马前,手只一挥,马立即受了惊,那马是一匹真正训练有素的烈马,不被甩下来是很困难的,况且她的眼前已是一片漆黑。身体已不受控制的往后倒。
“我知道在江湖里有很多这样的药,不过是最普通的麻药而已。但对于在马上的你足以致命”凰喜的眼垂了下来。
“我想现在对方一定比我更紧张,因为我没死,而他却要担心被查出来。”易瑟浅浅的笑。
“你好象挺开心么。”凰喜笑道。
“是啊,因为我终于确认了,而月听雪想必也不会不知道吧。”易瑟轻松道。
“何以见得?”凰喜挑眉。
“你或者没发觉朝阳宫外忽然多了许多御林军,而且很久也没见它的主人现身,她要我的命,预料之中,情理之中,只不过我还不想就这样死掉,也不想对她做什么补偿。”易瑟的声音渐渐的冷下来。
“幸好我们不是敌人。”凰喜忽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副庆幸的模样。
“凰喜。”易瑟忽然道:“我保证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
“若我也出卖了你呢?”凰喜望向她。
“你不会。”易瑟摇头道:“若是你会,我怕是再也没人可信了。”
“他来了,我先走,记得上药。”凰喜笑着从椅子上跳起来,顺带将椅子放会原处。
“谢谢你。”目送他的背影隐没在这夜色中,窗完好如初的紧合。
门在此刻大开,黑色的袍上金龙盘旋。煌煌光华灿烂,劈头盖脸地扎来。
“这是什么?”月听雪一眼瞧见放在床旁的药瓶。
“伤药。”她重重的倒回床去,将眉睫神色掩在拢起的锦被之中。
“哪来的?”月听雪皱眉。
“御医配的。”她细声的答道。
“怎么和以前的不同?”月听雪坐到她的旁边将被子拉离她的脸。
“这是新配的,怎么了?”她有些不快的抬头。
“朕怕这药……。”月听雪微微一怔道。
“不会拉,这些日子任何药云卺都在旁看着一定不要紧。”她扯开唇试着对他微笑。
“似乎你一点也不担心。”月听雪的眉又皱起。
“你在担心对不对?”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笑道:“那我还担心什么?”
“是,以后不许再出宫,更不许骑马。来,把药先喝掉。”月听雪无奈的摇头,伸手接过陆伦端上的药。
“好。”她听话的接到手中一饮而尽,幸好并不十分的难吃,她也不是那种喜欢撒娇不肯吃药的人。
“卧好了,该上药了。”月听雪挥手谴退了众人。
天晚了,窗外的风更大。啪啪打在窗户上。
宫殿各处的暖炉中漾着暖人的气息,灯火却有些黯淡。
脊背的弧线单薄流畅,一根根,在暗影中格外分明。原本纵横的伤口虽好了大半但那痕迹却异常明显。似种触目惊心的美,如同丝绸剪成的一个人形。上面有嫣红交错。
黑暗之中,体温与气味蒸腾。
默默不语中,教人不由误会,以为那就是天长地久。
他和她原来也会有这样的情景。似十方红尘,三千丈银河,被下了毒,呼啸着自天际倾泻下来。它有多灿烂,就有多黑暗。
她把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向他递来。他梦游般伸手相挽。
“还会不会痛?”他低声问,怕是扰了这刻的静。
“恩。”她的脸深埋进被中。
“若是弄痛你,你要告诉我。”月听雪的手又放得轻了些。
“恩。”她的心忽然又跳得很快。
“若很想骑马就告诉我。”他的声音悠悠的传来。
“你会再让我去么?”她猛的从被中探出头,两眼放光。他刚才不是说不许她去了么,怎么忽然又变了。
“不让你去你就真的不去了么?”他摇头笑道。她哪里是个那般听话认命的人。
“那倒是……。”她转过脸来心虚的笑。“你陪我去么?”
“是。”他的动作忽然停了停,转而整个手掌复在她的背上,应承下来。
她微微的一颤,转过身,伸手拉过他手,他的拇指上的扳指墨绿的光却似闪着微微的冷意,明明长时间戴于手上已有了淡淡的温度,它的光却是孤高的冷,龙盘桓在它的周身。
“你一直都戴着它么?”她记得这在她学的历史中是清朝才盛行的,没想他竟也戴着,不过真的很美。
“它带表了朕的生命,代表无上的皇权。”月听雪缓缓的说道。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
烛光微微的一跳,是永远无法被听到的倾诉。许多情节,缱绻、泪水、辗转、拥抱与背离……都只发生在心里。多少的激烈亘古无声。红尘中厮杀过,而遥相对望,依然只有这一副容颜……
仿佛,也就没有别的了。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从来不曾。
易瑟默默的闭上眼睛。回忆永不重现,没有人能够把时光倒流……过去的种种一个阴谋,还是一段玩笑……已没机会回首。
而她的心很痛,那里种着□□,还是,一滴眼泪。
她想起自己无数次,无数次曾极欲逃离的宫苑。不惜一切代价。
……曾以为自己可以逃离。
……但是……
她背转过去,身体却没来由的一颤。
“你冷吗?”他从温度从身后环抱过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温度与气息。
“恩”她轻应,靠在怀里,于世无争的安定感觉,其实她也常常想,若不是因为印宿她或许真的会也有些爱他吧。如果没有宿的出现,或者她真的会安心的眷恋于他的环抱,不以现代人的心境去嫉妒其他的嫔妃,她会为感情压弯了腰用一生折服于这个男人。
如果真是这样或者她就能轻松些,安心些。
“你在想什么?”他似察觉她的波动,语气出乎意料的平淡。
“没什么。”她淡淡的回答。
他轻笑,仿佛根本没生气,他翻身压住她,戏蔑的笑着道:“你好象病得太久了,御医说你已经无碍了”
“好象不是很好。”她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决定不理睬他。
“你有在撒谎!”他的唇落到她的眉睫之上。
“臣妾不敢。”她唯唯诺诺。
“你正在这样做呢。”他的嘴唇在身上游走,潮湿,红润,滑到胸膛流连不前,她忍不住低吟,神情楚楚又不堪。轻轻的摆动身体,发髻松散乌丝流泻着□□。
是谁在玩此一场的游戏?想来就心生了厌倦,或者只有蒙上了眼睛方有勇气继续。当天意戏人间,而人颠簸于诸天悲喜。天意之后依旧还有天意解释,茫昧的都只不过是层层的众生,一层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