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31章(1 / 1)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依赖了酒。
它不能为自己解决问题,不能带来希望,却给她真实的温暖,仿佛只要伸手便有了一切。那微熏的感觉,头轻飘飘的,脚轻飘飘的,身子轻飘飘的,也难怪许多人千金买一醉。
夜已经深了,宫人门都谴退了,连云卺也不在了,月黑风狂的夜里,桌上有美酒,烛如豆。
易瑟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举起玉盏,一饮而尽。这苦涩而热辣的滋味流淌到她的血里,一把浓烈燃烧的火在身内化开来,这才是她要的味道。她仰起脸让月光冰凉地流泻在面上。他说过,要守护她,可是,他人呢?她病好后又有许久不曾见着他了,或者只有自己出意外时他才会匆匆来看一眼吧。
空腔中渐升起袅袅的柔情,共酒意的热辣一同缭绕。这柔情是他心中的,还是她的?分不清了。她忽然惶恐着自己。她该杀了他的,该恨他的,可是……她竟然不记得刻骨的滋味。只酸酸楚楚的一阵阵,攀爬在身体内。
她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寻着声望去,阴暗里月听雪缓缓的走近。
她闭上双眼。为什么黑暗里看到的还是那静静旋转着的单薄的影,她一定是醉得厉害产生了幻觉。还好,是醉了,是幻觉,是个梦,真的他不会看到自己脸上流淌着未干的痕迹。
“你总是喝酒。”他轻轻的从她的手中取过玉盏,语气轻得仿佛能将人也融化了。
“喝酒可以看到你啊。”她迷离的笑开来,蓦地软弱无力。红烛摇动的光里,她的面色死一样地苍白。她望着他,任双行泪水再度自顾挂下来。
“想见朕可以派人告诉朕,随时都可以。” 他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
“不,不可以,我怎么可以想见你。”她惶恐的摇头,往后退开去。
“怎么了?”他胸膛的温度覆盖上来。
“我是在做梦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出现?”她把两只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面上泛起绯红。然后肯定的点头道:“是啊,我就说是醉得梦呢。”她忽然开心起来,是梦,既然是梦她可以不去记得伤害与过往,不记得仇恨与疼痛。
“在我的梦里你不会去别出的对不对?”她忽又疲倦而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
“不会。”他将她的手握住,放在他的胸口。
“我就知道,只是梦……。”她紧紧地抱住他。那里有她贪恋的气息和温度,或许这才是早该发生的一切情节。却只在梦里方可直白的上演,她不用挣扎,不用掩饰,不用辛苦的分辨是非对错……。
命里的,躲也躲不过。梦里的,不躲便罢。
只想抱住他,紧紧地。
头稍稍有些晕,眼睁开一线,直直的望入一双幽深的眸中。
倒吸一口冷气,骤然往后缩去却被月听雪伸长的臂拦住。
“你,你,你怎么会……?”涨红的脸慌忙往他腋下躲去。她昨天说的话她自己还清楚的记着,那他也不会不记得,她怎么会以为他是梦里的幻觉。
“你怪朕么?不能常陪着你。”月听雪的叹息道。
“会。”她老实的回答却依旧埋着头。
“不气闷么?”月听雪低沉的笑出声。
“你便会欺负着我。”她轻轻扯着他的衫袖撒娇道。
“以后少喝些酒。”他轻刮她的脸。
“今日不早朝么?”她忽然扬起脸看他。轻薄的帐外渐渐透出天光。
“朕有些累今就不去了,陆伦会将奏折送来。” 他压低声音道:“因为昨天几乎没睡呢。”
“你……。”她的脸顿时红了大片,恨恨的瞪他一眼起身道:“我叫云卺来伺候吧。”
“好。”月听雪笑着道。
“喝些粥可好?”易瑟问道。
“朕清晨很少用膳。”月听雪道。
“那样对身体很不好的。”她边起身边道。
“朕可以陪你吃。”月听雪道。
“好象很委屈皇上啊。”她忍住不翻白眼。
一夜的缠绵,却仿佛是忽然天翻地覆的改变。
“瞧我这身衣裳可好?”她着一身浅紫色罗衫裙,腰间长长葱白飘带,坠一个螭纹玉环。周身一无配饰,单耳上带了米粒大小的玉梅花。一个旋身,裙子漾起沧江烟月。
“那可以给朕更衣了。”月听雪依旧赖在床上,对她懒懒的伸出了手臂。
“知道了。”她咬牙切齿但还是走过去。
她拉住他的手,一用力,他却文丝不动,脸上挂着抹玩味的笑容,用力一带她一个不稳跌入床内被他搂个满怀。
“朕从来不怀疑自己,但是今天朕彻底怀疑自己的眼睛,怕现在所看到、摸到的人是不是昙花一现的幻觉。” 他轻吻着她的额头。
“我也……常常……怀疑……。”她神情恍惚,但没有说谎。
“不过你现在是真实的。”他的语气忽又愉快起来。
“真的么?你确定是我么?”她仿佛自言自语。
“你捉弄朕。”月听雪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笑了。
“哪有。”她轻偎在他胸前。拿起他一绺散发,和自己的发拢在一处往手指上缠。从未有过这样的娇憨。
他的发丝在呼吸里颤动。
一双窄袖销金袄冰绡月华裙。她缓缓的走近,有看不见的微风,轻掠云鬟。
易瑟木然凝视她的容颜。想念,一定是因为有某些过往,是难以遗忘的。
“姐姐,你可好些了?”沐倾媛走近她,这个她该用尽心思讨好的女子,懒懒的靠在窗案旁的塌上,皮毛蔟蔟的领间托出一张倾城的容颜。长眉入鬓,黑眸酽似午夜,眼角含冷艳煞气。她淡淡的一笑,仿佛忽的抚过一阵春风,只得这样的笑容怕是谁都愿意用心力去换取吧。
“好了许多,就是没力气,坐下陪我聊聊如何?”易瑟微笑着伸手将她拉坐在自己身旁。
“姐姐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呢。”沐倾媛默默地瞅着他,似乎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好吧,闲着没事全做了修养。有些象蛀虫呢。”易瑟笑着道。
“怎么这样说自己。”沐倾媛到是不习惯起来。
“妹妹戴着玉簪真是如天仙化成一般的人呢。”易瑟注视了片刻终于说出了口,她一直都记得姬贵妃当时惨白的模样,与沐倾媛的明媚鲜亮异常的对比。幽闭后宫,不见天日的高墙深院,女子的青春、才情、幸福和生命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一天一天、年华磨损,老去……她不敢再想得太多。
“姐姐在笑话倾媛吧。” 沐倾媛闻言不禁垂下头,忧郁高贵的颜色,轻柔地弥漫。愁云淡淡。
“怎么了?在宫里住得不惯还是谁欺负了你?”易瑟问道。
“倒不会有人欺负我。” 沐倾媛戚戚一笑。是这样含蓄而骄傲的,仿佛一种威胁一种。
“那是怎么了?”她不是听不出她话外之音。
“姐姐,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哪里不够好?是不是我太任性了呢?” 沐倾媛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摇啊摇,娇俏的摸样任谁也不忍心拒绝。
“已经够好了,究竟是什么使得你这般的不如意?是因为皇上么?”她笑着问道。
“是了。” 沐倾媛撒娇的靠过去,一双美如秋水的眼眸楚楚的望住了易瑟,小心的问道:“皇上好几日不见我了,是不是已经把我忘记了呢?”
“你很想见皇上么?”她叹息般的问道。
“想。” 沐倾媛点头道。
“好吧。”易瑟默默的注视了她良久幽幽道:“我教你唱只曲子如何?”
“曲子?”沐倾媛一脸的疑惑。“唱曲子皇上就会来了么?”
“是的,只要会那首曲子……。”
她闭上双眼。熟悉而陌生的乐曲自她的唇间流泻出来,为什么黑暗里看到的还是那静静的苍白的影,是哪一天,风拂目,他那么美,此刻,在她心里一直沉,一直沉下去。
仿佛许多的记忆都冻住了。
三天后,她穿过了御花园往五经萃室而去。
这一日,风很清,隐隐的她的眼角看见一抹原本是去寻她的纤细身影忽然变了注意般的放缓了步子,遥遥的随在了她的身后。
她没有改变原来的路线,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时候,惘然地笑了。
“你来了。”她停下步子,遥遥的望着立于五经萃室门前的修长身行。
紫色的衣衫代表了神秘而高贵的身份,他惊喜的回头,瑰丽而明亮的眉眼仿佛印得整个世界都失色黯淡了。
“我喜欢这么等你。”他朝她走过去,眼中的神采愈发的明亮。
“伏迂。”她轻声叹息道:“你知道我为何找你?”
“我希望是你想我了。”他在她的身前站定,目光一瞬也不瞬。
“我说过,要我们都过得更好。”她微笑的离得他近些,着迷他的眼神,曾有些时刻她很想换取那眼神在身上的流连。
“小瑟,有人跟踪你。”他笑得很快乐。
“我没看见,所以你也没发觉。”她也笑得很快乐。
“这好象是的,你看不见的东西我往往也发觉不到。”他懒洋洋的说。
“和我一起走走如何?”她笑问道。
“求之而不得。”伏迂道。
“伏迂你有谁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她淡淡的问道。
“为何忽然问这个?”伏迂挑眉问道。
“我想帮你,就象你曾拼力的帮我一般。”她一直恩怨分明,只是有些话她不能继续说。
“我不用你这么做。”伏迂皱眉,他不喜欢她将他关闭在门外的生疏感觉。
“你误会了。”她叹息,他总是非常的敏感。“你看见有人跟踪我了,我只是不想浪费了这个一箭双雕的机会。”
“哦?”伏迂的脸上又开始有了笑意。
“我刚刚才想到,你别拒绝我才好。”她朝他眨一眨眼。
“我从来都不懂如何拒绝你的。”伏迂直望着她。
“那给个名字吧。”她等他开口。
“奉车都尉季昶。”他给她一个名字。
“明白了。”她缓缓的点头。
这个夜来得很早,比冬季任何一个夜来得都早。
忽然有内侍传了话说皇上赐宴于神明台。
丹华粲罗星,琼花碧枝开。
后宫的嫔妃都来了,独独没见着皇后,片刻后又听得顷炅宫姬贵妃染了痛病无法赴宴。
月听雪听了只是淡淡的挥手让人开了席。
少了最得宠势力的这两人这宴似异常的热烈起来。璀璨的色泽饶了一室。
沐倾媛靠在月听雪的身旁,一脸的笑,双颊泛红,色若春晓。
颗颗荔枝在金盘盛了,金朱相映,富贵喜庆。
沐倾媛从金盘中去了一颗荔枝来,剥开了壳,喂给他。
羡煞了一干的寂寞宫人,沐倾媛却愈发的光亮耀眼。
沐倾媛忽然离了坐,一步步的从至高处走下,白玉似的一双手擎了碧绿的杯,缓缓的走下,飘起一阵奇香迷离。
“姐姐,这场宴是我求皇上办的,姐姐可还喜欢?”沐倾媛站到易瑟面前,巧笑倩兮。
“你喜欢就好,怎么问起了我?”她轻碰她的酒杯,一饮而尽。
“不,其实我是特地来谢姐姐的,若不是姐姐教了我,或者皇上真会将我忘掉的吧。”她眼中有光闪了闪,却又换做了烂漫而妖娆的笑。
“我一直是将你当作了妹妹你可知是为何?”易瑟注视着她的眉眼,这美得有些虚幻的脸,她每每看时,心口在隐隐的做痛。这美是种深深的记忆却在伤害着她。
“我只知道姐姐对我好便够了。” 沐倾媛说这话时神情却是万分的认真。
“那就再敬我一杯如何?”易瑟笑着问道。
“自然。” 沐倾媛笑充满了花蜜的味道。
“倾媛。”易瑟喝下一杯酒后轻声的唤她。
“姐姐请说。” 沐倾媛静静的等她说话。
“明日一早来我宫里说吧。”她叹息了一下。
“若姐姐有什么事我绝不会拒绝。”沐倾媛仿佛很是笃定。
“还没说完么?”月听雪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身后。
“已经完了。”易瑟的语气忽然森冷,连伪装也来不及。
“是么?”月听雪深思的看她。
“是。”她抬头去看月听雪,他站在那,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可奇怪的是,她却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她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很不好,那种感觉象是一种本能。在他冷淡的微笑下隐藏着杀意。
“去吧,皇上等得有些不耐烦呢。”她轻轻的推她一把,见人走远了方觉着自己的手抖得厉害。酒杯几乎从五指间跌落。
看那依偎的身影,突然她清晰不过地感到心房最深处那条从来不曾愈合的沟壑里喷出泉涌的鲜血,疼痛沿着旧伤口剖开,狠狠的打个冷颤。
第二日,沐倾媛来得有些迟,随身的宫女端来了熏香。
“姐姐,我这一早起便不见了我那玉簪,差人找半天也还是不见踪影,故才来得晚了姐姐切末脑我呀。” 沐倾媛微簇着眉依旧介怀着那事。
“不急,你来我方才安心了呢。”易瑟只是笑笑。
“姐姐好似有心事?” 沐倾媛早已看出来。
“陪我喝茶如何?”易瑟幽幽的问道。
“自然好。” 沐倾媛陪着易瑟庭院内喝一杯果茶。云卺将熏香放入了镂空兽首炉,冉冉的弥漫出一股奇异而安静的香气。
“姐姐在愁些什么?”沐倾媛撵些些花瓣丢进身旁的池水中。
“没什么。”易瑟叹息着站起身,背过去望那后花园里修剪得适宜的花树。
“姐姐你不信我?” 沐倾媛跟着起身站到她的身后。
“不是……。”她忙着解释,欲语还休。
“我可以发誓,若是有半点对不起瑟姐姐叫我尸骨……。”
“我信你。”易瑟急捂了她的嘴。
“那姐姐的困难为何不告诉我?我也很想帮助你的。” 沐倾媛恳切道。
“倾媛,你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么?”易瑟问道。
“但求白头到老。”沐倾媛道。
“是啊,可是不是人人皆可的。”易瑟别开头。
“姐姐你……?” 沐倾媛吃惊道。
“是。”易瑟转身注视她道:“我的幸福,怕是要交由给妹妹了。”
“姐姐!” 沐倾媛大惊。
“帮个忙吧。”易瑟拉住她的手。
“沐倾媛愿尽所能。” 沐倾媛点头。
“谢谢你。”易瑟淡淡的笑了。“午时时分皇上会去著星坛,马上便是午时,你现在无论如何都要立即赶去,帮我去拖住他,无论如何,这只有靠你而已了。”
“我?”沐倾媛沉吟了片刻点头道:“我会尽可能,但那时姐姐你去哪里?”
“我要去白虎闕。”易瑟愉快的笑了,她幽幽的道:“一出白虎闕一切便好了。”
“我还能见着姐姐么?”沐倾媛不由浮出了一死哀伤。
“我会一直记得你。”她拍拍她的手,然后转身回房道:“我得赶紧去备些事物,便不多话了。”
“我立刻便去准备。”沐倾媛缓缓的答道。
她没有忽略易瑟回身时忽然自袖间飘落的一纸信笺,她走过去轻轻的取过,放在眼前匆匆一略,无意的浮出一个诡秘的笑容。
四下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