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16章(1 / 1)
天刚刚从黑暗中变出些许绮丽的颜色,淡薄的落在金殿的琉璃瓦上。
文武百官步履匆匆的回响在光色未明的清晨,打破了沉静的夏。
有几位都是神色凝重,步伐仓促的,似乎一夜未睡的样子,身上黑底飞鹤或卧虎,踞蟒的官袍在急促中划出不安的角度。
“辰大人。”一个持重而稳健的声音响起,成功的干扰了大农丞辰远卿的脚步。
“哦,原来是舜亲王。”辰远卿行个礼与舜郢德一起并排而行。
“辰大人近来远督的旱灾可忙坏了你吧。”舜郢德笑着看向辰远卿。舜虽然已是年近六十的年纪,却由于保养得当,一身武艺也没拉下,所以看来身体依旧如年轻人一般的挺拔健壮,脸色红润,眉目清明,谈笑间之间洒洒风度依旧,只今日一双眼略有些肿,似乎是未睡好的缘故。
“为国分忧,因该的。”辰远卿已经快四十的人了,有些消瘦,眉头间已有了两条深深的痕迹,必定是时常皱眉的缘故。
“辰大人我听说灾粮在路途中出了些意外啊。”舜郢德笑着,淡淡道。
“哪里?似乎没有的事啊。”辰远卿神色如常道。
“哦,那就好,我也是听韩广说的,看来是误会了。”舜郢德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等等,亲王。”辰远卿停下来,胸膛起伏,口里似乎憋了一口气。
“辰大人有事?”舜郢德转回身,笑得云淡风清。
“呵呵,原来亲王与韩广也有交情。”辰远卿恢复了镇定,笑笑道。
“一般,只不过这朝里的事就算瞒得住皇上也未必能瞒住我。”舜郢德背负着双手,微笑着看向辰远卿,居高临下的。
“不知亲王忽然提起是否为了令郎……?”辰远卿也是个极刁钻的人物,早已风闻了舜光的好事,此刻舜郢德忽然找他提起他的软肋想必也不会有别的原因。
“不错,虽然你并不一定能帮上我,但人多些终是好的。”舜郢德的神色忽然有些黯淡,轻摇了摇头,自己最疼的虽不一定是舜光,可毕竟骨肉情深,就算他再不济事他也要包他的周全,拼了自己这些年的威望与势力他不信就换不回自己儿子一命。但是,这个皇上早已不是他能预计的了……。
月听雪靠坐在椅上,淡淡的扫一眼殿上噤若寒蝉的群臣,问道:“月迦最近很太平吗?偌大的国无本奏吗?”
“臣,有本奏。” 轻车将军韫邯阗从朝班中踏出一大步,行礼道。
“准奏。”月听雪暗沉的眼冰冷无情。
“卫尉卿舜光在行军途中擅离职守,目无法纪,醉酒闹事甚至还扰民抗旨,延误军情,几乎令边境敌军有机可乘,如今证据确凿,且舜光也直认不讳,请皇上定夺。” 韫邯阗将奏折递上去。
月听雪随意的翻了翻问道:“萧客,这因该是什么罪呢?”
“回皇上。” 萧客跨出一步,朗声道:“以我国律令,作为一军之首,知法犯法,死罪,擅离职守,死罪,目无法纪,死罪,醉酒闹事扰民,死罪,抗旨再加上延误军情需诸九族。”
“御史大夫既然说依照律令舜光犯下了四条死罪,最后一条还祸及满门,众卿家如何说呢?”月听雪仿佛在等待着。
“皇上,舜光虽是罪有应得但请看在他一直为国出生入死,血洒疆场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太史令姚遣第一个站出来为舜光开脱。
“是啊,还请皇上看在舜家满门为国尽淬又历三朝的份上免去死罪吧。” 典属国之职的晁梁亦出列求情。
月听雪一双冷然犀利的眼,幽暗的掩藏藏在那长长的睫毛下。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折。他心里很满意今天看到的结局,他从没如此清楚的了解过舜家究竟有多大的势力,而朝中又有多少他们家的连枝。
“臣斗胆为兄请罪,但求皇上饶过死罪。”伏迂不紧不慢的从朝班中出列,无论如何在表面的功夫他可不能少做,细长而极美丽妖娆的眉眼间掩藏着冷冷的笑。
“子不教父之过,这全是老臣的错,请皇上将老臣一同处死。”舜郢德老泪纵横的跪倒在金殿之上。
“请皇上开恩。”立时,金殿之上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
月听雪看着他们,然后慢慢地,用一种贵族的优雅姿势,从宝座上站起。
接着,笑了。
无论谁看见这样的笑都会有点心慌。
“敢作敢当,堂堂男儿就该如此,舜亲王你何故替儿子开脱?有子若此该是荣耀,死他也并不冤枉,他认下,证明他担当得起,你们全给朕起来。”月听雪微一挑眉,冷冷道:“国法如山,数罪如此不惩如何服军心,民心更要如何服诸候天下?谁再在荐谁一并同罪论处。”
跪着的人偷眼交流片刻,立时全部从地上站起,退回来朝班。皇上的话几时也没有失效过,他说得出便做得到,为别人搭上自己的脑袋的事毕竟没人肯做。
不过……有一个人例外。
舜郢德依旧顽固的跪在那里,不过身体开始忍不住的颤抖,明知大势已去却依旧不死心,想他舜郢德位高权重,连两位先皇也给足他面子,如今竟保不下儿子的一条性命!原本健朗的身体此刻看来竟似一下子老去了许多。
“舜郢德,你也想抗旨不遵吗?”月听雪冷冷问道。
“臣……不敢,只想与子同罪受处。” 舜郢德颤声道。
“混帐。”月听雪冷哼道:“你身为重臣不知维护法纪竟然还想公然抗旨?朕念你为三朝老臣,功勋卓著便只罚你罚俸一年以示惩戒,你还不起来?”
“臣……知罪……。” 舜郢德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叹息着,大势已去的感觉汹涌的包裹住他所有的思维,他此刻竟全然不敢抬头去看一眼月听雪此刻的表情。
“舜家三代为官,功勋卓然,舜光犯下死罪便只由他一人承担,不必再问朕,即时执行吧。”月听雪的声音很清单,仿佛从极远处缓缓的飘到耳中,但其中的威严使每个人都不敢抬头仰望。
“全部退下吧。”他挥了挥手。
月听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殿外微微升起的阳光。
迷离的五色正展开在门外,此刻的金殿只有一片暗沉而诡秘的颜色。
年深日久了便已成为他最好的颜色,他喜欢独自坐在阴影之中将一切布局妥帖,就如他现在忽然升起了的相思,一寸相思……一寸灰的距离,他喜欢静静的倾听许久时光流淌的声音,它总是让他想起某段雨声中的梦境。光泽沉潜。
秋,看到今天的情形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其实他又何必一次又一次的追问得不道的答案?这不是他的原则,其实,秋,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陆纶”他忽然唤道。
“奴才在。” 陆纶急忙凑身上前。
“你去把焰玉取来。”他淡淡的吩咐道。
“这……奴才这就去。” 陆纶似乎有些犹豫,不过依旧没有丝毫的迟疑脚下的步子。
“等等。”月听雪忽然叫住他,沉默了片刻后忽然道:“直接送到瓴襞宫去。”
“奴才知道。”
*
易瑟坐在窗前,握着玉镯凛然相向,心中淡笑。
这的确是她见过最特别的玉镯,陆纶送来是特别提到了它的名字——焰玉。还有带着一副暧昧而怪异的表情。她看着手中的玉镯,通体艳红,红得光彩夺目,红得触目惊心,浓郁而通透,她从没见过。
“云卺,你看它是不是很象鲜血的颜色呢?”她高举着镯子,对着云卺问道。
“不会啊,血那么可怕哪里会有这样美的颜色。”云卺摇头道。
“明明很象嘛。”她将它举到眼前,笑笑,对着阳光把玩。
“可是……小姐……这个焰玉……。”云卺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
“怎么了?有毒吗?”玉镯已带在了手上。轻轻的晃了晃,她顽皮的笑了,其实她只是很喜欢这浓郁的颜色而已。
“我听说这焰玉是皇太妃的遗物……。”云卺轻声道。
“遗物?”她大吃一惊,忙问道:“那这个……不是很珍贵?怎么送到我这里来了?”
“皇上的母亲其实身份不高,皇上虽恩宠过却也很快忘记,这焰玉是她最受宠的那年求先皇才求来的赏赐,她从不离身,后来她因病不治身亡,临死前将这焰玉给了皇上,要他好好保存……小姐,你在做什么。”云卺惊呼着。
“……怎么拿不下来?”易瑟无论怎么努力,刚才很顺利滑入手腕的镯子竟取不下来。听了这番来历她怎么能再把这镯子带在手上,无论如何也要快点拿下来还回去的比较好,她不能留下来。
“云卺,我怎么拿不下来?”她皱眉,哀怨的望向在一旁云卺。
“这个,我不知道啊。”云卺想帮忙却插不上手。
“你去给我端一盆水……还要猪油。”她急出了一身的汗,真是丢人,自己已竟胖成这样了吗?竟然连个镯子也取不下来。
哪怕她喜欢它,哪怕这是送到她眼前的东西,不过只一想与他有那样的渊源她就不可能接受,她是这样的一个人,有时执着并不是好事,但,有些事情不是简单的概括便能完结的。况她知自己根本做不了那庄重贞淑的贵妃。从来都不曾是过更不会是。这焰玉宛若一缕暗火,蜿蜒烧蚀在她的腕间。
她的心,如同一点墟墓优游的磷火。荒芜的长草之间,闪烁忽明忽灭的森森碧绿。它寒冷得,已经不堪闻问。
“小姐,水来了。”云卺端了水捧到她面前,手里还顺带拿着一小团猪油。
“猪油给我。”她取过来,涂了厚厚一曾在腕间,连镯子上也没放过,仍下多余的猪油,因该差不多了,将手伸进水中,然后用力……。
清水立时浑浊,油腻腻的一片,而镯子……依旧牢牢的套在她的腕上,纹丝不动。
“我看还是算了吧,取不下来就不要硬取了,小姐你的手腕都勒肿了。”云卺皱着眉,看着易瑟依旧不死心的想将手镯拔下来。
“不行,这个东西这么邪,带久了一定倒霉。”她忽然象个小孩子般较起劲来。
“呀,小姐,你做什么?”云卺张大嘴,几乎惊叫出来。
“我不信就没办法。”易瑟正一下下的将镯子朝坚硬的窗沿上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姐,这要是皇上知道了该怎么交代啊。”云卺看得满头大汗,这怎么一点也不象原先一直相处的那个小姐呢,竟然这样孩子气。
“他不是送给我了吗?我能自由处置的吧。”她咬牙冷哼了声,动作愈发的用力,她不要他的东西在自己身上如此顽固的存在,虽然赠予她的这小小玉镯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敌过了千金万银,看到他,她都无法遗忘那无尽的荒芜与没有痛处的疼痛都是他所带来的。
御林军日夜把守,重重的宫墙围绕,她终于绝了今生所有的指望。
无望了。误她的一世的究竟是什么。如花美眷,儿孙满堂,都成泡影。
桃花潭水,深不过千尺。她的一生,无穷无尽,满目昏黑。
有关于他的她都不要。
“别费力了,那是没用的。”一个清淡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浑身一僵,缓缓的转身,淡淡的对他一笑道
“参见皇上。”
他靠在廊拄上,一动不动,似是已来了很久。她竟全然不觉。
“除非是利刃切割,否则它是不会离开你的。”他微笑地看着她,眼光里冷鸷锐利。
“但是那样有可能你的手就没有了。”他继续道。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没有多少反应。
“除非你死了,否则它是不可能从你手上下来的。”他微笑着将目光落在地上的水盆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闭了闭眼,她可没气力与他争执。
“没什么,朕要你去一个地方。”他又笑了笑,似乎心情很不错。
“去哪里?”她已经被他拉着往外走,幸好他走得不快,否则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怎么跟得上。
青灰砖墙,砌作迂回的庄严。寂无人声。不见任何守卫,只寂静的掩藏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她抬起头。他处,有金黄色的琉璃瓦,在天底下层层渐远,迢递地展开。
她皱眉,转向月听雪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谢秋在里面,你不想见他吗?”月听雪望着紧闭的门,叹息道。
“你是说……。”她看他打开门,隐入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