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5章（1 / 1）
此刻忽然有个声音远远的响起。
“媛妃见过皇后，锦贵妃。”
相去七尺之遥，一女子遥遥失礼，眉目端丽。
涵涟跟在她的背后，同时行着礼。
“起来吧。”皇后淡淡问道：“媛妃，这几月来也没见着你，都忙什么呢？”
“媛妃深居简出没什么可忙，就今日见到涵涟想请她去内务府要些锦被来。” 媛妃轻声细语的说着，竟象是有些害怕的神色。
“怎么，锦被也要你亲自要？那些宫女都做什么去了？”皇后冷冷道。
“媛妃本就没事，遇见了就顺口说一声。”
“好了，你哪里有妃子的样子，连奴才也指使不得，退下吧。”皇后再也不愿多看一眼。
媛妃唯唯诺诺的走开，风忽然有些大了。
这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宫廷生活，□□裸的露着尖锐的牙，弱者便会被无情的淋漓撕扯，直到白骨累累。
琉璃瓦的光华在冬季的阳光中无比的耀目，拍击着易瑟的眼睛，有一种麻木的疼痛。一时间，两眼昏黑。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后忽然变得温柔娇艳的声音忽然惊动了她的沉思。
“参见皇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看也没看便行礼下去。
“起来吧，皇后在这里做什么？”
“我正陪着妹妹散步，她虽怀着孩子但适当的活动是有好处的。”
“这么凉怎么不多穿件衣裳？”月听雪的声音仿佛自彤庭尽处之中传来。
“谢皇上关心。”
“今日你陪朕用午膳。”月听雪道。
她抬起头来，正迎上他的目光。
他是皇。是天下的，是她的皇，他，踞万乘，仰至尊，天垂日覆，巍巍穆穆。
她要听从他的，他深深地望定了她，那目光复杂到她眩晕。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
她迷惘，那一弹指，仿佛有什么在周身流淌。
午膳，银盘金盏堆了一桌。
他与她，皆默不作声。
她持了鹦鹉杯，一口酒送至唇边，忽被一只苍白的手止。芳烈的酒气丝丝钻入心脾。那只手却不容分说的将它取下，转而塞如一只荷叶形琥珀杯，杯里是淡淡的茶香。
某刻，人定格如石像。沉甸甸缎袖垂落，绛紫近于浓黑。
她注视着他，她的目光。
仿佛是恍惚的蝶。在荒凉的野地里，暂且勾留。
他的目光暗沉汹涌，他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所以脸色一直苍白。
“你很累是吗？”不知为何，注视他，一开口，她问出的竟是这样的一句话。
“你也很累，不是吗？我们都是没有自由的人。”他忽然笑了笑，仿佛是微雨初晴后那一线明光。
她知道，他自出生便无故大病一场，几乎丧命，勉强活了性命却已是沉疾缠身，他雄才大略，力挽狂澜，将这即将倾覆的月迦皇朝一手支撑起来，很多事他为的只是这个皇朝的荣兴，他心里，这皇朝便是一切，成了他的桎梏，为此不惜一切的，只是，这千秋万世哪里会有长久，或者有时候，一刻便就足够。
“我怎么能同皇上相提并论……。”
“别再说了，别说出朕不喜欢的话。”他伸手制止她的话，柔声道，指尖触到冰凉柔软的肌肤。一丝遥远凄清的苦香，似隔夜衰败的月光。
仿佛有条熟悉不过的身影幽柔叠印。
他有些迷离的注视，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和谁。
自他坐上这皇位的那一刻，所看见的是一派支离破碎的国，分崩离析的朝堂，内忧外患的病态，在他眼前的早已不是原先的月迦皇朝，只是一个炎炎一息，苟延残喘的躯体，早已烂空了五脏，剥离了筋骨，连这皮囊都是腐败破碎的。
他用一个月的时间，不眠不休的处理完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又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将朝廷的官员重新清理整顿，他为了对付印宿所做的一切皆只是不得不为，每个人对每件事都会有相异面目，转侧之间，各各不一，没有必要强求一致。他只相信那是不得不如此的做法，他为月迦甚至牺牲了秋，他蟠踞在这煌煌金座之上牺牲掉自己，牺牲掉身边的人，这样换一个盛世的天下足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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镏金烛台放于桌案。
他吸气，吹熄烛火。
今日的奏折终于全部批示完了。
这间屋子里，浮浮沉沉，满溢着暗香的黑暗。
他走到床塌边，看她熟睡的容颜，无可言说。她从此只能存在于此地。他说过这话，便不容更改。借那窗外的一丝皎洁，看交糅杂错的幽幽白光与她彼此渗透。
她的笑靥在他烧灼的脑子里如花般绽放。彼刻，那幻影似的花朵。还未及开放却随时消失。他所经历过的种种，无数的花。一朵又一朵。为他而开，争相吐艳只为他一眼的垂青。而她从未对他笑过，哪怕有，那也都是虚假的颜色，纯粹的掩饰和敷衍，她在恨他。
不经意之间，一个温和的笑颜在他的眼前重叠，在那一天，他仿佛听见一声呼唤，在杨柳岸边，不知是谁的呼吸漾在风间，就算换了时空变了容颜，他也记得那双眼睛，徘徊后终于相见。
从那以后，在卷宗奏折间都是他与他静坐不动时繁花似锦的眼神，来往交流欲迎还拒的。那时他于他之间隔着一个她。时至今日，他与他却要借由她来祭奠留念，她与他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寂无人声。
仅她的呼吸起伏，弥漫着龙蜒香的暧昧之中，依然可以辨认出她身上那一缕寒冷轻飘的气味。那是她的印记，自来到这宫中便开始，无法摆脱。
这是他给她的气味。
她的睫毛微动，缓缓的睁开眼睛。
漆黑中，看见在眼前有一双比夜更深黑的眼。
那目光闪烁而明亮，平静下有黑暗汹涌着巨浪，那是月听雪独有的眼睛。
“你还不睡吗？”
“就睡了”
她不再说话。臂肘支起身子，朝里挪了挪，为他腾出了位置。一绺黑发跌在被子上。
他掀帐而入，睡在她刚刚睡过的地方，她身上的余温尚存。伸手将缃黄绣被盖至胸口，将她揽在胸口，她没有拒绝，只是顺从的挨着他，她摸上去这样的冷，像冰。她是一个奇妙而特别的女人，他相信曾有很多男人，愿付出一生来换取在她如冰凉的眉目里的沉沦。他忽然想起，某个瞬间，她在他的手指下变化着温柔，她也是温柔的，但那只是手指的记忆。不属于他。
她闭上眼睛，暗夜中，感到那双修长有力的男人的手臂，将她揽住，空气中全部被他的气息掩盖，忽然觉察仿佛是千百条触须将她牢牢控制，在这个只属于他的世界里，他和她是一种这样残酷而暧昧的关系。某种刻骨爱怜。疼痛的占有。血腥是在瞬间怒放的花，一切乌有。
这个她将直到老死之地，动荡着欲望和杀戮之中，她不知道要如何去看待它。
疼痛是无法忘记的，世间本一定的事。在变化转换之间并不露痕迹。就像爱与恨，生与死。在不知不觉之中，殊途同归。
昼夜交替，四季轮回，谁也逃不过的。几十年白驹赤电，没有永恒的。
而有一天，他与她的一切都成为了过去。不论那是荒唐还是荒淫。是仇恨还是同情，是对还是错，颠簸在人生里，诞生后就幻灭。
有时候，为的，只是贪图一时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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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不在身边，天已大亮。
他每日都起得很早，他这样的勤于政务，他或者真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好皇帝。皇帝不是人。
他是巨大的阴影，她在阴影里拼尽气力，她并不自怜。这是她所甘愿。
掀起那层叠的幔帐，她缓缓的起身，云卺象一缕淡薄的炊烟一样，适时地进来了，她所有事都做得极为妥帖合心。
这岁月的流转来不及细细的琢磨，就这样一日又一日的过来，清晨的风将记忆绵长地延续到很久很久之前，真的已经过去了吗？过了这样久的日子了吗？她将手温柔的抚上腹部，这里真的有生命在成长了吗，她自己都不敢确定这种奇异的感觉。
“小姐，你今天的气色很好，奴卑给你准备了燕窝要不要喝一点。”云卺将她的长发一缕一缕的盘旋纠缠起来。
“好，真有些饿呢。”她微笑道。
“其实，奴卑只是随口说说，奴卑觉得皇上其实有他的苦衷，看得出他对小姐很好呢。”
“云卺！”她的脸阴沉下来，看云卺后悔的低下头，冷冷的说：“这样的话以后我不想再听到。”
一个慌张，云卺将手中的象牙梳落到了地上，发出惊心的声响。“奴卑该死，奴卑该死。”她跪下去，声音愈来愈委屈。
“云卺。”易瑟将她拉起来，轻声道：“你不怪我吧，你自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只是以后真的不要再说了。”
“绝不会了。”云卺惶惶的看着易瑟，她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没想已过了这么久她还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一个女人进了宫，做了贵妃便定了命，已没有出路了，又何必再记得过往，人很快的就会老死，变成白骨的那一日还有什么？她终于也没再说出来，她的命和锦贵妃是在一起的，她也同样没得选择，她是她所见过最好的主子了，实在没有什么可计较的。
“小姐，你现在就用早膳吗？”云卺问道。
“好啊。”她点头，看着云卺出去。
她知道，很多人很多事，发生了便再也逃避不掉，不是对与错的问题。
肚中突然微微一动，她忽然愉快的笑了，原来印宿他始终不曾离开过她。
原谅与所谓的优待都是欺人的骗局而已。一丝凉薄的慰藉，背后是他尖锐的牙，血淋淋的事实，这无休止的纠缠其实是一串卑鄙的连环。
往事在过去之后，终会植根骨髓。永不会被清除。彼刻清晨，她突然记起他对她的伤害。
明玉碗上盖着镂金的龙凤花纹，热气从细密的间隙冉冉而出，上好的燕窝煮得恰当好处。燕窝中间混合了些许玫瑰红色的红烧汤汁，四周点缀着晶莹透亮的官燕。
“云卺，这是哪里个师傅做的？真是美呢。”
“这是奴卑用老鸡、火腿精心熬制了四个时辰的高汤制成的。小姐喜欢就最好了。”云卺开心道。
“没想到你还会这许多事。”
“云卺我还会高汤冬虫夏草燕呢，先用各种精选材料煲出清汤，而燕窝装在野生竹笙里，而冬虫草点缀在上面，有点像是薄皮灌汤包的做法一样，一咬开竹笙，由于竹笙充分吸水变软，而里面的燕窝也马上流入口中，在口中与燕窝合成了一道珍品，吃起来很过瘾。燕窝和虫草都是滋补的佳品，两者结合更能让滋补养颜的功效加强不少。小姐喜欢的话明儿云卺就做给你吃啊。”
“你越说越得意了，那你明天做给我吃啊。”
“好，一定可以让小姐每天都想吃呢。”
“那宫里的御厨岂非都被你抢去了生意？”
“可不是，不过啊，云卺的表叔就是御厨之一，很多都是他教的，我也就会这一些。”云卺调皮的一笑。
“锦贵妃。”
门外的内侍李邻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进来说吧。”
“奴卑刚才听说巴海被姬贵妃派人压去内务府受刑了。”
“这么快，定他什么罪名？”
“说他打碎了御赐的蟠龙纹白玉瓶，这会是定了死罪了。”
“已经到内务府了吗？会马上去行刑？”
“怕是快了。”
“云卺，我们去一趟内务府。”
易瑟站起身，往外而去，既然这件事她已经沾染上了身就必定会解决，她知道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必须要多几个可以全心帮助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