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章(1 / 1)
清早,她临窗梳妆,便有内侍来宣旨。
“赏,锦贵妃,明珠三斗,金胎画珐琅执壶,金镶嵌杯盘数套,玉荷叶杯两套,内侍一十五名,宫女二十名……。”
她接过那旨,让云卺赏了数颗明珠,内侍欢天喜地的去了。
细细的看那些夺目的事物,倒也有趣,特别是那玉荷叶杯,为闪玉,除底部微微露出玉质原有的黄绿色外,通体褐黄,部份显现灰白斑,偶见褐红的色素,掺杂于阴刻线中。状如枯槁而包阖起的荷叶,呈上宽下敛的三角形。叶缘弯曲起皱。外壁双阴刻线刻划叶脉。叶梗在底部弯绕一圈后顺势上扬至杯侧,此一安排除了增添造形的变化外,还具有器足与器把的功能。紫檀木座,以多层次镂雕作一把莲状,花叶秀美清雅,确是养眼精致得紧。
百般无赖,随意的取一颗明珠,一边把玩一边走出宫去。
太液地,旁有一池名曰:蓬莱。
不只几时被抽干了水,露出一片淤泥,黑黢黢的坦然,隐隐的有微光折射,风中似乎还有幽幽淡淡的枯涩味道。
她坐到池边的玉石上,这池塘不过也只是淤泥,这些年来想必也经历多了杀戮和憎恨,到如今早已波澜不起,池塘边,只她一人,片刻之间好笑的,荒唐的,凄烈的,都在瞬息间升腾。
一挥手,那明珠拖出一道光,五色纷呈的经历完美弧线,不落声息的一头扎进了淤泥,没入。
这转瞬即逝的过往呵,这阳光下的阴影,锦制的宫衣拖着雍容遥长的尾,仿佛被死死的禁锢于这方寸颠倒了色相的孔雀,展着美丽的却不知究竟因该给谁看,头发被编成多股细辫归至顶心,花巧地盘绕,簪笄、钗环枝桠张狂得象一张美艳的罗网,于行走摇摆间叮当作响,这个妖娆而迷离的影子,配着如此忧伤的面容。那是被炽烈光芒烧灼得干了水份的蓬莱,即便再灌上清泉却再见不到那不能相忘的人,……世间永不能再忘的容颜。
什么都无法逃避。
水月镜花,她心口的伤陡然间变得更大,更空荡。
她探着身,着魔般的注视,那泥泞中隐约有她的影,寂寞而阴森的。
“瑟……你在这里?”
她回头,望进一双炽烈的眼,却又似冰雪般寂寞的人。
“太子……。”她站起身,垂首。
“你答应过叫我尘寰,我是尘寰。”他执起她的手,语气有些撒娇的。
“尘寰……。”她挽起一个笑。他的神情让她不由的有些歉疚。
“你怎么在这里?在做什么?”他注视她,他的眼神深不见底。
“哦,一颗明珠而已,我的明珠掉进去不见了。”她有口无心的随意回答,其实是敷衍。
“想来你是喜欢的,我去帮你找。”
“尘……寰……。”她来不及叫住他,他已飞身跳下那一池的泥泞中,泥泞的污水哗啦一声溅起来,他站在那里,脸上沾满泥屑,黑黢黢的淤泥已将他的膝盖以下部位整个包裹住,他就那样用手一点点的去摸索,满身的狼狈模样。
“我不要了,尘寰,你快上来啊。“她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傲慢而冰冷的太子会这样满身淤泥的的半蹲在那里,她分明看到他还抬起头对他灿烂的一笑,她觉得有些眩晕,一时不知自己如此究竟是对还是错。
“你是在那里丢的?”他头也不抬的问。
“那里——。”她的手一指,大概的方向。
天光下,寒风轻舞,风声仿佛是凌厉地从耳边呼啸过去,那池中必定寒彻入骨,他冷淡寂傲下隐不住目光中的烈火,他经常会沉默的注视,那簇烈火,化作一种包裹住她的光辉,使她进退维谷。
“你看,是这个吗?我找到了。”他举着那颗明珠高兴的笑着,完全无视自己的身份,也似乎跟本不曾考虑这样的狼狈会不会被别人看了去,化做把柄。
“你快上来。”她取出条绢帕边替他擦脸边道:“这不过一颗明珠而已,你又何必这样去找。”
“我想你随身带着必定重要得紧。”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明净无瑕的眼光牵丝攀藤将她纠缠住。
转变总在一瞬间。没有解释。人生总是场不可理喻的经历。因缘叵测,他不懂曲折隐晦的表情。他更喜欢直接的表达,因为那简单。更是因为他已是如此了。
遇到了,开始了。
“你真傻。”她望着他,各试的滋味搀杂在一起,她有些沉不住气。
“我不觉得。”他牵住她的手。
“现在不是时候。”她撤回手,不动声色的面对着他热烈的目光。
“会有时候的,是吗?”他的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追问。
“是。”她硬下心肠,不在乎是否是骗他,再没有一种温度可以接近。她不想他知道。
“小姐。”
远远的,云卺唤了一声,想必是有人来了。
“你快回宫去吧,换身干净衣裳切末病了。”她已定下心来。
“那今晚……。”
“我会去见你的。”她抛下一句朝云卺而去,所谓魔由心生吧,她这样一颗已完全没有了热血的残酷心又何必在乎伤害了谁,这里每一个人于她都是对手和棋子而已。
无意的嘴角泛起一个妖娆的笑,眼眸里,放出凛冽的光焰。
那幽冥暗夜,她已经悟得透彻,很多事谁对谁错算都算不清了,也不想去算。
这世上已再没有她感兴趣的事情。
但,她只记得一件事——翻天覆地,她也要天渊,为她付出代价!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云卺。
“小姐,我看见顷炅宫的巴海刚才慌慌张张的经过这里,好象是从研贵妃哪儿出来,身上还不知藏了些什么。”云卺将刚才看见的一幕说出来。
“巴海?他在顷炅宫是做什么的?”她沉吟着问道。
“他只是顷炅宫的一个普通内侍而已。”云卺道。
“此人脾性如何?”易瑟问道。
“平素也不见他讲话,但他最拿手就是替人研磨珍珠粉,磨得又细又粉的,连皇后身旁的沁髹也要他帮忙呢。”
“那他必定与很多人有交集,姬贵妃对他又如何?”
“姬贵妃平日都不太多话,但很严苛所以谁都有些怕她。”
她沉默不语,细细的思索,即来之则安之,生活就是这样。她并不害怕这看不到岸的未来。她想或者这所有的复杂波折都是她所甘愿的。她就要这样继续摸索宫中每一条脉搏,看清它的纹路走逝。她要按自己的方式来在这里生存,这期间,不应有任何怨言。
“云卺,在这里我只能信任你,你跟着他,去看看。”她注视云卺,用恳切而期待的语气。
“奴卑这就去。”云卺根本没有犹豫,一声答应便匆匆去了。
她的心莫名的跳了一下,似乎在预示着某些事情的开始,她抬头看一眼天色,清清楚楚的天,蓝的蓝,白的白,纹丝不乱的,风已经停了,依旧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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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她慢慢的沿着精砌的宫廊走,悄无声息地徘徊。
于是有些细微的幸福,从心里蔓延出来,攀爬到周身各处,竟纠缠到全身酸楚,若只是如此,每日里这样望见她的身影也是好的。
他已被打败了。
不由得疾走几步,站到她的面前拦住去路。
“锦贵妃。”
“你……原来是晋王。”她行礼周全,退开一步。
“今日贵妃的身子可还安好?”他对着她却没有行宫礼,灼灼的注视。
“还好。”她幽幽的望他一眼,欲语还休。
“你的脸色却不是太好。”他仿佛已竟她看得清清楚楚,叹息着去拉住她的手,他终日在皇宫中办差流连也不过为能多见她一次,她总远远的站在那里,而他却心甘情愿沉迷其中。
“我要怎么好得起来?”她没有收回手,就这样任他牵着,淡淡的笑了笑。
“总会好起来的,你相信吗?”他望定了她,模糊的说一句安慰。
“我信。”她看他的眼睛,却另有所指。
宫人与内侍的脚步远远的靠近,她收回手,退开一步。
“臣告辞。”他装模做样的行礼,然后离开,走出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寻找她。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她的眉目依旧如此的透明,一如当年他从死亡的黑暗中才一睁眼看见的天真清澈颜色。
易瑟看他走远。
这旧时人的再见又会是怎样的剧情她不想猜测。
她含着的微笑,想必张狂得紧。
老远便看见云卺跑进瓴襞宫。
“小姐……。”云卺跑得急了,喘气不已。
“慢慢讲。”易瑟递上一杯茶水。
“奴卑看见巴海慌张的把那包东西塞在了枕下就出去了,刚想溜进去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时候雁筠也拿着个小包走了进来,我看她将两个包调换了就匆匆的走开,怕着有人会进来,奴卑就将这包给拿了来。”
“拿了来?”易瑟一惊,忙道:“你看一下便可,这拿了出来岂不会惹祸上身?”
“奴卑也是一时心急……。”
“算了,也没什么,那包里究竟是什么?”
打开布囊,一片光华璀璨。
竟是十几件钗环,项圈,镶嵌七宝无一不透着稀世的贵气。
“雁筠为什么把这皇妃们才有的东西放在巴海的房间?”云卺疑惑的问道:“那巴海在研贵妃那里拿来的又是什么?”
“等等……。”她制止了云卺的问题,喃喃自语道:“巴海在研贵妃那里拿来了一包东西,却被雁筠换了去,雁筠拿来的是这样一包只有贵妃才有的珠宝放在巴海的房间想必是为了栽赃,但她又为什么要栽赃巴海?莫非……。”
“莫非什么?”云卺好奇道。
“云卺,你立刻用这布囊包上些珍珠放回巴海的房间去。”易瑟急忙吩咐道。
“奴卑这就去。”云卺自然也是玲珑的心思,她私下拿出了这包珠宝若是有人发现岂非连主子一起连累了,既然是主子的吩咐她也不好多问,她只有将事给办妥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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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砌露冷湿衣。
天显露着沉墨般的颜色,易瑟的手轻抚过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微微隆起得明显了,细算来也有三个月了,这一刻她的心中无边无际,铺展静谧的狂热。
缓缓来到殿后那一深井旁,一抖手,流光闪烁的珠翠化做几声清响跌进了井内,黑黝黝的看不见了。
而周遭如此寂静,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她朝五经萃室走去。
那里是皇家的藏书馆,共分国史馆、皇史宬、英武殿、方略馆、实录馆、会典馆、昭仁殿、五经萃室、藻堂,殿连着殿。而五经萃室在其间最深处。
她仿佛听见笔尖沙沙似蚕食桑叶蚀般的声响,她看见自己的生命只是一个富丽豪华的洞,无尽的空虚。仿佛有那里有墨香盘旋,那墨的颜色触目惊心。
她已经学会了这里的文字,学会这里的生活,现在,所有的事都难不到她。
月光清澈的午夜,这五经萃室的阶梯上有一种奇异的明亮。
她走上去,只门轻轻一推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