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27章(1 / 1)
朝露,夜霜。
寒气漫天。
周围一片冷冷光晕,月晕。
自典礼后,她足有一个多月不曾见到月听雪。
已经入冬,大殿里生起了火炉,透过镂花的铜炉印出一片暗红。
烛影零乱。
她从殿内一头走到另一头,重复了一遍再一遍。
心头的急切凝集成风暴,在夜里不能成寐。
她的月信过了许久也没有来,而月听雪也没有来过。
根据现代人的知识她自然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
在那个小镇,那一夜癫狂。
若是一旦被月听雪知道,他怎么会放过自己,更不会放过孩子。
她不能让孩子受伤,这是印宿的孩子,属于她与他。
“小姐,你怎么拉?”云卺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她恍若未觉,她一定要容让月听雪以为这是他的孩子,不管用什么方法。
“云卺。”她与云卺对视,眼里有干净的倒影。
“小姐……。”
“没什么……。”有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却又被打消。
她疲惫在窗前坐下,望那一轮明月清辉。
“小姐,夜深了,窗口湿寒,还是别坐的好。”云卺递上一件长袍,关切道。
“陪我聊天吧,我睡不着。”她将她拉到身旁坐下。
“小姐有心事?”
“云卺喜欢过什么人吗?”她问她,四周无人,只有檐角兽口下的铜铃,惊扰心神。
“小姐为何这样问?”云卺立时红了粉面。
“这么说就是有了,你想念他吗?”她挽出一个笑,其实是为了嘲讽自己。
“云卺自小就和他一起长大的,只是进了宫出去就不容易,他怕是不会再记得我。”云卺的语气哀伤,落没。眼神恍惚。
“你恨不恨呢?这个宫殿,生生的困住了青春,说不定几时就腐败凋零了红颜的身体。”她锁着眉。
“小姐,这话切末再说了。” 云卺亦是情切的阻止。随后问道:“小姐可还记得那日在御花园,你念的句子,奴卑觉得好听,念给奴卑听听可好?”
“你想听吗?”她叹息。
“想,很想听。”
“千里故乡,十年华屋,乱魂飞过屏山簇。眼重眉褪不胜春,菱花知我销香玉。双双燕子归来,应……。”
“皇上,奴卑参见皇上。”
出乎意料,月听雪竟不期而至。
该不该高兴?
“见过皇上。”她行礼,却不知道他的心思。
“起来吧。”他将手递给她。
他的手心是温暖的,看他的脸,有点清冷的疲惫,眼神淡寞、落寂,深处隐隐有团火苗,看得到,摸不着。
“你把刚才的诗继续念下去,朕想听。”他坐到刚才她坐的位置上。
“刚才念到哪里了,我都不记得了。”其实并不想念给他听。看见云卺已经离开,门也被掩上。
“双双燕子归来,应……后面是什么?”他拉她坐下,忽然不似平日的他,忽然的温柔。
“双双燕子归来,应解笑人幽独。断歌零舞,遗恨清江曲。万树低迷,一庭红濮簌。”
“你在怪朕?”月听雪的眼神幽暗。
“不敢?随口念罢了。”她不去看他,她知道自己只是他的筹码。
“是吗?” 他起身准备拂袖而去。
“不要。”她拉住他的衣袖,紧紧的,不放开。
他望着她,却也没有动。
“我觉得一个人很冷。”她看他,知道自己的眉目如黛,淡如烟霞。
“你在想什么?我竟不明白你。”他眉眼里有光彩,一瞬即逝。
“只想你不要丢下我,这里很冷。”她又几时明白了他?摇尾乞怜的她,他是否满意呢?
“你冷吗?”他抱住她。
“这样便不冷了。”她贴上她的唇,江山大好,千古兴亡,谁能怪在世间的人此般情痴。
谁利用谁,谁又欺骗谁。
销金的帐幔。四角垂香囊,浓薰沉沉。
他已不是冷漠叵测的居心,原来他同样有自己无法抗拒的,那坚硬与灼热的欲望。
她的手指轻轻缠绕住他的。谁也做不得假。
她轻抬了眼角,望见他的眉眼炽亮。他汹涌的呼吸。
她有没有说过,这是一场谎言,人影重叠,身体交合,谁不是为的一己私欲?
只不过一场游戏。
***
醒来,他已不在身旁。
枕上留着他的一根发,乌黑。
捻到指间,看它慢慢的从空气中坠地。
她知道自己可以安心一些日子了。
用了膳,胃口大好。
往花园去,宫中也只有花园可去。
远远的便望见一人,铠甲金光,威武神朗。
竟又遇见了他——军辩。
朝他而去,故人又相逢。
“臣军辩,见过锦妃。”他连忙行礼。
“我们是故人相逢何必这么生疏?”直来直往,料得他不会不记得。
“臣多谢锦妃救命之恩。”他的脸色平静。
“你谢我救你,却又在那一日阻拦我?”她其实亦没太过怪他。
“那是微臣的职责。”他说得小心却抬头看她,毫不掩饰的直白。
“那你记得欠我的,终会要还。”她不回避他的目光,有个人可用总比没有的好。
“臣自当粉身碎骨,绝不相忘。”他的语气没半点的假。
“那好,我也会记得的。”她亦不想与他做假。
“那微臣告辞了。”
看他的离去,忽然心生了惶恐。
他身上的是战袍。
那一日册妃,见他在朝堂上穿的并不是战袍!
难道……?
急急的朝俯鸯宫而去,妍贵妃是老将军潘斟的女儿,知道的消息必定比她的要多。
才走出十几步却被一个内侍拦住。
“锦妃娘娘,请速速回锦绣宫,皇上已经在那里了。”
一时怔住,他永远比她快那一步,她来不及明白就被安置在了套中。只要他动一动手指自己就死得不明不白。
赶出了一身汗,却是冰冷的。
他负手而立,对着她一个遥远的背影。
“锦妃参见皇上。”她的气息凌乱。
“你似乎永远也不在锦绣宫中啊。”月听雪的声音晦暗不明。
“劳皇上久等请恕易瑟之罪。”暗自白他一眼,谁要他自己先来的。
“你的心情仿佛还不错?”他转过身,高深莫测的看她。
“蒙皇上隆恩,我吃睡不愁。”她说得很诚恳。偷偷的暗骂上一句。
“你真是有趣。”他忽然笑起来,竟也似流光异彩的绚目耀眼。
“谢皇上赞赏。”她不明白他高兴什么,真是莫名其妙,每次看到他都会心生郁闷,情绪烦躁。
“来,陪朕出去走走。”他拉过她的手往外去,眉眼里有看不通透的图谋。
他的步伐很快,她被这一身的繁琐纠伴着无论如何也走不快。
“究竟去哪里?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努力的跟随他的步伐。
“就要到了。”他苍白的面目泛着光彩,紧握着她的手竟在颤抖。
究竟是什么使他兴奋如此?
“马厮?”她转身望他,疑惑不定。
“你可以从这千匹的良驹中选一匹,朕知道你喜欢。”他给她一个温和的笑。
“谢皇上赏赐。”她没来由的一阵阵惊慌,他忽然之间的优待使她隐隐觉得定是有什么要发生。
“你喜欢哪一匹?”月听雪的目光在众多的马匹身上游移。
“就这匹吧。”随手指出来一匹乌黑的马,皮毛光彩,头中等大,清秀,耳朵短。颈细长,稍扬起,耆甲高,胸销窄,后肢显刀状和外向。她可以确定它是一匹好马。
“你果然懂得不少,竟然看中了朕的马。”月听雪抿起一个微笑。
“我只是随便指了一匹,其实什么也不懂。”她垂下头,锋芒一露就可能牵连及深。
“它以后就是你的。”他神色难测。
“我根本用不着这马,亦受不起,还是不受的好。”她又是一惊,古人都珍惜自己的马,何况皇帝的坐骑必定千挑万选,古时有帝皇为爱驹悲痛,举国沉哀,她怎么可以要得起。
“很快就用得着了,你乃朕的锦妃,自然受得起。”他的语气淡淡而来,竟透着冰冷的杀意。
“为何?”她的语气颤抖,一股凉意直透心底。
“因为朕要御驾亲征。”月听雪深深的注视她,幽暗的眼色竟波涛汹涌。
“什么?亲……征?”她猛退一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你自然知道朕此生最大的敌人是谁。”他伸手将她揽入怀,抬起她的下巴,逼视。
“你想说什么?”她的心中已是一片澄澈。
“你会跟朕一起去。”他苍白的脸色竟是夺目的狰狞。
“你……。”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真的太狠。
“朕只想让你听听战争的声音。”他的语气忽然又变得温和。
“你……。” 她的喉口抽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或者你可以想象他的声音,透过了喊杀声传进了耳朵。”他幽幽的笑起来,却神情冷淡的。
“你为何要这样做?”她明知问。
“因为他害死了秋,你难道不想替秋报仇?你难道没想过要再见他?”他的手轻抚开她额前的乱发,温柔道:“锦妃,你又觉得冷吗?”
“那我可不可以不去?”她再一次问。天这么快就黑了吗?
“他必定很想见你,朕的锦妃。”月听雪的笑容逐渐的扩大,眼神却怨毒,他说:“兵不厌诈,成王败寇,战场上的失败是没有再次选择余地的,所以,你必须去,因为他已经兵临城下,你说他来得这么快是不是为了你?朕的锦妃……。”
她没有听见下面的话,闭着眼伸手到领口,她觉得气闷得很。
她以为离开他,至少能为他减去一时的困境,谁想紧接的却又是另一个陷阱。
夺命连环,招招致命。
所有的一切,冰冰凉凉。
是否能将瓦全换作玉碎 ?别离换作相随?只是长袖一挥?
好苦……。
五更,刚刚敲过。
锦绣宫的门打开了一条细缝,一个纤细的人影闪了进去。
“云卺,你将事情打听清楚了吗?”易瑟急忙跑过去。
“小姐,情况……很遭。”云卺小心的注视着易瑟的神色,她自然知道自己的主子与月迦皇朝的敌人是怎样的关系,不由得担心不已。
“刚刚皇上下了旨,二天后大军出发,前往谴圜城。”
“这么快?有多少兵马?为何是前往谴圜城。”她有大堆的问题得不到解答。
“因为古都檐紊已落入敌方之手,此次若是败了那月迦便彻底完了。”云卺说得小心,她亦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来表达。
“所以……所以背水一战月听雪他非赢不可,所以他将我带去……”她在大殿中来回渡步,焦虑不已。
“此次听说是出动了全部兵马,所有的将领和重臣都会随军,皇上有言,此战若败,定不回朝。”
“知道了……。”
她挥一挥手,坐到床上,目光涣散。
头顶上的这千层幔帐,潋滟飘洒,层叠间多象一道道折叠扭曲了的伤口,假若一刀斩落,溅万股血芒。
种种的命运,仿佛,已经注定。
她是否渡得过这个冬季?
千里故乡,她逃不出生天。
十年华屋,短促而疼痛的清楚。
宿,若他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情景?
漫天的硝烟,战鼓隆隆,旌旗荡荡,男儿意气,傲揽弓缰。
请,就此将她忘记。
江山不易,逆水风寒。
金戈铁马,不应有红颜牵拌。
她愿意,他就此将她忘记。
* * *
枪剑林立的兵马,巨大的战旗肃穆飞扬,寥寥长风,肃列军容。
二十万兵马,倾尽了举国兵力。
军辩策马而来。
“皇上,三军点阅已毕。”
月听雪苍白的脸有些铁青,他点了点头,眼色凌厉的面对肃立三军朗声道:“今有逆党,犯冒天威,军情猖獗,直犯月迦,朕亲率大军剿灭,覆我山河!”
三军轰然响应:“覆我山河!覆我山河!”
“出发”
一时,枪剑战旗,万马烟尘。
易瑟握着缰绳的手指已泛白,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
她或者就在那时,突然的枯萎。
壮志荡荡。
万马飞芒。
残墙哀壤,她在雄心与是非间的一挥袖,只剩残阳。
仿佛经过了许久时光,仿佛万千兵马都为之静寂。
安营扎寨时天色已昏。
“你累了吗?”月听雪注视她,安静而幽暗的。
“皇上不累,臣怎敢称累。”她淡淡的回应,目光落在前方的军营之中。
“漠漠烟如织,,很美不是吗?”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一泊沙来一泊去,一重浪灭一重生。皇上最美的应该是生生不息。”她冷冷的注视他,冲他微微一笑。
“锦妃,你是在害怕吗?”他高深莫测的微笑注视。
“皇上不怒而威,易瑟自然害怕得紧。”她低头,不能再看他那万劫不复的黑暗眼眸。
“你恨我?”他低下头,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注视他的眼睛。
“锦妃能活着是仰止皇上的鼻息,怎敢心生怨恨?”她淡淡的答他,无视那双眼睛掩藏着的暴风雨。
“你知道你有多重要?对朕,对月迦,所以就算恨能让你活着那也是一种理由,朕亦会遵守承诺。”他的微笑逐渐扩大。
“没有能永垂不朽。皇上,你信是不信?”她问他,带着惘然的笑容。
她已经没有了幻想。
她只有睁大了眼睛,看这时间一步步的走下去。
她早已告诉过自己,不许哭。
所谓天意,所以难违。
什么天经?何谓地意?
最后的滋味,她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