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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第2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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谴圜城。

抵达谴圜城已近黄昏。

风云动城阙。

一片诡秘的寂静。

战场刚刚经过打扫,依稀的狼籍不堪。

仿佛刚落了一场小雪,惨白加上黑红的血渍,百亩沙场,乌云压城。

红烛背,绣帘垂,人不见,夜寂寂。

“云卺,你去问问,今日的战况如何?”易瑟的房间内来来回回。

“小姐,我们出不去的,门外的守军根本不会放我出去。”云卺无奈道。

“把我带来,又把我软禁在这里,你说,他究竟在想什么?”她直楞楞的注视着脚下的青砖,那里隐隐泛着她抓狂的身影。

“奴卑陆纶叩见锦妃。”门外传来内侍恭敬而嘶哑的声音。

“进来吧。”

“皇上刚命人煮的定神茶,特谴奴卑给娘娘送过来。” 陆纶垂着首,双手高举递上一盏茶。

“那你替我谢皇上,就说易瑟会紧记他的恩典。”她微一扬眉,却又波澜不惊。

“奴卑知道了,奴卑告退。” 陆纶退出去,轻掩上门。

“云卺,将这茶给倒了。”她轻轻的叹息。

“是……。”云卺取了茶在手,犹豫再三。

“还是……还是,给我吧。”易瑟从她的手中将茶接来,一气喝光。

用力抹去唇角的茶渍,她忽然温驯却天真的笑了,仿佛兵纷劫祸就在如此明媚的笑容中灰飞湮灭。

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是谁的手如此温柔,是什么落进了嘴唇,好苦。

手是温柔的却没有温度,否则她怎么会觉得冷呢?

又是什么声音沉重地敲击地面,震颤了她的心魂。

有什么堵在了胸口,闷得发慌,忍不住的咳嗽。

她睁开迷离的眼。

看见苍白的脸,幽暗的眼色,近在咫尺间。

“你醒了?”月听雪叹息着,深深的注视。

“几时来的?”冰冷的语气,一时忘记了要假装。

“不久。”他却并未生气,只继续道:“兵马已整顿完毕了。”

“这似乎与我无关,皇上。”她冷冷的提醒他。

“你跟朕一起上城楼观战。”他的脸一半掩藏在阴影中,清晰却又叵测的诡异。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她麻木的注视他,早已料到的结局。

“谁又放过了秋?谁又放过了朕?”他幽暗的眼中汹涌着杀意。

“你仿佛很得意?”她冷眼旁观。

“你可以见到他不高兴吗?”他对她微笑。

“是你很高兴吧。”她回他一个微笑。

“云卺,替锦妃更衣。”月听雪站起身再不看她一眼。

她穿了身蓝衣。

干净的颜色,好似天空。

城楼的风好大,吹得她的衣衫猎猎作响,绰约翻飞。

月听雪就在她的身边,一身戎装,威严而凌厉。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隐隐可见他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脉。

她从不能看透他的心机,他的步伐。

“你冷吗?”月听雪回头看她,淡淡问。

是啊,已入冬了。

“江山如醉,不过长袖一挥,我只觉得今天是个好天气。”她对他微笑,明艳却又淡定。

她的呼吸徒然停顿,仿佛有一刻天地寂静,万籁无声,所有的一切随之停顿。

她分明看见,看见了——他。

烽火,边关荒原,古道绵长。

劈江斩岳,碧血长天,四面飞沙。

金戈铁马,血荐辕旗。

凌风练舞,马蹄轻响。

她的眼睛由模糊逐渐清晰,再模糊。

她的唇微微翕合却发不出声音。

她看见他,在马上,咫尺还是天涯。

“来人,送锦妃回去。”她被一双冰冷的手拉开,眼前的一切阻隔于城墙再不见了。

“月听雪——。”她挣不脱身后架住她的铁臂,只能目眦欲裂的瞪着他。

月听雪注视着她被带走,心中忽然竟有种恶意的快感。同时却又似乎哪里隐约的一阵痛。

他猛一转回身,不再留意自己,全心对战。

***

城下。

“真是巧得很啊。”印宿懒洋洋的微笑着。

“哼,你的心情竟还能这么好。”军辩从鼻孔中出气,算是回应。

军辩一挥手,喊杀声顿起。

枪若游龙,光影千重,在发出“嗽”的一声破空的声响后划过天地,奋力的朝印宿直扑。

印宿的刀迎向寒光中透过的一丝微风,枪在一瞬间仿佛化作空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全身之力击到空处,再次变招,漫天尘土、飞雪。

战鼓隆隆,又一场血战开始。

大队的骑兵队如同扫过大地的巨龙,迅捷的从印宿军队的后方杀来,甲胄映月冰雪的闪光,宛如片片龙鳞。

硝烟避日,喊杀震天,地上浮尸处处。

钟鼓歇。

已近黄昏时分。

喊杀声清晰的传入房内,囚禁中的易瑟断断续续的从守卫口中得到她的信息。

“战事激烈一时难分胜负。”

“据说敌人已攻上了城墙,谴圜城危在旦夕。”

“敌人的进攻被控制了,看来今日一战双方皆没讨得便宜。”

一句又一句,她的心提起又放下。

她注视自己的双手,竟忍不住的颤抖。

“真的?”

门外开始窃窃私语。透着股兴奋的味道。

“敌方背后有援军杀到,如今敌军陷入重重包围,现正节节败退,死伤无数。”

她将耳贴近了门缝,终听得这一句话。

‘乒’

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

易瑟随着这声响旋风般的往外跑去,狂奔。

用尽所有力气。

她提起繁复的宫裾,任衣衫勾拌在风里飞扬,一路上那青珥,钗环从丰厚黑发间散落出悦耳轻响,那头长发四散在身后泼墨般肆意。

她飞奔过街市,穿过满目诧异惊惶的人群,战鼓轰鸣,战马萧萧。

漫天昏黄的硝烟。

她践踏着满地沙砾与血海往前急奔。

城门越来越近。兵士自顾不暇,厮杀的呼号,震天动地。

她越过去,越过尸体的残骸,任脚下的鲜血湿足。

宿,无论生死,她要他在身边。

鲜血触目,印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他已经败了,身边的人马、兄弟倒下,敌人围困,他精疲力尽。

一旦的疏漏便是生与死的瞬间。

“宿——”

他听见一声呼唤。他无法透过兵马再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

他已经失去了她,从此或者就是天上人间。

徒然间一声清响,悦耳而清脆的,随后一股的炙热的力量在胸前蔓延,一时间仿佛四周顿时寂静,千军万马,人影重重,无声的在眼前转换,他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一截箭尖。

“宿……。”她惊呼出声。

无数兵马在她眼前重叠,天地仿佛无声。

在乱军中,她终于看见——他。

同时她看见他胸前那致命的一箭,她用尽气力朝他而去,看见他如死苍白的的面孔与痛彻心扉眼神,她看见他朝她而来,孤身一人,千军万马之中,他的气概使得千万军马失色黯淡,他朝她而来,身边无数人倒下,血象雾一样迷漫激洒染红了整个世界。

骤然,漫天飞蝗的箭矢,飞雨般朝他而去。

他的脚步不由的停顿。

他看见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朝他伸出了手,他以为就此便是与她的永远,她就近在咫尺,他朝她伸出自己的手,脚下却已无法再挪动半步,他与她之间,终究还是差了这咫尺的距离,他的眼睛模糊不清,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逐渐的变成累赘,分崩离析的瞬间,天地苍茫,穷途末路,他看见她的眼睛,只有他一人,一如他们的初见,芬芳快乐,光华绝艳。

他看到天空最后余辉就这样华丽地在她身后弥漫了整个世界,让所有,就停在这里吧。

“宿——”

她的声音是轻声细气的温柔,她唤他一声,用专注的眼神。

他满身的箭矢,凛然不倒,他的手停顿在半空之中,他对她微笑。

怎么忽然间如此的安静?

人影纷纷却悄无声息的,在那一刹之间。

***

她又看见火焰!

她血色火焰在眼前飞跃,左冲右突,看不到出路,燃烧殆尽后黑色的土壤,干涸的裂纹,火焰从那些裂纹中蠢蠢欲动飞舞盘旋。

‘瑟瑟,瑟瑟,瑟瑟。’

一声声的陌生而熟悉呼唤在她的耳边飘荡,游移。

那是谁的呼唤名字?是谁?是谁?

‘瑟瑟,瑟瑟,瑟瑟。’

呼唤若隐若现却长久不熄,惶惶忽忽却又异样的坚持。

这是谁在声声的呼唤?

她慢慢的回神,望入一双幽暗叵测的眼眸。

月听雪站在她的面前,眼中是得意的笑容,他的手抚过她的发,轻柔地道:“瑟瑟,你安心吧。”

她木然的看他,没有反应。

他深究的注视她良久,叹息道:“庆功宴就要开始了,朕要你一起来。”

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月听雪伸手拉起她。

她随着他的动作,没半丝异样的反应。

他淡淡一笑道:“云卺已经帮你打理好了,跟朕来吧。”

她沉静如水,一步一步跟随。

月光穿越楼阁的间隙投下斑斑驳驳的阴影。

属于她的……都已碎裂。

御赐的庆功宴。

刻意的热闹,杯酒喧哗。

她安静的坐在月听雪的身边,不动声色,不置一词。

眼神已涣散、迷离。

她仿佛回到许久的以前。

她的眼前,景物已模糊,灯光不再摇动,只有一种干净的冷白。

慢慢闭上眼,不再看这沉重、颠倒的世界。

“众卿家,朕今日宣布正式册封锦妃为贵妃。”

易瑟茫然四顾,似乎听到有关自己的事,却又没听真切。

“臣等参见贵妃。”

她怔了片刻。

她仿佛听见在谴圜城的天空响起自己尖厉的喊声,令月听雪也不由的倒退两步。

她转身回望月听雪那双幽暗叵测的眼,清亮如镜,映照出她疯狂与狰狞的表情……

她的指甲抠进自己的手心,鲜血淋漓。

她听见了什么?他说册封自己为贵妃?用封号来点缀她这荒凉的心,添些艳丽颜色。

她已得不到解释,生死关头,印宿已弃她去了。

在失去一切的漆黑,她已再也找不到一双坚定而温暖的手来引导方向。

她嘶喊,身体弯曲起一个弓状,拼尽了气力。

血脉凸现,脚步浮摇,如一场红尘乱舞。

一道轻柔却不容分说的力量压覆上来。控制住她抽搐癫狂的身体。

“从此后她就是贵妃,她现在需要静养,今日的事不许再提。”仿佛从极远处朦胧地传来月听雪淡定的的声音,糅合在她幽幽续续的鬼哭声中。

他紧紧将她拥在怀中低声说:“结束了……瑟瑟……安静下来……。”

他勾起她的心疼,她看到他苍白的手,那是漫手的血渍。

月听雪将她抱回房中,他安静的坐在远处,喝一盅酒,目光迷离的游移到她的身上。

她俯身睡下,任他打量,只是闭上了眼睛。

倦意惺忪的瞬息,在小镇幽甜的月色里,想起两行句子……

沧海一去已无路,此生魂梦与君同。

如今,生与死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或者只有坚持到这游戏终止运营的那天……。

沧海一去已无路,此生魂梦与君同。

***

谴圜城,属谴圜府管理。

府尹的大堂内寂静无声。

大家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纪参将军,你也是多年的老将,朕命你追缴天鹰的余孽为何到今天还未完成?”月听雪淡淡的开口,语气却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启禀皇上,臣已将其三万降将压在牢狱之中,其他的早已闻风而散,不是一时可以清除的。”纪参已是四五十的年纪,依旧一身的威严干练,没半丝中年的疲态。

“是吗?即是如此,先将那三万降将统统给朕斩了。”月听雪吐出一句话,云淡风轻。

“皇上,若是将那些降将全部斩杀恐怕会血流成河,还会让原本想投诚的人心存芥蒂。”纪参一惊,慌忙劝道。

“晋亲王,你有何意见呢?”月听雪的目光又落到一边的军辩身上。

“如今离天渊一统仅一步之遥,顺者昌,逆者亡,将军久经沙场何时开始心慈手软的?”刚被封为晋亲王的军辩出列道。他自然深息皇帝的脾气与作风,自小便沉浮于宦海自然要懂得如何揣测圣意,否则自己却可能被牵连祸结。

“正因为月迦刚刚破斧沉舟,铲除了心腹大患,天渊一统仅一步之遥,所以不可盲目大开杀戒。”纪参坚持己见道。

“正是,皇上,微臣亦不赞成如此。”内阁学士符扇亦出列。

“连爱卿又如何看呢?”月听雪淡淡的笑,又望向一个人。

一人从容的从群臣中走出,莽文朝服印着一副飘洒骨态。

古拙恬静的眉眼,超然脱俗的容颜,清癯而秀美。

“臣觉得杀,可显吾王之风,不杀,可显仁慈之意,但看皇上要的是什么?”连患位居纳言,月听雪亦喜欢听取他的意见。

“若不斩杀便坑杀吧,不用再议了。”月听雪冷冷道。

“是”所有人皆不再出声。

“没事便退下吧,连爱卿,晋亲王,你们留下。”

一时间,大堂内走得干干净净。

“两位皆是我月迦的重臣,想必知道朕为何如此做。”月听雪仿佛还想探察些什么。

“臣等不敢揣测圣意。”两人虽是如此说却不见半点的犹豫。

“无妨,你们倒说说看。”月听雪的嘴角再次浮出一抹高深的微笑,苍白的脸上双目阴郁。

“天渊如今还未一统,局势不稳,所以杀鸡敬猴。”晋王军辩先出声。

“那谁又是猴呢?”月听雪满意的点头,再问。

“自是那些心存叛逆之人,更主要的是……衡固侯。”连患接口道。

“连爱卿的确深息朕心,不过衡固侯此次立此大功又当如何奖赏?”月听雪的笑意更浓。

“衡固侯可加封为六部督使,即将六部的大权送于又可使他留在帝都。”军辩道,他又怎会不明白月听雪的意图,他就喜欢别人将他的想法说出来。

“如此就替朕传趾下去,加封衡固侯为六部督使,赐一等侯府,坐守帝都。”月听雪的食指轻敲在桌案上。

“臣等领旨。”

“皇上,钱御医求见。”内侍在内外传。

“宣”

“臣,钱程参见皇上。”御医已经五十出头,但一直步履稳健的他此刻也有些匆忙。

“钱御医来见朕有何事啊?”月听雪扬眉问道。

“是锦贵妃,她坚持不肯见臣,臣实在是无能为力。”钱程垂首,不敢仰视,谁不知道若是附逆了圣意,皇的手下从未留情过。

“已经一天一夜了,你就是来告诉朕这些的?”月听雪的声音很轻,却很冷。

“臣,罪该万死,锦贵妃不肯让臣医治臣也束手无策。”钱程急忙跪倒解释。

“皇上,锦贵妃是情绪不稳所至,不能全怪钱御医,微臣略通岐黄,或者可以一试。”连患站出来。

“朕早已听闻连爱卿博古通今,命学医理亦是精通,如此就劳爱卿去这一次。”

“臣定当竭尽全力。”

“你们都下去吧。”

月听雪望着门槛上退出的最后一抹光亮,苍白的脸上抚过一丝疲惫。

他终究还是赢了,没有输才是最重要的结局。

他倾尽了全力,用尽心计得的这一场胜算,秋,在天之灵会不会恼他?

秋曾笑他枉花这般心机,是天生的冷酷王。

只怪这众生太美丽,他已逃不出这约束,原谅他着迷于悲,欢,爱,欲,怒。生不得天了。

这璀璨浊世,他千手设防,劈荆斩岳,天苍苍雪茫茫时是秋陪着他浪荡,并成全。

到了富贵荣华时仅落下他一人。

生死皆已不能忘,他为思念落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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