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6章(1 / 1)
易瑟在云卺的帮助下终于将那一身行头穿戴完毕。
“小姐,你脸色好差。”云卺忧虑道。
“没什么,死不了的。”她随意的撇嘴,无谓的笑着。
“怎么可以这么不吉利,今天是很重大的日子,小姐因该光彩焕发,艳惊朝野的。”云卺紧张而又期待的向往。
“那就把妆抹得浓烈些……。”她苦笑着,最好是化个万圣节的妆容鬼惊朝野。
“您起身看看吧。”云卺在努力了半响后满意的笑起来。
雕龙镂凤的镜槛,冰凉凸凹,生硬而寂冷。
在幽然暗淡镜的底,她木然的注视自己艳丽的容颜。
丰容盛鬋,一双空洞森冷的眼神,苍白的脸。
火红的长袍仿佛火焰烈烈,金凤飞旋,叠领,广袖,裙摆有极宽,长长拖袭曳地。
银泥,明珰,七宝。
这套繁琐不堪的衣裳便是她的嫁裳,她就被它困压再无脱身之日。
金殿的门为她洞开。
文武百官止息凝神,只等她迈出这一步。
她的目光落在那高高在上的人,黑袍金龙几欲腾空,他用苍白的面目镇压着所有。
他今天的精神很好,挂着笑站起身,昂然而立,等待她。
她望定他的眼睛,一步步,朝他而去。
怎样的表情,如何的动作仿佛经历了千百次的练习,机械到麻木。
月听雪满意的注视她,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忽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有一丝的惊诧。
毕竟他的计划很成功没有出纰漏,但她出乎他的意料。也曾算着他会回来却不想她如此坦然。
她今天有种异样的美丽,沉静甚至威严。
她眼中有犀利的杀意,她的每一步都很坚稳。
他朝她伸出手,她淡淡的扫他一眼,将手递上,仿佛未将他放在眼中,简直狂妄。
他看她缓缓转身,极尽的优雅,面对着脚下的百官毫无怯意。
他忽然怀疑自己,这样究竟是对是错。
“臣等恭贺皇上,愿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山呼声中群臣下拜,礼成。
她嘴角浮出一抹讥笑,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清晨?
她的目光在脚下轻扫而过,猛的吸一口气,稳住了脚步。
竟然……竟然是他、他。
军辩!
她看见军辩炽烈而深邃的目光。
忽然想起那一日在锦绣宫拦截她与印宿的人,竟然是军辩。
这就是天意的编排?
“皇上赐御宴,百官共享。”内侍如公鸭的嗓音在寂静中回荡。
群臣的欢宴已没她的戏份,她如同是一件玩具,饶场一周后就要被掩藏。
回到锦绣宫,将繁重的衣衫换下。
一天一地的暗红,昏暗里,她只知道有什么在一口口的啃食着她残破的心。
玉砖地如同明镜。隐隐映着影子。
从此后的此后,她便属于这幽暗的一角,看自己的身体腐坏,凋落。
“娘娘,吃些小点吧。”云卺将精致的点心呈现。
“如果坚持有个称呼,还是叫我小姐吧。”她心不在焉的说着。
“若没旁人,云卺便称您小姐,小姐要不要吃些什么?”
“给我些酒吧。”她只想着要一场醉。
冰冷清净的空气,暗香浮动。
若没有酒她要如何再继续看着这异常干净的大殿,一尘不染的反射着不可亵渎的高贵。
然后回忆过去。
而她渴望的,是在醉酒后在虚幻的靡丽中腐烂。用罪恶的颜色做装饰。
奢华高贵的梦她从未做过,繁华如梦。
她不想要。
“小姐……。”云卺不知所措。
“你知不知道一具尸体要如何象活生生的人一样活着?”她的目光落在那最阴暗的一角,灯火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
“小姐,你在说什么?”云卺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如同那夜的可怕事情来,这样重大的日子若是出些差错恐怕连她身在民间的家人也难逃厄运。
“酒有时是一种动力,在那半醉时美妙的失忆……今天是我的大日子,定也当不醉无归啊。快快去取酒来,如此良辰美景当浮一大白!”她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朦胧的化开去,明明还未喝酒怎就醉了?
“小姐,别……奴卑这就去。”云卺跌跌撞撞的去了。
“真是的,我的脸很可怕吗?”她失笑出声,用手去摸,却是湿漉漉的一片。
不是说好了不流泪吗?这又是什么?
她专心的注视着自己的手掌,上头沟壑纵横,据说是一生的走向。
那天,她不知道阳光这么美,荒漠这么美。
她看见他,刀光过眼,惟有他的气息镇定心神。
她无法抵挡他的目光如星火的灼热,才沾了沾,便足以纠缠入骨。
宿,她知自己愿意为此粉身碎骨,化为酢醢。
但,路线交错,她如今还该如何的走下去?
掌心的路线一直延伸至腕处,其间的交错纵横,多少坎坷纠葛。
又是一滴透明的液体滚落掌心,剔透而温热。
她是,再也……逃不出生天。
“小姐,快醒醒,该早膳了。”
一声声的急促的呼唤将她从黑暗中唤醒。
“什么时辰了?”睡意阑珊的问着,依旧没有起床的打算。
“皇上已经下朝了,您该去皇后处请安了。”
“不去不行吗?”
“当然不行,这是规矩呢,嫔妃都要去给皇后请安问侯以示尊敬,何况您又是新册的妃子……。”
“好了啦,云卺好罗嗦。”被烦得晕头转向,只得起身。
胃空荡的互相折磨,头重脚轻。
“皇上昨夜未来锦绣宫……。”云卺欲言又止。
“那样才好。”一边接过递上的湿巾净面,一边口齿不清。
“可是……以后小姐一辈子都要在这里了……。”
“云卺!”她忍不住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只想继续做她的鸵鸟,躲得一时亦是好的。
“奴卑知错了。”云卺看她变坏的脸色急忙的跪下。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以后再也不要跪我,这不是你的错,你看我不只准备去见皇后了嘛。”她将云卺拉起来,最受不了这动不动的下跪求饶。
“那小姐今儿穿哪身衣裳?”
“随便吧。”看那一件件衣裳被捧到眼前,再美丽绚目却也失了兴趣。
“那喜欢哪支发簪?”
“随便吧。”扫一眼满桌珠翠,这戴到头上不知会沉成什么样呢。
“小姐还是穿粉色衣衫漂亮呢。”云卺在她的身上比画着,满意道。
“那就粉色吧。”她看也不看,随着她摆弄。
自己究竟是什么面目又有何重要?
女为阅已者容,士为知已者死。
她什么也都没了,其他的都随便了吧。
她的胃很痛。
隐忍着,朝朝阳殿而去。
宫门大开着,白花花的阳光却仿佛渗不透这宫廷深严。
在正中的位置上坐着一人,一身水绿的罗裙,端庄而优雅。
皇后——舜寐。
皇后很美,甚至强过了两位贵妃。
她因该有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毫未有损美丽。
冷白的玉颜,清寒如水,她的美有些不真实。
恍惚又似曾相识。
她端坐在上面,似笑非笑。
“锦妃参见皇后。”行礼,垂首,维持一种姿势,平静的表情。
“起身吧。”皇后的声音非常的淡定。
“皇后请用茶。”将云卺递过的茶呈上去,她不去看皇后的表情,只为了完成步骤。
“锦妃。”皇后轻抿了口茶后望定她,淡淡的开口。
“是的。”她心无旁怠。
“你的脸色不好,可是昨儿没睡好?”皇后的声音是平和的。
“还好,有劳皇后操心。”她只是胃痛,只是空腹喝酒的关系而已。
“你知道昨儿皇上去了哪个宫吗?”皇后的声音很柔和。
“锦妃不敢过问。”口里说着,心里却冷哼了一声,日日都别见到才好。
“册妃之日便不能将皇上留在身旁你不觉有不妥吗?”皇后的声音却追问。
“这是皇上的决定,锦妃福薄命浅不敢奢望。”她不禁疑惑,皇后没理由如此的说话。
“皇上对你的确是用了手段,但毕竟是他的用心,你既然已经踏入了这里就属于这里,皇上才是你的一切。”
“锦妃记住了。”她的声音掩饰不住的冷淡起来。
“妹妹。”皇后仿佛轻轻一叹。
易瑟一怔,不由自主的抬头,望见一双幽沉难辩的眼。
“这宫太复杂,无论人事皆要三思方行。”皇后的语气仿佛很恳切。
“锦妃谢娘娘提点。”她垂首,恭敬。
“以后便随意些吧,不必如此见外。”皇后温和的笑。
“谢娘娘。”她应着。
“没事了,你也歇着吧。”
“锦妃告退了。”她非常得体的遵循着礼仪,刻意保持距离。
她看过太多历史,太多的剧情。
在这里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滴水不漏的距离才会活得更安全些。
她这是第一次行走在御花园。
草木有淡淡的清香,无论出生野外或者皇宫,它的味道总是相同。
各色花草丰繁而盛大,倾尽全力的展示各自的姿态。
华靡斑斓,层层铺垫。
她忽然听到一阵秋风的声音。
在那一刻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草影间看到宿的脸,忽然感到他离她如此近,很近。
她看得见,想跨出这一步,却又骤然消失。
他不在的时候,她独自躺在空荡荡的的锦绣宫,被压在寂寞的中央,黑暗里全是他的气息。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上亦有了这种气息,它在她的血脉里。
宿,她已经再也回不去了,但有回忆时的快乐她就能继续生活。
慢慢地伸展身躯,她想在阳光下晒一下自己的躯体,在回忆里全是阳光与快乐的气味,没有阴郁。
“小姐,这样太不合时宜和身份。”云卺四处张望着提醒道。
“你看,这样有多自然,我身体需要运动舒展。”她举着双手,任宽大的衣袖落在了肩膀处,露出了大片美好的肌肤。
“小姐。”云卺飞身上来想将衣袖拉回原处。
“你抓到我再说啊。”
笑着跑开,不时回头做些在这里有伤风化的事情来逗着云卺,在草影玉石路上踏出纷乱的脚步,趁着她的思绪还在快乐着,尽量的快乐。
风生云起。这一场角逐,究竟有没有尽头。
闭起眼,幻想天空的颜色,穿梭来去的过往,片片如云。
“小姐——。”
她听见云卺的惊呼,真是个喜欢大呼小叫紧张的女孩。
不想脚下却一个踉跄。
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麻木的往后倒,她没有感觉。
“小姐——”
仿佛云卺的惊呼并未停止,甚至比刚才更加的夸张。
“不要叫了……。”来不及叱呵住她,她发觉自己已倒在了一具怀抱。
坚定、镇定且不动声色。
她张开迷离的眼,却望见了一双冰冷寂寞的的眼。骄傲却寂寞。
他冰冷而俊美的脸望着她,一抹叹息从他的嘴边传来。
他的眼中,那冰冷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神采。
仿佛眼熟得很,在那里见过?
“娘娘你没事吧,奴卑参见太子殿下。”云卺一路小跑过来,行礼拜见,将易瑟搀到身旁一气呵成。
“你怎么照顾的娘娘?以后小心些。”太子静静的注视,用他那见不到底的暗淡神色。他酷冷如冰,黯然的眸犹如远山上的积雪,寂静、寂寞。嘴角浮出一抹微笑。仿佛远山的冰雪间忽然绽开了花朵,却也有说不出的寂寞。
“奴卑知道了。”
“锦妃失礼了。”易瑟垂下头,不愿看他那暗淡的神色。
“这没什么,只是酒还是少饮些为好。” 他长长的睫毛轻闪,只是他的声音亦如同它的主人骄傲而清冷。
她已经想起来了,那晚那个黑衣人,俊雅秀美却又冰冷傲慢的。
“谢太子关心了。”只一想到他是太子,没来由的就没好语气给他。
“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银铃似悦耳的声音,分花抚柳的来。
只觉眼前一片的明艳,最缭乱的颜色衬着绝俗的美丽。
飞快的过来,一阵香气四溢,在周围旋出一片错乱的光影。
她的美丽如此的肆意,仿佛妖艳得有毒。
“奴卑参见公主殿下。”云卺急忙又拜下去,适时的提醒了易瑟。
公主月臻。
“哥哥,在宫中到处也找不见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她仿佛只见了太子尘寰一人而已,扯住他的衣衫亲昵的撒娇。
“没什么。”尘寰不动声色的将她推离,冷冷的回答。
“这位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月臻斜眼望住了易瑟。
“锦妃见过公主。”她的礼也同样行得不怎么象话。
“哦,原来你就是父皇从寒乾城带来的那个锦妃啊,听说你不是和情人逃出了宫去怎么又回来的啊?” 月臻咄咄而逼,一身的骄傲,如何都不象个十五岁的孩子。
易瑟默不做声,只觉着天旋地转的昏暗正朝她而来。
忽然想,要怎么样才能玩好这一场人生。
“月臻。”尘寰冷冷的望她一眼,转身便走。
“哥哥,你等我啊。” 月臻一阵风似的追上去,带着一片浓墨重彩的气息。
注视那远去的背影,轻轻一叹。
眼前莫名的轻跳过模糊的景象,黑洞洞的,没有尽头。
闭了闭眼,影象才逐渐的清晰。
“云卺……。”她的头很疼,脚下无力,一时惊慌起来。
“小姐,你脸色好差,可要传御医吗?”云卺及时的掺住了她。
“还是……不用了。”踌躇了片刻她阻止了云卺。
“那奴卑伺候小姐回宫吧。”
“好。”
转身,却看见群蝶翩翩,不由又站住。
仿佛又看见镜鳞,那水天一色,黄沙没足,海鸥飞翔,无限茫茫。
那时的印宿一无所有却已有气吞山河的气概,他的笑容温暖了她的美梦,如今没了她这个最大的致命伤,他是否还安好?
拦在她身前的他已不在,尘世的风雨还有谁能为她而挡?
她还能在乎谁?
“沧海一去已无路,此生魂梦与君同。”她呢喃着。
“小姐说什么?”云卺拉长了耳朵也没听清楚。
“随便念着的一些句字。”她淡淡的一笑。
“那年给奴卑听听可好?”云卺满眼的期待。
“奴卑涵涟见过锦妃。”一个文雅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回头,秀绝的面孔,眉眼盈盈。
怨不得人人争着做皇帝,每日里光是见着这些个秀色万千也已是满足快乐的了。
“起身吧,有事吗?”她早已听云卺说过涵涟是后宫个妃嫔生活与礼仪上的总管,进宫已经有十五年了,资格很老。
“锦妃刚入宫想必对宫里的规矩还有所疏漏,是皇后让奴卑来这里见娘娘并指正一些不合礼仪的地方。” 涵涟不卑不吭,看得出是个中老手。
“涵涟姐,娘娘今儿身体不适,或者改天吧。”云卺还是放心不下易瑟。
“云卺,主子都没说话哪里轮到了你,涵涟刚刚看见锦妃在御花园内嬉闹不休有失体统,还与太子殿下冲撞这要是传了出去可有你好看的。” 涵涟冲着云卺便是一顿教训。
“好了,涵涟,这不怪云卺,以后我会注意的。”易瑟将话接下来,谁都知道这分明是冲她来的,她受下还不行吗。
“奴卑不敢。” 涵涟连忙垂首。
“我可以回宫了吗?”她静静的看着她。
“奴卑怎么赶拦住娘娘,送锦妃。” 涵涟仿佛也并不情愿的样子。
“云卺,咱们走。” 衣袖轻挥,她冷笑。
留一个背影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