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任性 > 18 第十八章 重整旗鼓

18 第十八章 重整旗鼓(1 / 1)

目 录
好书推荐: 准老公就住隔壁 璘蓝玉 董事长的恋爱导师 无爱不伤 我放荡的一生 笑未央 交错千年 何满子 蜜桃亲亲 淘气千金多情狐

[长大成人的念头是一道坎,我们抬起脚来便越过了它。不必孤军奋战,也能活得不卑不亢,这是我们的福分。]

(一)

信了那句老话:船到桥头自然直。

想不到廖晨那样不着调的人,做的第一件着调的事便是帮小雨找了份工作。新单位是开发区一家叫做晨星的公司。从名字上看,便与廖晨颇有渊源似的,仿佛它的开办它的红火它的天长日久大半沾了廖晨的光。

无论如何,我们的确是沾了廖晨的光。他自从打消小雨去一家韩国制衣公司应聘的念头之后,便百般绸缪,终于将小雨安置到晨星。公司的张经理是廖晨的业务伙伴兼亲密酒友,小雨便是给张经理做副手。虽说待遇不高,但是暂时现象,机会是有的。关键晨星是正经国企,根基牢靠,张经理又答允帮小雨调动工作关系,前景自是光明一片。

张经理前天在海滨开会时,到我家里用过便饭,他肯来我家,便是真诚的明证,而况他又是那样历练的一个人,头发谢了顶,但亮出的全都是理解与关怀,让我们没来由地信任他。

今天一大早,廖晨便拎了吴越们来,说是庆贺小雨得谋高就。依我看,这轻狂之人借机为自己表功才是真的,听他斜肩搭背这一路吹,惹得吴越们无不对他白眼相向,唯有我对他青眼有加——我对他们所有的人都是青眼有加,吴越们来,我最快乐。

时光荏苒,这一群人忽而都成了有家有业的了,难得聚齐了来到我家。气势比前恢宏数十倍。

李浩的儿子还有五天便出满月,我们都催着他快点订桌办满月酒,且让他保证一定在市里找家上档次的酒店,“口福居”是底限。我们说份子钱早都预备好了,小雨颠颠儿地抱来胖猪给李浩看,摇起来“豁啷啷”地响,笑得李浩合不拢嘴,两腮的肉溢出来挡住了耳朵,显然比从前胖得更其夸张。

我私下里认为李浩必是同刘璐一道享受了坐月子的优待,我同时热心祈祷李浩的儿子不要营养过剩,庞然如他。我希望那孩子的长相最好随了刘璐,她虽然比一般女子生得雄阔,但至少轮廓还在。

喜眉笑眼的人群里,只有廖晨伶仃得另类。虽然他已经有了固定的女友。女孩名叫小梅,是海滨医院的护士。人长得比张薇清秀,身量比张薇挺拔。

小梅与廖晨结缘全是因了廖叔的一场病。廖叔住院时,小梅是那一科室的当值护士。据小雨们评价,小梅活干得干净利落,服务又极耐心周到,没有几面便博得小雨跟张健的首肯,两个人异口同声跟廖晨说“要得要得”。廖晨思量了若干天,感觉自己不算吃亏,于是“要得”了小梅,此际与他相依相偎。

然而此际,“相”是单向度的。在我看来,廖晨的脸是打蜡上光的,被遗漏的眼底满是寥落,无法伪饰。

小梅浑然不觉,她一心一意为廖晨布菜添汤抻袖掸肩,她动作轻柔眼神专注绝少与我们交流,仿佛从此以往满世界只得一个廖晨,且这一个廖晨灿烂辉煌端坐九天。

没有人怪责小梅不知礼数。只背了她,没有人不冲廖晨开枪放炮:“你自己不过日子也就算了,你凭什么把人家这么清白的女孩往浑水里拖?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小雨尤其痛心疾首:“你这个母狼心的!枉我们一片丹心冲你开!”

廖晨拿不出半点反驳的理由,因为他诚心诚意的跟小梅好,可也是诚心诚意的拒绝再婚,他说自己懒得再折腾了。小梅既然不怕折腾,也便由着她,这是一点杂摻儿都不带有的廖氏仁义法。可怜的小梅因着年轻而浑不在意,心明眼亮的我们不能不替她抱打不平.

廖晨被我们轰得摸不着南北,一头碰在墙上,忿然猛醒,抻长脖子嚷道:“怎么全冲我来了?先前可不是这么阴谋的,跑题啦!”

“啊呀!可不是么!”

难得张健反应过激,一把拽过小雨,将他按倒在桌前,居心叵测地笑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在这儿听候发落!”

我比小雨紧张,忙的问:“干嘛?”

廖晨明摆着小人得志,颠着脚笑道:“干嘛?啊对,陈小珍你先择菜去,等我们把谢辰雨皮扒完了你再回来。”

眼看着情势不妙,我哪里敢一走了之,我可得守护好我的小雨,便气昂昂说道:“择菜有什么打紧的?我偏不走,我旁听行不行?”

廖晨连连点头,“行!你先吃两片安定,再套一个救生圈,手在门框上扒住了,搁不住劲儿你尽可以撒手。”

吴越踹了廖晨一脚,冲我笑道:“陈小珍,你别听廖晨他们虚张声势,我们就是随便聊聊,你也随便,想着按点开饭就成。”

吴越自来德高望重,便被推举为主审,讲话时一张脸庄严得好似领袖标准像,但领袖的眉头没有他这样的拧法,似乎天下大事一律纠结在这里。

吴越痛心地说:“你这样不对,谢辰雨,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们谁都帮不上忙,不还能给你宽心解闷?”

“我也不心窄呵。”

“我们心窄!我们不能不琢磨,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肯跟我们张嘴,别是这小子心里根本没盛着我们吧?”

“冤枉呵!”

“你不冤,要不是廖晨嘴大,我们还且得含冤受屈呢!”

小雨一时无话可说,低着头嘀咕道:“我找廖晨了!”

廖晨忙挺身而出辩驳道:“你是找我打听事儿去的,你要是成心想让我帮忙,就不会扎人制衣公司里想充裁缝去了。”

“那……算我旁敲侧击行不行?你们知道我这人办事好拐弯抹角,总是一脑门子的官司。”

一听这话,李浩不干了,横着一身赘肉倾轧过来:“咦?谢辰雨,你这是旁敲侧击地说我呢?想搞反攻倒算是不是?”

小雨忙的闪开,连连道:“没有的事,瘦李,我这纯属自我检讨,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觉得不好意思,忙低着头溜进厨房去自律。我斯斯文文剥着大蒜,心坎也一层一层敞亮起来。我想有了这样一群仗义的朋友,还有那么多疼爱我们的亲人,我们什么样的火焰山都能翻得过去。

长大成人的念头是一道坎,我们抬起脚来便越过了它。不必孤军奋战,也能活得不卑不亢,这是我们的福分。

到了爷爷家,小雨赶着向爷爷汇报:“爷爷,我现在到开发区上班了。”

爷爷回应得波澜不惊,“调新单位了?条件必是不错。”

小雨一拍大腿,笑道:“您料事如神!这回我也能每月按时领工资了,比以前多挣两三百块呢!”

爷爷微笑着将头点了又点,“那可挺好!挣得多最好。谁想到现在的物价这样高?钱少了想吃肉都不能随便买。”

小雨抢道:“爷爷,小珍不吃肉,她就爱啃骨头。”

爷爷笑得愈发开怀,“呵呵!说得也是。这毛病还是我惯出来的。别看咱小珍生得单薄,牙可有劲,嚼起脆骨来‘咯嘣咯嘣’的。是吧?她老是单挑脆骨吃,还得是清炖的才行,红烧的她嫌油腻。”

小雨诧异道:“您说真的呵!怎么每次她都催着我做红烧排骨?还总是嫌我油放得太少,说清汤寡水的吃起来没味儿呢!”

“有这事?”

爷爷也自诧异,回过头来端详我,我只得冲爷爷傻笑,笑波直漾到他老人家的眉梢眼角,我顾自忿忿地想:可恶的小雨!偏好在爷爷面前诋毁我,哄得天真的老人家一愣一愣的,寻开心么?要我回家好好收拾你?

我在给爷爷做腿部按摩,背向爷爷,我抽空长长地白了小雨一眼,这其间我手下的力道格外柔韧,爷爷舒服得窸窸窣窣,我听到了他笑的叹息,我知道他老人家定是看到了小雨冲我扮的鬼脸。

唉!也就是在爷爷面前,当着这么温厚的老人,小雨他还是小雨。

妈妈便是不肯给小雨做他自己的自由。

妈妈其实是愿意小雨调换单位的。小雨说起这事的时候,我特意观察过妈妈的脸色,明显多云渐晴的趋势,甚至令我生出请妈妈为我们出谋划策的奢望。

妈妈点头说小雨早该挪动,又问托人办事花钱了么?新单位各项保险上得全么?听小雨说保险还是所里给上,妈妈的眉头便蹙了起来,连连摇头说那不好那不好,那拖泥带水的算怎么回事?还是转到新单位的好,能转么?不是新单位不给上吧?妈妈不歇气地问着,脸上又敷来好大一块乌云,我们赶忙说正在办,转过去是没问题的,妈妈的脸色这才转过来,但是不干我事,我只想妈妈天天这样的绷着,她不累么?

天气反反复复,终是往暖了的路上走。海宁路上的银杏树一定又早挂满了叶星。悠荡了这么多年,才发觉它是春意里的极品,可以用心尖吸吮的。上下班时一路匆匆,瞥到了也以为是自己凭空的想象。

……我是这样的,行路的时候大半靠想象过活,擦肩而过的一切事物都可以化身传奇。也因此我只适于生活在海滨,暑期而外,人极稀少,车也零星,梦游时要造成交通障碍是不容易的。

晚饭尚早,我们便从海宁路上绕,看望我的银杏树,顺道从新华书店给宝宝买了两本漫画书。小雨试图劝阻过我,他认为宝宝今非昔比,这等浅薄的读物他根本不屑于动手去撕。我敲敲小雨的脑袋笑他木头,我说如今宝宝最爱这种五颜六色的草稿纸,他的美术创作将因此异彩纷呈。

……没有风,全赖夕阳掠去了浮尘,黄昏的空气清新而慵懒,呼吸着它,慢悠悠骑着逛荡,心里是无所适从的畅快,有点忘乎所以,好半天才醒悟到小雨的沉默。

我喊声小雨,问他:“累了么?要不下来推着走?”

小雨一挺身,笑道:“我不累,一点也不累。我在想呵,这么明媚的夕阳,比夕阳还明媚的陈婆儿,不出来招摇一番怪可惜的。”

“哧!是你想出来招摇吧?正正经经上回班就让你拘得慌了。”

“不会。现在上班也就是每天看看报纸,上上网,揭了房盖,我就跟咱家窗根底下晒太阳的老头儿一样一样的。”

“人家那是照顾你是生手,你自己得知道积极主动。”

“是,我知道,我一贯坚持积极主动,我抢着打水打文件呢。”

我知道小雨是在开玩笑,但这些时经历太多,我非但不能够因此历练,反被撮弄得敏感若斯,小小的玩笑也自禁受不起,止不住满怀疑虑,“说实话,人家是不是根本不缺人手?人家安置下你是不是纯粹出于情面?”

小雨忙的大摇其头:“怎么可能?你以为给我发工资要张经理自掏腰包么?”

“那倒没有。”

“张经理跟你说过要办工作关系得大把填钱?”

“这事他犯不上跟我说啊。”

“就算他跟我犯得上,我不也是一点风言风语也没得?小珍啊,未雨绸缪不是不好,可是你得有的放矢啊,现在怎样?我有班上,有钱赚,有机会争取稳定,你相信我的能力是不是?这样不是挺好?你再东想西想,都对不起老天爷了!”

唯小雨这样坦荡的胸怀,才肯一心为老天爷着想。我可也想,我想的是老天爷行事便对得起我们么?倘真如是,那为什么小雨会生出一场病来?为什么小雨的工作平平常常还要磕磕绊绊?为什么我们什么都不去跟老天爷计较,他还是连一个顶没有天分顶不讲遗传的小谢辰雨也不肯赐给我们?

我想着想着便忽然间烦躁起来——我近来又时不时莫名其妙地烦躁了。我不是有意的。如果我还是我,那便是我的更年期不幸提前了,如今是春天,它也应该为我担负一些责任。

我不管不顾“噌噌”地往前猛蹬,心想我们为什么总是走在钢丝上呵!我们为什么总是别无选择,前行后退都须赔上十二万分的小心?我们为什么就一定要比别人活得还要累呢?我们活得可有多累!想起来我就累得发疯。小雨呢?他又是那样的体质,他这样的煎熬,不是只有受罪?

呵!小雨!我想起他来了!这可怜的孩子,气也不喘,只闷声不响地陪我一路狂飙,给他上了大刑的明明是我!

我后悔不迭,即刻放慢了速度,偷眼去看小雨,他也正望着我笑,顶宽厚顶温柔地笑着,迷醉了夕阳。

“好了?”

“对不起。”

“傻子!我不就是你么?我也想这样,呵!这样我也觉得痛快多了。”

“真的?那就继续?看谁先到家。”

“好嘞!”

“哎!我还没喊开始呢!谢辰雨!你这泼皮无赖!”

我俩冲上联峰路时,险些将宁心迎头撞翻,我俩支着车子“哈哈”大笑,宁心气得横眉立目掐住了我的脖子,“死陈小珍!想人没有这么想的,磕飞了我的二门牙你给我整拷瓷的去?”

我自忖身边带的银子不多,家里储备也绝不丰厚,忙存着小心预先将宁心检视一番,见她明眸皓齿,连根眼睫毛也不曾失落,倒是嘴唇鲜亮得类乎浮肿,显见得存着招蜂引蝶的癔想,便问她:“又打算上哪儿去捅马蜂窝了?”

“上人家里呗!”

“哦?都登堂入室了?难怪这些日子没空搔扰我了呢。”

“想我啦?”

“没有!哪儿敢跟你那马蜂窝争宠呵!宝,这回应该差不多了吧?”

“硬件是差不多了,人么,还得继续考验。”

“谁考验谁呵?”

“你说呢?”

“对对对!我怎么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我们家宁心是谁呵!”

“这话我听着受用。”

“不过,要我说,老虎凳就免了吧,和平年代,没那么些大是大非。”

“是你没有立场吧!”

眼见宁心向着夕阳驰去,一路飞溅起淡蓝色的暮霭,我不由怅然若失,抠着小雨的袖口问他:“我做人没有立场?”

“怎么没有!”小雨瞪大眼睛神气地说道,“你又没有躺在大街上!”

(二)

下午事情不多,领导又都在市局开会,我跟钟瑜乐得在医院里多耽一会儿,陪陪郑美琪和小贝。

小贝是因为重感冒引发肺部感染住进的医院,好在并不严重,让我们焦心得少些。郑美琪没钱,住院押金是刘姐垫付的。我们顾念着郑美琪一个人陪床,无暇旁顾,便轮替着给她送饭。

这时候特别显出无亲无故的艰难,郑美琪自来注意个人形象,如今头发也攒得鸟窝一般,我疑心她几天都没有用过梳子。她眼泡终日肿着,只是缺觉的缘故,看不出她这样娇弱的一个人,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过——至少当着我们的面,她的眼睛是干涸的。当着我们的面,她只会柔静地笑着,我们必要附和着她的笑,倒好像我们需要她来安慰似的。

是这样吧?郑美琪这样可爱的一个人,她只要我们感觉舒服自在。我们帮她做任何事情,她都不会说什么感激的话,她需要帮忙的时候,会特别坦然地向我们提出请求,然后礼貌地回声“谢谢”。我由此格外敬慕她弃世的安稳,刘姐却说她宁可看到郑美琪放声大哭。她怕郑美琪压抑得过了,身体禁受不住。我不赞成刘姐的说法,哭是无济于事的,嚎啕只会令心中的伤痛持久,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郑美琪歪在床头睡了一刻,醒来,人精神多了,见我们同小贝玩得有趣,便笑着说要出去买趟纸巾,我们嘱咐她再到石塘路买些水果——她需要散逛,她走去石塘路便可以逛得远些。

钟瑜给小贝讲《机器猫》。小贝很乖,一径是安安静静地听,偶而说句“这集我看过”。他小脸憋得通红时,才蚊子一般哼出撒尿的请求,而且坚决不肯就地解决,定要我们擎着瓶子随他到厕所,又不许我们看他,口口声声说男女有别。他才是七岁的小孩子呵!我们只得从指缝里瞄着他笑。

钟瑜问小贝:“如果妈妈在这里,你还一定要去厕所吗?”

小贝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钟瑜摇头笑道:“可是你现在还要妈妈给洗澡呢,她不是还能见到你光屁股的样子?”

小贝很为难,皱着眉头想了又想,说道:“那以后我自己洗澡好了。”

很好,自己上厕所,自己洗澡,小贝是这样长大的,郑美琪应该会早一日省心了吧?

我们回到单位已然是下班的点。北天正在上云,我和刘姐一早收拾利落了准备开拔。钟瑜依旧不紧不慢地跟杨海山逗嘴。杨海山许是因为总看不到出头的天,有些自甘沉沦。有钟瑜伶牙俐齿地同他消磨,他便得了趣似的有来有往,心性倒比先前沉稳了许多,我们不知是应该为他庆幸,还是应该替他惋惜。

我想钟瑜之所以如此从容,一定是因为丁悦告诉她今天有事晚来。自从跟丁悦交往之后,两个人上下班总是同来同往。

钟瑜向我们宣布她跟丁悦已经正式交往的时候,我们的内心都不同程度受到了惊吓。我尤其感觉骇然。但当时每个人的脸上都还现出一派悠游自在,平平荡荡犹如刚刚竣工的水泥马路——其实分该如此。

钟瑜自管青春时尚,她的特立独行却只在话题与衣着。诚然,她对丁悦有好感在先,小女孩爽快如是,从不介意敞开心扉。自从同丁悦搭上了话,提到他,钟瑜便一脸花痴般迷醉地笑,说丁悦虽然不如小雨那般帅得无法无天,却是更见得平易近人。我们也同她开过玩笑,说不如把丁悦介绍给她。小女孩的表现自然矜持,然而我们也认真地只是玩笑,没有人当真去想要将丁悦跟钟瑜撮合在一起。一定要讲出原因来,事后我曾仔细追究过,发现并不是我们觉得两个人不相配,而是因为这件事关涉的“身边人”太多,在情感问题的处理上,人们自来偏爱舍近求远。

钟瑜和丁悦的正式交往完全符合海滨的相关礼序:钟瑜的小姨认识丁悦的姐姐。两个人虽然没有熟络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搭起话来还是游刃有余的。她俩便做了钟瑜和丁悦的红娘,难得丁悦这一回应允得痛快,意料之外解脱了我的重责。

钟瑜同我推心置腹。她说偶像啊,请你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住,无论如何我都会像你收伏姐夫那样收伏丁悦,我一定会让他死心塌地的对我,不带给你任何麻烦。

小女孩这样心无芥蒂,让我稍感轻松。我并不因为自己地位的特殊而觉得尴尬。但我心里终有一些不安,生怕丁悦这一痛快的应允是为了让我彻底安心。我知道他不是儿戏之人,他会认真对待自己的承诺,我只担心他因此在情分上太过亏待钟瑜。我甚至想好了如何去做丁悦的疏通工作。但是转念又一想,我不是也有可能自负太过?钟瑜这样好的孩子,焉知不是丁悦真正的“彼岸”?至少从目前来看,两个人是真的情浓意洽,小女孩的脸上不会装假。

丁悦每天下班都来区委门口接钟瑜,风雨无阻。他态度虔诚如是,我常常以此鞭策小雨,但这臭人便批评丁悦不讲排场,小雨说桌上摆齐了汤汤水水迎候爱人才是个排场,丁悦只会跟那儿扎着手指头等,显然还未入流。我说不过小雨,也不想。

我拐上石塘路的时候,迎面见到了丁悦,这好人手里居然攥着一把雨伞,就是他们行里专用的那种便民伞。我暗自点头:拥有这样体贴的爱人,是钟瑜莫大的福分。丁悦同我“嗨”了一声,便急匆匆骑了过去,我很高兴他对我的忽略。想我从前果然是过虑。

我松松快快望天前行。云层灰而且厚,过于笨重了,行动格外迟缓。到了园林,阵风吹来,便落了几滴雨,全部淋到了我头上,一滴也没有浪费。然而很快的,一切便长了飞毛腿似的疾速消散了,遗迹是脸皮上因为干涸而抽缩的涩感。若是沉积日久的心绪也这般容易消散,没有遗迹还更理想。

如今,心绪里有的是希望:希望小雨的工作关系快些转去,希望我们的债务早日还清,希望妈妈对小雨敞开心胸,希望我们的日子波澜不兴,希望我再也不会走失自己……

含着这些希望,至少我现在是自己的,现在的我平心静气。其实平心静气的时候是大多数。其实顺也好,逆也罢,人总是最容易适应环境的,适应起来,一应情感都淡漠了似的……对着小雨,也再想象不到从前那般抓心挠肺的激动。

仔细想想,得多么坚实的心脏才禁受得起旷日持久的颠沛流离?我是不能。况且早已化做彼此的心跳,彼此的呼吸,倒是一刻也不能离了的,更其珍贵。

不该想得太入神,险些又走过了——就是不习惯进家之前先得买菜。小雨现在跑通勤,回来得比我晚,家务事还是需要我适当地操持一下。

……照例在熟识的大姐那儿买,便宜说不上,秤是一定给足了的,心理容易平衡。买什么呢?两根上好的莴笋?再来两把蒜苗?差不多了吧?冰箱里还有一小块瘦肉,可着小雨吃,尽够了的。

我尽顾着盘算,便走得慢了,正赶上菜摊边新上的皮皮虾。大约是收船前的最末一网,不太多,大的大,小的小,在泡沫塑料上“噼哩啪啦”地翻腾,被我看在眼里,想这才真正可恨!简直是考验我嘛!甩头就走?做不到!冲上去买?奈何囊中羞涩。

我捏着钱包踯躅了好半天,直到卖虾的大叔失去了耐性,瞪着我视若无物,我方才决定买上一斤——尝鲜而已,论理是不能多买的。有三、五个挑得出来蒸着吃的也就罢了,其余的炸了酱,能鲜上十天半个月呢!

主意已定,我喜滋滋地正待上前,冷不防被人拨到了一边,一个粗豪的声音吆三喝四:“这点我全包了,可不能给我往里掺一个死的!”

我左顾右看,身边没有两个人,若论衣着相貌,还得说顶属我看着体面。然而此际暮气氤氲,体面都是影影绰绰地透着自惭形秽,奇怪这位夹着皮包的大哥嚣张给谁看?

我一向对夹着皮包行事的人持有偏见——眼下我买皮皮虾的权利被他剥夺,由不得偏见更甚。在我的印象中,这一类人永远是颠着脚小跑,缩着脖子数钱。数钱的时候不吮大拇指怎么行呢?也因此我认为他们应该特别地多打防疫针。

至于夹着皮包来买菜的人,譬如当前买皮皮虾的这位仁兄,当属这一类人的下品。瞧瞧!一举一动脱不出我的估算:看货?不能!问价?怎么会?算帐时双眼纵横捭阖,绝不看着东家,其实满肚子里盘算的还不是钱?背过身去撮齐了毛票照数,大拇指吮得滴滴嗒嗒。

唉!皮皮虾不吃又能怎样?这样的“气派”倒贴给我都不能要的!等下个月底我们还清最后一笔债务,等到下下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天!那时候的钱可全都属于我们自己了!那时候“乓”地一下富余出那么多钱,惯于节俭的我们可怎么花呵?真伤脑筋!

(三)

眼看一天比一天热,是时候重新启用我们的太阳能热水器了。

这个周末刚刚好,阳光一大清早便涌进屋里同我们热烈拥抱。我看准时机将小雨踢出被窝去充水,我自己窝在床上多赖一会儿,以憧憬午后的淋浴。

榨菜剩下没有几根,我和小雨捏着馒头抢得正欢,忽然听到格色叔扯着嗓子喊“小谢”,我俩奔出去一看,不得了!下房变成了水帘洞,满院子泥水汪汪,墙根底下的碎砖烂瓦都得到了极充足的灌溉,但我们也并不曾指望它们就此发育完好,以做建材,我们的一亩三分地儿单是为着那葡萄、芍药们预备的。

经格色叔提示,我们方才明白是自己考虑不周,冬天没有给那胶皮袋穿防寒服,冻得它千疮百孔,因而漏水。看情形,用“五零二”显然无济于事,至于我们院门口那修鞋师傅,估计他也没有兴趣为了减肥而登高爬低。我俩一咬牙,一跺脚,终于认可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新的得到小薄荷寨去买,小雨可以借机骑着车子消遣一个上午。

格色叔没有就走,跟那儿板着脸对我进行生活常识教育。我深受感动,难得他这样封闭的一个人,竟也肯为我家的琐碎事物破费他自己的时间。不过……太难得了吧?格色叔忽然间长在我家院墙上似的,说了又说,话题淡而无味是他的强项,可是像今天这样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不能不令我心生疑窦的。

格色叔多么历练,一定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但他惯于自矜,所以他期期艾艾的模样便出格的好笑,我忍得肚皮隐隐作痛。

“小陈,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我听说……我从网上看的,说是,呵,脐带血,你听说过没有?我告诉你,是因为你们家的情况,说老实话,我也听人说了。”

原来如此。这善良的格色叔,他的好果然是在骨子里,我很后悔从前错看了他。他这样的热心热肠,我几乎不忍心告诉他我们的实况,但我不得不说。我眼睁睁看着格色叔的脸灰了下去,我的天也灰了下去,便觉得自己担负着劝慰的责任似的。然而终是格色叔将我好一番劝慰,我想象不出他这样刻板的人竟也能有如是圆熟的表达能力,如是丰满的感情投入。他的脸,我的天,在他的言谈话语中逐渐敞亮起来。若不是电话铃响,我一准同格色叔并肩长在我家院墙上,直到小雨回来。

电话是郑敏打来的。进入暑期的她没有周末,正是行走云端的时节,她的电话不容许闲聊,这一回是特为我家买房的事而来。

“怎么样啊?陈小珍,买房的事你们到底决定了没有?”

“皇上不急急死你。”

“臭东西!已经是第二次机会,你还想错过?你看我妈犹豫吧?这回不是多花了三千块钱?”

“我知道!我们那房总共才要两万五。我下个月就去办贷款,三年之内保证利利索索还清。”

“你疯了!这么点钱也要贷款?就知道你要疯,才想着赶紧问你,我有一笔存款刚到期,正闲得烧手呢,借给你吧!一分利息也不要的,一点期限也不加的,一丢丢人情也不搭的,你不会疯到连这个也要拒绝吧。”

“当然不会!是谢绝嘛。你是不知道,我跟谢辰雨从结婚到现在,好容易熬到快把欠人的钱还清,好容易盼到挺起胸膛做人的日子,我们可是不想再佝偻回去。我跟我妈也是这么说,不过招了一顿骂。”

听得郑敏那边厢磨牙霍霍:“瞧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才不会受罪呢,有你这么样的体贴俺俩,简直有享受不尽的福气!”

“啐!懒得理你!”

“是你先打电话过来的.”

“我这就撂。”

我真急了:“别啊!还没轮到我问你呢!”

“跟你说没有。”

“我不信。”

“是真的,你知道我这人属于慢热型的.”

“还真随。”

“随谁?你们家谢辰雨?”

“你做梦也不行啊!我是说周群也是一个人捱到现在。”

“我知道。”

“怎么样?”

“该怎样怎样啰。昨天跟他那进的灯具,一分钱都不少要。”

“人没错啊,又不是花你的钱。”

“也对。”

“我明白了。”

“什么?”

“这回是想起人家跟你的情份了。”

“没有的事。纯属生意往来,不带一点私意的。”

这个我不明白。想无论如何郑敏跟周群都算得性情中人,既肯这般千丝万缕地缠络着,谁又能够保证其中没有一根便是那月老所辖的红线呢?若然是真,谁又能够忍心将它再度纠结再度扯断呢?忍心的人或许不在少数,但望他不是郑敏也不是周群。

“小珍小珍陈小珍珍珍珍!你失心疯了?”

“啊?”

“我都喊你一万声了!”

“啊?”

“你去给我买个冰袋吧!”

“啊?”

“我现在特别特别想吃冰袋!”

小雨汗淋淋站在我面前,眼巴巴地看着我。他不晓得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我搜遍了菜市场的每一个卖黄瓜的摊点方才拣出其中最便宜的体面的两根买回了家,因此我濡湿的发际不只是日光浴的效果。

小雨只顾着跟我要冰袋,厚嘟嘟的嘴唇翘翘着,眉头拧成了“八一”——可不是!我的小谢辰雨撒起娇来准定就是这副模样,一百个冰袋也打发不掉的可疼可爱。唉唉!我今生无缘无分的小谢辰雨呵!只一味地想着你,我的心会很痛很痛的,我这样会特别特别的对不起我的超大号心肝宝贝尖儿谢辰雨的!

我慌慌张张回过神来,小雨还在对着我望,一脸茫然的样子,愈见可怜。我忙的哄他,我抚着他的脸颊清清柔柔地说:“乖宝,我已经给你冰了好大一碗西红柿汁儿,我放了好多好多糖,甜得不得了。”

“可我现在只想吃冰袋!”

“哎!你今天就干了这么一点活,就晒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提出这么非分的要求?谢辰雨,境界高的人是应该讲点奉献精神的!”

“我的要求不算高,我只要一个冰袋,一个只花五毛钱就能买来的冰袋。”

“你的要求还不算高?五毛钱?五毛钱可是我们一天的生活费呵!”

“什么?你再说一遍?”

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多一句嘴。人民的币被我一块一块一毛一毛一分一分地摆到桌面上,我们俩痴痴地对着它们相看。

“陈小珍,陈大官儿!给饿个说法?”

“啊?那不是马上就要把钱还完了嘛!”

“是呵。”

“心里就特别敞亮呵。”

“嗯!没错!”

“心里一敞亮那手就跟着宽绰呵。”

“对着呢!”

“手一宽绰……也没怎么着,就剩下这俩大子儿了。”

“好象离发工资还有几天?”

“六天,六天零十二个半小时。”

“咱这俩大子儿要平均一下的话……”

“我都算了没遍数了!每天合八毛七分零三点三厘,错不了!”

“是,给小宝买鱼食准够。”

“小雨!”

“陈小珍!这可是我头一回下放财政大权!您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争一口气留一点面子呢?”

“少来!你吃吃喝喝的时候不是也乐得找不着北吗?再说,我还没抠过胖猪的肚子呢!”

“乖,别抠我,我同意你去抠胖猪。”

既是小雨心有所属,冰袋不能不买,果然只买一个,吸管倒是要了两根,我们俩做事自来不兴袖手旁观的。只是对于两个人一个冰袋的吃法缺乏经验,两个人同时将吸管往袋里插,于是冰水从两头漏出来,截得满手都是,我俩只好先紧着手指头唆——真甜!从来没这么甜过,甜得发齁。

过罢甜瘾,我俩便雄赳赳气昂昂开到街上去消费,十分钟之内扫回两斤挂面、一斤鸡蛋、一袋面酱,剩的两毛一分钱一律买了香菜。有胖猪在,我们底气十足。

小雨的牛奶须从胖猪肚子里抠。我们每日的食谱如下:早晨香菜挂面,中午炸酱挂面,晚上蛋花挂面,偶而做回蛋炒饭调剂一下。开支前的日子如是丰足,小雨偏不受用,即时剥夺了我的财政大权,令我暗叹自己生来只是个省心的命。

(四)

莫非是我癔想狂癫看花了眼?区委门口那个扬着下颏向院里张望的人竟然不是丁悦,而是小雨?那个令夕阳璀璨生辉的帅气挺拔的人儿便是我心心念念着的谢辰雨?可不是他!好似几世都没有见过他这般痴傻的模样了,然而沧海桑田它自管轮回,终不能够在小雨身上留下岁月的烙痕,仍令我迷醉如是。

我飞到小雨跟前飘悠道:“天呵!你不是专程来接我下班的吧?”

“地呵!你不是现在才来上班的吧!”

“当然不是!我出去办事,我找郑敏,我回来是——缘分哪,大哥!”

我们俩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小雨扳住我的车架不让我往里走,我狠劲敲他的手,“讨打呵你!”

“不是,你看!刘姐都过来了,你们那厅门百分之百上了锁。”

“猪头!我不会让门卫再给我打开么?我是给你拿软件去!不是你老催着我给你借的么?”

“噢!就为这个呵,刘姐!”

刘姐笑呵呵冲我们招手:“接小陈来了?还真让你接着了!”

小雨拉着车把催促我:“走吧走吧!”

“都到门口了,你就让我拿去嘛!”

“不急!”

“真不急?”

“真的!”

“真真的?”

“假得不行不行的!”

小雨眨着眼睛盈盈地笑,问我:“小珍,咱俩多久没有吃烧烤了?”

我掰着指头算了算,乖乖不得了!居然有小一年了?成天的不是这事便是那事,便是没事还有心事,根本找不到逍遥的借口,小雨这么一问,登时全天底下的馋虫都跑到我肚子里造反了,慌得我揪起小雨便要往“老五”飞,但小雨带我去了平水桥,他说那里有许多新建的露天烧烤大排档等着我们视察。

我瞪大眼睛诧异道:“谢辰雨,你是狗鼻子吧?这么老远也闻得到烧烤的味道?”

小雨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我刚才已经在那边勘察过了。”

到了平水桥,第一庆幸没有一架烤炉支在桥上。正当旅游旺季,食客们摩肩接踵腾起一片乌烟瘴气,我禁不住哀叹:“唉!吵成这样!这些烟!地上这油渍……这还是咱们的平水桥么?”

“嗯。”

“现在如果不是有烧烤可吃,我会哭的。”

“哦。”

“过了暑期再来,如果那时候还有烧烤可吃,我肯定会哭。”

“好。”

“小雨,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看你的脸都青了!”

“是你癔想狂吧!那不是灯光打的么?你是看不见你自己的脸!”

我看得见,小雨,我看得见的!我怔怔地看着小雨的眼睛,深处是我。定在那里多久了呢?永远渺小如是么?难以让人相信她也肯于承担负重?我的心因自卑而抽缩,小雨的心一定也在抽缩——他是因为我。

小雨帮我拣择焦糊少的肉串,香喷喷递到我手心里,话也直递过来,平静地,柔和地,“小珍,我被晨星辞退了。”

“我知道。”

“他们今年新要来三个大学生,所以,我必须走。”

“没关系。廖晨知道吧?”

“他挺上火,我劝过他,他说有机会还替我寻摸着。”

“对呵,机会有的是,我们自己也可以再找么。”

只是,什么时候能够找到呢?没有人敢作出预期。希望固然不死,但倏忽而至的遥远一时间让我们空空落落。

远处忽然响起了鞭炮声,身边零星的食客、游人也雀跃着喧嚷起来,我跟小雨面面相觑,终于省起今天是申奥的日子,一定是成功了。果然可喜可贺,我们要想着回家去看重播。此际,我俩暂且以水当代酒为祖国碰杯,心里未尝没有希求藉此沾带了好运。

那便从头再来,投身招聘启事的海里,有吴越们积极主动的保驾护航,靠岸应该是迟早的事,我们年轻,所以等得起。

然而有一件大事实实的等不起:买房势在必行,眼下单凭我一个人的工资过活,贷款显然极不现实。

我跟小雨反复掂量:大嫂的小店刚刚改建成超市,所有的钱押上去,还贷了款,这一回便不能再指望她。我家虽然买了房,现时钱也紧张,但匀出一两万来是有可能的,其余的钱便同小姑借吧,以她的心性,一准愿意大包大揽,过意不去的只能是我们。

工作的事还是要瞒着妈妈,怕她替小雨添一笔新帐,又怕小雨去了便有机会说漏嘴,我于是坚持单刀赴会。

妈妈想象不到我是为借钱而去的,爸爸也是。都踩着我的脚絮絮地问买房的手续办了没有?贷款利息到底是多少?妈妈又责问小雨多大的事业呵?便不来吃饭也该打声招呼吧?这家里愈发容不下他了么?

妈妈正忙着收拾净鱼。她蹲在垃圾桶前用剪子一顿“嘁哩咔嚓”,细银的琐碎四处飞溅,迸到我眼里的全是霜屑。我好生后悔提前把话说满——当日拒绝妈妈拿钱给我们买房,纯是为了赌一口气,满想着让妈妈从此对小雨高看一眼。没想到这么快便要翻回如来佛的手掌心,感觉极像自搧耳光,而且是不遗余力地,耳际“怦訇”的痛。

“爸,妈,我们想跟家里借点钱。我们想过了,还是应该借钱买房。”

话不知怎么说出口的,既说出来,便如净鱼落在妈妈的手中,当着锋刀利剪,我都佩服自己的勇气。

爸爸即刻点头:“我说也是。跟家里拿钱就不用急着还,日子过得才松快。你们当初就应该这样打算。秀英,我记得咱家有个一万五的马上就到期了。”

妈妈眼皮也不抬地剔出整根鱼骨,筷子在肉叶上漫无目的地戳动,直是戳到我的心上,一点一点渍出的汤汁里尽是苦涩。

“也不知道是他们老谢家的事,还是咱们老陈家该着的!”妈妈甩着手悻悻地说,“当初怎么又信誓旦旦?说什么贷了款就用不着再跟谁手心朝上了?说得多有志气呵?”

“妈,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现在……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麻烦咱家的。”

“你们没有办法?你们没有办法谁信呢?你们又有路子又能赚钱,你们那本事大着去了,还用得着跟我这儿装可怜?”

爸爸听得过意不去,嗔怪道:“秀英,你怎么跟孩子说话呢?”

我忙冲爸爸摇手,赶着说:“对不起!妈!对不起!我不对!我不该惹您生气。”

“生气?跟你们?我犯不着!”

爸爸厉声道:“秀英!差不多了呵!咱有事说事!”见妈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便又缓和了语气说道:“要么,吃完饭我去银行问问?”

妈妈抛出一句“问吧问吧谁让你是她亲爹呢”,便“乒”的一下摔上了厨房的门。

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我是来借钱的,钱借到手就好。目的达到了,这就很好。我确实很好,我既没有感冒也没有摔跤,我的车子是刚打的气,我推着它轧过小区的门坎时,轮胎会轻轻地弹跳起来……

爸爸仍旧满心地过意不去,他执着地跟在我身边起劲地安慰我——我不知道他如果得知小雨丢掉工作的消息,还会不会安慰得这么起劲。

“你妈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又死要面子。你不知道她心里多惦记你们,买着什么好的啦,都是你妈张罗着给你们拿过去,我也就是张张嘴,跑跑腿的勾当。要不是小雨那样……唉!其实我也跟你妈说过,小雨这孩子正经不错,天底下压根儿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是你跟他过一辈子,你要觉得好,那就是好啰!”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爸爸,盯得爸爸怪难为情的,嗫嚅道:“连你爸都不肯相信了?”

“不是,爸,我发现您口才见长呵!我妈班儿上的《演讲与口才》是专门给您订的吧?”

“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没正形!都是叫小雨拐带的。”

“您不是就爱他这样么?”

“可不是!我爱得很呢!”

爸爸不知道他也已经被小雨拐带了去,他以前不是这么风趣的人。

我笑嘻嘻道:“爸呀!您就把心放得宽宽的!我多大的人了?还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再说……我们俩过得挺好的。您不是也见着了?再要找像小雨那样实心实意待我的人,那可真是个难事儿,话说回来,再要找让我也心甘情愿对他那么好的人,简直就是不可能!所以,我们俩一直都是挺开心,挺自在,挺滋润的,您不也说我越来越胖了么?”

爸爸信我,笑咪咪点头道:“嗯!这就行!不过,要真有什么事,知道跟咱家张嘴是对的。他们家条件那样,路子也没有咱家多。”

“我知道。”

“等钱取出来,我给你们打电话。”

“好嘞!”

我笑盈盈地同爸爸道了再见。刚蹬上车子,便听见有人喊我,转回头见是丁悦,三两下赶了上来,与我并肩骑着。

我有点奇怪:“这么巧?”

“是啊。我刚刚把钟瑜送回家。”

“现在又是上哪儿呢?从这边走,上哪儿都不顺路呵。”

“啊?噢,那个,我是闲得没事,随便逛逛。”

我羡慕丁悦闲得没事可以随便逛逛,可以两个人卿卿我我,也可以一个人悠哉游哉,人生的至境包括这一节,只我和小雨望尘莫及。

听得耳边一顿唧唧哝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一个人叫做丁悦,这个叫丁悦的人与我熟识并且在同我讲话:“你没事吧?”

“怎么了?”

“好像比以前瘦多了。”

“哦,是,我不伏夏,瘦就对了。”

“这么简单?”

“你还想要多复杂的?”

“不是,我是说没胃口也不能亏待自己,身体总是第一位的。”

“好。”

“什么?”

“谢辰雨跟你志同道合。”

“我们这样有什么不对么?”

“对着呐!平时也是这样教育钟瑜的吧!”

“啊?嗯,是没少跟她磨嘴皮子,那丫头脾气太倔。”

“那也倔不过你。眼看着天越热人越水灵,还不是奉行了你的金科玉律?”

“你又看出来了?”

“我早想到了,所以你要惜福。”

“你还真跟我姐似的。”

“你就老老实实认了吧!”

“打死我也不干!”

瞧!多好?我跟丁悦聊得云淡风轻。但是丁悦回家了,太阳背过脸去,我再没有力气搪塞自己的心。

我和小雨到底错在哪里?今生今世我想不出。我们生得好看,头脑聪明,做人做事踏踏实实,从不放弃任何努力。因了小雨的身体,我们的日子被勒在了悬崖边上,但我们落落地承受一切,从不怨天尤人。我们饱受压榨,提炼出来的也能够是舒心快乐。我们克己如是,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肯让我们活得舒展?我们每日一斤的牛奶,我们的小谢辰雨、小陈小珍,我们的企望是异想天开么?为什么它永是与我们咫尺天涯?

我散落在街头,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没有一个人看我,我独自泪眼婆娑。

目 录
新书推荐: 不正经事务所的逆袭法则 至尊狂婿 问鼎:从一等功臣到权力巅峰 200斤真千金是满级大佬,炸翻京圈! 谁说这孩子出生,这孩子可太棒了 别卷了!回村开民宿,爆火又暴富 我在泡沫东京画漫画 玫色棋局 基层权途:从扶贫开始平步青云 八百块,氪出了个高等文明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