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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十三章 浮生偷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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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太念旧了,不喜欢任何改变,也或许正因为此,束住了前进的手脚,一出生时便即苍老……又能怎样?那样燃尽了爱的飞灰,不是还有情的舍利,留驻永恒?]

(一)

阳光几时蜕化到这般勤谨,一大清早便伶伶俐俐跑进来搔醒人家?人家陈小珍才刚刚梦到夜幕降临,可以由了性子去梦。

心不甘情不愿翻了个身,从此背向太阳。动静微乎其微,小雨的屁股可是温温柔柔拱了过来,一下,两下,三下……微澜汲岸,不厌其烦,晨曲第一章在水里泡走了音,“滋滋喔喔”唱的是:“起呵起呵起早早,宝贝儿现在该起了,再不起来没虫找。”

可恶的家伙!昨天折腾得很晚呢,不累么?况且今天是周末,不睡懒觉简直天理难容!

“今天去哪儿玩呵?”

“……”

“要么海边?体育基地那儿的海边?”

“……”

“要么西山?你走北门,我走南门,咱俩比赛?”

“……”

“要么‘吉发’?咱俩挎着篮子去摘玉米?”

“……”

“要么……”

唱吧唱吧,我是拿定主意绝不开口,我装死的本事天下一流。

喂喂!谢辰雨你会错了意!无动于衷怎么等于消极怂恿呢?干嘛拼了命的往人家眼皮上呵气?哎!耳垂被舔来舔去会很痒的!心里都会痒得受不住!咳!你这败家孩子倒是轻点捏人家的鼻子嘛!不能恢复原状谁管负责呵?

“燕塞湖!燕塞湖怎么样?”

把你揍扁了怎么样呢!我“呼”地一下翻身跃起,将小雨结结实实摁倒,气咻咻瞪着他,恨得无从下手。瞧这臭人得意的样子!明明是猪三官儿横在砧板上,还美不滋滋地哼着小曲儿,眼睛眯眯着,嘴巴嘟嘟着,红润润的双唇显是在诱惑的魔液里浸淫日久的,在它面前坚守气节,亟须多多耗费心力。

不过,陈小珍是谁?陈小珍才是个非同凡响呢!陈小珍“啪”地一掌下去,立场至为坚决:“这么大口气,趁早给我刷牙去!”

“什么呀!人家既没有上大火也没有吃大蒜,人家昨天挨了一晚上骂不就是因为费了七十二管‘佳洁士’渍在水龙头上出不来?人家都谦虚得奴颜婢膝了你不是还强迫人家用你的口水再加工了N多回?这世道上哪儿找说理的地方去呵!天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地也!你错勘贤愚枉作天!唉!只落得门帘加窗帘。”

人家谢辰雨口若悬河委屈得什么似的,因为是一楼,陈小珍得站在窗台上往下跳。

门窗敞得心无城府。有风,可是清清柔柔,阳光热力犹在,近乎春末的感觉。青天朗日的衬着,树木愈发清减,我见犹怜,这情势当是因了前日一场骤雨的渲染。这样的天光,原该舒展了肢体,放肆地伸几个大大的懒腰,忘我地做一做深呼吸,然后走去,向着不曾预期的风景出游。

……骑着车子转去,满眼都是风景:东山,西山,滨海大道,森林公园……累了便在平水桥或是九九棵松歇歇脚,最僻静的小路也已经熟识了我们的足音,临别时会亲亲热热同我们道一声“欢迎再来”。去小雨的二叔家那一次算是最远的跋涉了吧?要坐公车去,到了村口,赶得没那么巧的,便兴冲冲搭上族亲的拖拉机,任砖块木头簇拥着我们,“突突突突”直接开进村里。“扫荡”回来,成果惊世骇俗:花生、葡萄、红薯、玉米……编织袋装着,细麻绳束着,下房是这样充实起来的,老谢家跟老陈家不劳而获顺理成章……

小雨小雨,二叔、二婶舍不得咱们走呢!小玲妹妹还说要带咱俩进山里摘柿子呢,什么时候咱还去呵?明年春天太远了吧!

……没有思路,这样的天光还去想事情,委实显得做作。小雨说不如走到街口抛一毛钱硬币,若是它滚向左边我们就往南去,它滚向右边我们就朝北走,面冲上呢我们就往东奔,面冲下的话就只有向西开了。

唉唉!这暴殄天物的人!价值一毛钱的硬币他竟舍得随意抛掷!万一顺铁箅子掉进了阴沟,我们岂非白白损失了一根大葱或两枚大蒜或五棵香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谢辰雨你的脑子不是大镜面儿做的吧!

你也向我学习学习,你瞧瞧我是个多么能精打细算的人!看到那个啤酒瓶盖儿了么?就对门,院墙根下,是有半截埋在土里,可露出来的那一半还是油光锃亮的嘛!是你去抠还是我来?好了好了,现在不是绅士的时候,公平起见,咱俩“石头、剪子、布”,来三局怎么样?

到底是小雨抠出了啤酒瓶盖,谁让他三局两胜呢。我们俩拈着啤酒瓶盖兴冲冲地出了院门,居然迎头看见爸爸正骑车过来向我们俯冲,到我们面前他老人家脚一支地,闸捏得没那么干净利落。

我笑嘻嘻地问爸爸:“爸呗,我妈妈呢?”

“在家洗衣服呢。你们这是要上哪儿?”

“还不知道,反正您来了我们准得往家走。”

小雨赶着将车子接过来,殷殷勤勤地问:“爸,您今天又打算上哪儿钓鱼去呵?赤土山么?”

我不禁笑道:“一早起就钓了这么些这么大个儿的螃蟹?爸呗你真行!”

爸爸也撑不住笑了起来,“这丫头!净胡说八道!这是你妈赶早市买的,也不知道你们今天过不过去,你妈就让我顺路捎过来了。”

阳光拓在沙发上,爸爸和小雨肩并肩深邃地靠着,绶带般斜披了窗棂的影,各各笑意融融,说不尽道不明的盛世浮华。

我想爸爸是从心底里喜欢小雨的。他们俩平等交流的机会正经始于我们婚后。每每两个人坐下来东拉两扯,通常看似爸爸争取主动,可他老人家并不知道自己的热情完全是被小雨点燃的,小雨本自有这样的魔力让人脱胎换骨,但爸爸或许更愿意相信是他自己的抉择:女人的重围只会叫他左右为难,只有男人之间的交流才可以让他寻到公平的慰藉,而这个叫做谢辰雨的交流对象又是怎生的出类拔萃呵!

我不停地进进出出,原无事可做,只享受这般盲无目的的奔波,一路哼哼唱唱,曲调跑出了银河系又便怎样?让爸爸跟小雨自管胸无大志地神侃吧,一辈子腾不出空来理会我才好。

我站在后阳台上悠然自得地观风赏景,忽然见到许叔正在跟大妈说话,许叔竟然笑得有型有款,不见一丝张狂,直令我不由自主吞下了一头大象,随即心中豁然开朗:许叔那手里满把拎的不是葡萄?这回只怕他要即刻改弦更张,至少秋季里不会再生驱逐之念了吧?如此说来,大妈若是经管得起四季的瓜果蔬菜,岂不是可以在这里安住个万世千载?

……这样的天光还是不要去想事情,但也不能忘记让爸爸尝尝大妈家的葡萄,那是同大妈的笑容一样甜美的。我给爸爸洗了一大串葡萄,装塑料袋里让爸爸拿着,这样,他老人家垂钓的时候可以更从容些打发寂寞,还不至于动静太过,惊扰了那鱼吞饵的梦想。

爸爸走后,我给婆婆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们中午过去吃饭。话筒冷却多时,婆婆的欢悦之情还在电波里盈盈荡漾,滋润我以幸福。

到得家中,婆婆笑如春水,跟前跟后絮絮地问:“小珍累不累呵?小雨又气小珍了没?”

怎么会?您瞧瞧我被调理得这般滋润光鲜,就该知道小雨是多么尽职尽责了,他是顶顶贴心的贤内助呢。

对呵,小雨的单位比我离家更近,搞定一日三餐算他近水楼台。人又多才多艺,经他洗洗涮涮的物件个顶个比我洗得通透。关键这好人逻辑思辨能力超群绝伦,什么东西怎么安置那都是条分缕析手到擒来,实实的令我望尘莫及……

自省的时候也担心会被小雨就此宠坏,想若是蜕化成尸位素餐的统治阶级,那可纯属于时代的悲哀。

然而平日总是侥幸心理占了上风,又那么喜欢看小雨舞着围裙万马奔腾:“累得不行啦!快来虐待我呵!”

我于是也奔腾,铃声欢快地铮琮:捶呵,打呵,捏呵,掐呵……十八般武艺无所不用其极。

我于是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个受虐狂呵!”

“你不正是个虐待狂么?咱俩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小雨开心得好似一朵喇叭花热烈绽放,我至爱的浓洌的绛紫色,泼泼辣辣飞溅出来,迷我眼里,直涩出清淩淩的泪滴。

这样的幸福么?一时死了也了无遗憾呵。不不!还是要千载万世地活下去,这享受千载万世也生不出任何厌倦的。

婆婆炸了螃蟹酱,放罐头瓶里盖得严丝合缝,外面又密密层层裹了若干张报纸。婆婆吩咐小珍负责吃螃蟹,小雨只管打扫酱。

小雨背着婆婆责备我:“陈小珍,你不能老背地里贿赂咱妈,你小心我日后也对你藏着掖着的。”

唉!果然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狐狸尾巴夹得再紧,也有一松神便掉出来的时候。这就是小雨的原形毕露。遇到这等心胸狭隘之人能怎么样呢?就浪费些些螃蟹腿子来做安抚工作吧,稳定压倒一切。

(二)

砖料、水泥都是簇新的,不知道张健是从哪个工地上讨来的,既然无须破费,我们乐得不问,忙到第二个周末,我家小园儿俨然将圈地为牢。

郭大哥回家取些调料,站在我家院墙外端详了一会儿,便说院里不是堆着剩木料么,拣那细长的、薄厚均匀的加工了,钉在一起,就是顶合衬的栅栏门,他可以为我们提供锤子和钢锯。

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李浩说他自幼的理想便是当一个木匠,小时候经常买根锯条将铅笔锯成一截一截的,因为这个挨了几回打,鸿鹄之志便不幸夭折,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得偿所愿,他当仁不让地大包大揽,不一时便捋胳膊挽袖子操作起来,一条腿支在长凳上,若不是肚子上的肥肉就此被挤得里凸外横,看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若是我肯凑趣再递他一根铅笔,那笔指不定被他夹在耳根还是叼在嘴里呢。总之看他汗水与锯末儿齐飞,我们都暗暗称服,想果真劳动乃快乐之本,老马的确英明远见。

门钉好了,大家挤在一起观赏,蓦然间欢声大作,几乎将刚刚垒好的院墙惊塌:敢是李浩小脑发育不全?饶他牺牲热情若许,怎么锯的木条长长短短?钉在一起七扭八歪?还别说,这样的风格才够田园,我跟小雨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廖晨自作主张,用多余的砖块可着墙角搭了个窝棚,砌后阳台时剩下的石棉瓦就便物尽其用。

廖晨振振有辞地说家嘛,虽然现在不兴养猪,但以后过起日子来,杂七杂八只添不扔的,比那能出栏的猪可要占地方。再者说,等以后有了小谢辰雨、小陈小珍什么的,不是还可以多出一个捉迷藏的地方来?到时候他们会多么感谢心灵手巧的廖晨叔叔呵!

我的心一时间被小谢辰雨、小陈小珍拽了个趔趄,但小雨浑不在意,拍着廖晨肩膀语重心长道:“不是我说你廖晨,要是你小子肯遵纪守法,咱们大前年就能在这跟小廖晨小张薇他们捉迷藏了,还好意思指望我们呢!”

廖晨踢了小雨一脚,笑道:“你这个母狼心的!饶我把光宗耀祖的机会全给了你们,还跟我这儿说便宜话。”

我忍不住笑起来。无意间对上吴越的眼光,他先是犹疑着,与我对视片刻,见我笑颜未改,也笑起来,边笑边冲我点头。这一时,我心花盛开,自信再猛烈的风雨也不惧怕。

廖晨得意洋洋钻进窝棚里体验生活的时候,我们围在外面异口同声亲切地喊:“开饭喽!小白!”

小薄荷寨的蹄膀的确好吃,无怪张健会有感而发提起了《牵手》,我简直是大惑不解:“不是,张健,难道体育频道也播《牵手》?”

张健摇得头都快掉下来了,“哪儿呵!打从《霸王别姬》那会儿,我就迷上蒋雯丽了,就看她含着眼泪那么娇媚地一笑,从此,我死了。”

吴越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挺喜欢蒋雯丽的。一直都喜欢。”

见大家都郑重其事看着他,脸也红上来了,磕磕绊绊如李浩道:“我说真的。”

大家齐笑:“没人说你假!”

“就是,”吴越硬着头皮坚持道,“就是喜欢她,总觉得她这个人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我说不好,反正就是挺特别的。”

廖晨忙道:“还不就是小薄荷寨烧鸡的味道?你一辈子不就爱吃这一口吗?”

李浩跟张健对了对眼,哼道:“也不知道那么大一只烧鸡都顺谁肚子里了,我们是连根骨头都没见着。”

小雨赶忙做热心提示:“鸡骨头都在廖晨手边堆着呢,他袜筒里还顺着两根鸡翅膀。”

吴越伙着李浩张健扭过脸去说呸呸,小雨也莫名其妙摩挲着廖晨的头:“就这两根毛,猴年马月能梳上辫子啊?”

廖晨恨得捅了小雨两拳,索性拔起胸脯大声说道:“真就没人喜欢王纯?人家又漂亮,又有个性,多招人喜欢啊!蒋雯丽那是什么呵!还有比她再窝囊的吗?”

那哥几个不约而同冲廖晨“哧”了一声,黑眼仁都搁在了下眼角,惹得廖晨愈加不忿,“我说真的嘛!人就得有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那叫个性,那得坚持!就跟人家王纯似的,要不能对得住自己的心么?你们也别跟我假撇清,你们谁心里不是蜂儿蝶儿的?就当着人家陈小珍冒充忠厚老实吧!”

那哥几个赶忙一齐摇头摆手:“我们不是装的,我们是真的忠厚老实。”

小雨忧心忡忡看着廖晨,认真说道:“我比较担心你们家张薇,不如给她报一个个性强化培训班,省得她跟你拉开档次。你要是反对,现在就可以撂筷子。”

廖晨哪里舍得撂筷子?他吃得比前更显生龙活虎。

忽然间李浩呜呜囔囔,怯怯地对廖晨表示支持:“其实呢,要是我也能碰见像王纯那么漂亮能干的女孩,又看得上我,我为什么还要舍弃熊掌而取咸带鱼呢?”

哥几个登即齐声喝彩,只为李浩史无前例的坦诚。我独替沦落为咸带鱼的刘璐哀叹。

我忽然间没了心绪。我不能不想到郑敏。想到她对我惯性般的坦诚。就在前日,我去她店里拿垫圈,周群不在,我们两个趴在柜台上数各自的手指头。

“他后悔了。”

半空里飞来的一句话,我隐隐感到了“他”是谁,但我依旧应了一句:“不是都回来住了么?周群还敢对不住你啊!”

郑敏没有就答,用指甲虐待着玻璃柜台,半晌,方才说道:“你明明知道我在说谁,我说真的。”

好,已经突破所有的心理障碍了,我看到郑敏飒爽英姿向着崖边策马狂奔,无暇回头。

“他是真的后悔。他说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妥协的结果是让自己万劫不复。他说她越体贴,越能干,越漂亮,越让他觉得难熬,他说当初不如他去寻死,他说他死倒好了。至少看不到我现在这样的煎熬,他说只要想到我一个人落在那个冰窖里永世不得出头,他就恨不能立即去死,他只是舍不得我。我知道他说这话是真心的,他从来没对我这样真心过,我都知道。”

我一掌打开郑敏的手,挑起眉毛质问她,“哎!凑我眼前跟我说话的这位,你是谁啊?”

“我不是你最最好的朋友郑敏吗?”

“你当然不是,郑敏从来不像你这样不带大脑的。”

“我,我就是相信他,就算他说的全都是假话,可我句句爱听,我就当他是真的。”

我一言不发,起身便走。郑敏在我身后冷笑道:“你用不着这样陈小珍,你以为周群就那么感激你?你以为离了你,我就不能活了?我不过是相信你,跟你打声招呼,我够意思了。”

我知道她是郑敏,她还是郑敏,她太是郑敏了,所以我必须赶快逃开,否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极有可能会结结实实搧郑敏一个耳光,我极有可能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将她拉出泥沼——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或许都有一些暴力倾向。

万幸,宁心没有陷进泥沼的危险,因为她兜来转去逃不出自己心的沙漠,干涸日久,暴力倾向难免升华为暴虐,她是唯一由我私人整治的沙尘暴的源头。

吴越们前脚刚走,宁心后脚便进了门,先冲我脸红脖子粗地喊:“我说你这人怎么那样呵!”

“哪样呵?”

“还哪样?气死我了!你自己天天醉生梦死的,敢是不知道什么叫水深火热!陈小珍,我简直对你失望透顶!”

“宝,你千万别生气!我们这些天真是乱忙乱忙的,刚才才收拾出个模样来,这不,小工们刚走。我是心疼你才没有叫你来,说什么也不能把你抓了壮丁是不是?”

“那……你真的会做酱牛肉?”

“啊?噢!真真的!包你吃了上顿想下顿。”

“你就一回多做出来点嘛!人家吃不了兜着走行不行?”

孩子就是孩子,只要自己心气儿过了,哪里还用得着别人来安抚?

吃过饭,宁心跟我并排横在沙发上,笑嘻嘻坐视小雨来来去去地收拾,宁心伏在我耳边小声哼唧:“谢辰雨还真是不错呵?”

“你不是早就看上他了么?”

“嗯!现在看着更顺眼了!看他戴着围裙的样子,哎呀,简直是倾国倾城,我芳心酥倒。”

“喂!别那么色迷迷的!朋友夫,不可烀!”

“对呵!所以自从你们结了婚,我还真不愿意找你玩了呢。”

“为什么?”

“忌妒呵!怕看见你们幸福的样子受刺激呵!”

“真的么?我看你方才吃得挺乐呵嘛。”

“不然能怎么样呢?总得有个寄托吧?心里空着,总不能肚子也是空着的吧?”

“啊,是。”

我敷衍着,想为什么实话实说总是那么不让人受用呢?

宁心捅捅我,脸直抻到我的鼻子上来,“陈小珍?”

“嗯?”

“结了婚……是不是真的挺美?”

“美得冒泡。”

“是不是天天心里都有着有落的?”

“快踏实到地皮上了。”

“我就说吧!所以你放心,你不来理我,我也不会怪你。”

“又来劲儿了?”

“不是,我说真的。我……好想结婚呵!都快想疯了!”

“那好办!你有那么多候选老公,挑一个顶可心的不就完事大吉?”

“也对。整天相来相去的,就快麻木不仁了,还不如闭上眼睛,捞着哪个算哪个。”

“那可不行!就您老先生那技术水平,瞪着眼珠还净捡水草捞呢!按部就班有什么不行的?只要不再拿你的梦当标准,而且……你也没有□□。”

宁心气得跳起来打我,“喂喂!你怎么这么粗鲁!人家还是清纯玉女呢!”

我泰然自若地回应她:“也没打算蠢一辈子是不是?”

宁心立时收敛了自己,规规矩矩坐下来,做出个清纯玉女的模样给我看,一边诚恳地说道:“那倒是。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大众化,譬如说找一个……嗯!谢辰雨那样的,怎么样?这标准够实际吧?”

又来了!这傻孩子!怎么净拣完美的梦去做?

自然,我不会否认:差距是有的,小雨还需要再乖一点,至少我让他换厚毛裤的时候,他不用我再催促第三遍。这家伙惯于好了伤疤忘了痛,拄在床头皱眉嘟嘴的比我更不耐烦。

“人家都说春捂秋冻嘛!”

“咱家的原则一贯坚持春捂秋也不冻。”

我站在地上板着脸不依不饶。

小雨忙爬过来,仰起脸讨好地冲着我笑,“老早穿得这么厚,天再冷了怎么办?”

“有暖气呵。”

“暖气也不顶用了怎么办?”

“再多穿呵。”

“还想人模人样地出去怎么办?”

“披被子啰!反正是冷。少冻一天是一天嘛。”

小雨扫兴地扭过头去,嘟囔道:“得,又多了一个妈。”

我听得分明,一把抻住小雨的耳朵,问他:“说什么呢?”

小雨忙笑,“嘿嘿!大姐。哎哟!大姐还不行呵?大姐行行好呵!我不想当机器猫啊!”

我后来曾经分明地想过:小雨真傻。当机器猫有什么不好?至少他有时空穿梭机,我们不是可以搭乘它找回小雨的健康?但当时这念头一闪而过,尚且来不及染灰我们的天。

(三)

宁宁从爷爷家打来电话,说我都百忙之中不远万里的来了,呆会儿撂筷子就得马上开拔,你们还不抓紧时间过来接见接见我?

我跟小雨自是毫不犹豫地飞去爷爷家。这一段时日各有各的繁琐,一时半会儿照不到宁宁的行踪,心情还真有点迫切。

我一见宁宁便大吃一惊:“天呵!宁宁你怎么瘦成这样!喝‘大印象’喝的么?”

宁宁的惊奇不亚于我:“珍姐你怎么胖成这样呵!早跟你说得节制着点,看来小雨哥养宠物还是很在行嘛!”

小雨满不在乎地摇头笑道:“咳!又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凑凑合合地养呗。”

我立起眉毛一看小雨:“谢辰雨?”

“哎。”

“聪明的就给我滚去厨房?”

“得令!”

小雨乖乖地跑进厨房去给爷爷帮忙,不一时爷俩儿的笑声便香气四溢。

宁宁亘在沙发深处与我俩俩相忘。

他不再啃指甲,只眉宇间锁着淡淡的忧郁。但他的眼睛是亮闪闪的,有着一种即近成熟的辉光。此际的他最容易令女孩子怦然心动……若是被宁心见到,她固定会超凡脱俗地芳心暗许,若是我肯怂恿,说不定她就能够主动投怀送抱——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因为她无须出卖自己纯净而高贵的品性。

可是,晶晶为什么就有力量将宁宁放弃呢?她不也是纯净而高贵的么?真是这样的话,她内心的苦楚至少应该同宁宁一般深重……至少目前应该是这样。至于以后,时间到底是恩赐还是惩罚,谁又愿意现在便知晓答案呢?

我看着宁宁,摇头叹道:“真是瘦得没样儿了,学习一定很辛苦吧!小姑也不想着给你增加点营养?”

“我妈呵,快成营养师了,天天拿我当坐月子的伺候,一说回家我都肝儿颤。”

“合着是你没有良心。”

“也不是,其实是……”

宁宁垂下头,将手指擎到唇边,想了想,又放下,慢慢地将双手绞在一起,慢慢地抬起头来看我,慢慢吞吞地哼道:“刚和晶晶分手那会儿……我其实挺难受的。”

“我知道。”

“头一回知道什么是伤心。好像哪里受了伤都没有心受伤这么痛呢。我说真的。上初中那会儿,我从单杠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医生给我对骨茬儿的时候连麻药都没有上,我也没觉得有多痛,我还跟人有说有笑的呢。”

“我知道。”

“我不知道。反正好久好久了,我都没有笑过。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我去笑。我上政治辅导班的时候,有一个比晶晶还漂亮的女孩起劲追我,她本来要往上海考的,听说我要去北京,她立刻决定也往北京考。她对我那么热情,可我一点心情也没有,我看着她当着我的面掉眼泪,也觉不出自己哪里应该感动,我不知道她这阵的心劲一过,会不会也像晶晶一样,说放手就放手,对我一点点留恋也没有。”

我知道宁宁这一回是伤得太重了。我早知道他的嘻笑全在脸上,他的骨子里是自虐般的执着。可惜我此际无能为力,说得出口的任谁也知道都是一派空言,索性将表情达意的空间全给了宁宁,任人倾诉也是一种疏导。

爷爷从冰柜里翻出两只乌骨鸡让我们带回家去。爷爷说小雨现在挺好,再喝了乌骨鸡熬的汤,一定更好。爷爷嘱咐我熬汤时别忘了放上点红枣、枸杞什么的,口味一定要清淡,那样才够滋补。爷爷说枸杞你们有吧你们肯定没有还是先从我这儿拿,我赶忙点头说有,我记得卖“十三香”的地摊儿上红得乍眼的那一屉就是。

小雨背地里猛抻我的袖口,我用二分之一个眼神哄他:“乖呵,再客气就不像一家人了。”

“什么嘛!”小雨恨得捏我的肋条,“又逼着人家坐月子!人家还想没日子在外边散逛呢!”

这个理想切近实际,可以即刻实现。譬如说出了小区门口,便顺联峰北路飞流直下;若要追求蜿蜒,折到海宁路口便能够得偿所愿;不想去海边的话,毫不犹豫拐上东经路便是,上坡是吃力了些,难得今天风小,我们可以推着车子慢慢走去,有话可说,便说得均匀。

一路上,小雨踌躇满志地向我汇报:“……两科吧,再考两科,我的律师证稳能到手。”

“好呵。到时候煮俩鸡蛋庆祝一下?”

“那太奢侈了。不如这样,以后我要再去廖晨那儿,你不能冤枉我也不许限制我。”

“先生贵姓呵?”

“免贵姓谢。你想想看,反正我们单位动不动就放羊,闲着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抓紧了多学点本事。你想啊,到时候只要花两块车票钱,就能学会电脑操作,还可以无限上网,大开眼界,放着这么便利的条件再不勤谨点,那才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这儿条件更便利呢。我爸说下个月就找人给他攒台电脑,攒好了你去我家,既能跟我妈培养感情,车票钱也省了,你还能蹭吃蹭喝的,岂不是一举三得?”

“那样我可有得消受了,咱妈还不得‘一日三遍打’?我是‘不反待如何’?”

小雨嘻笑得没心没肺,我知道他的心是动的……若不是计较他的身体,我们恨不能即刻飞去。他们所实在是不提气,每下愈况不说,这半年索性连工资也不能够按时发放了,他的同事大半在外面兼职,很有大树未倒,猢狲先散的趋势,小雨属于极少数按兵不动的一类,也是迫于他的身体。

所幸我们的快乐从不曾因此而窘迫……是真的无所谓,我们不愁吃,不愁穿,肩并肩地走,一路上有歌唱——不也是理想的境地?

但行在安一路上,有歌也只能够留在肚子里哼,因为怕玷染了它隔世的沉静。时常对安一路的存在产生怀疑:一辈子不去走它,也还可以四通八达,而每一回偶然在那里穿行,都逃不掉沧海桑田的悲慨——那都是在安一路之外的,岁月它静悄悄死在了这里。

小时候怎么没有这种感觉?整日“叭嗒、叭嗒”地从这里跑过,打印下来的便只有期待和快乐。这路很少重修,所以任凭岁月倥偬,那期待与快乐痕迹隐然——丁悦不是也有类似的感觉?好像我们的童年都是从这里走去走来,冥冥之中,会是怎样的一只手为我们策划了命运的路呢?我难以想象。

不觉中便怔怔地问了出来:“那时候……也许有碰头的时候吧?”

“应该是吧。”

“我怎么从来没注意过你呢?”

“我不也是?”

“其实……缘分不是没有的。我记得一到雨季,到处都是癞□□,大的爬,小的蹦,莫非中不溜儿‘呱呱’摇滚的就是你?”

“你又犯常识性错误了!我那时候明明是一只挺秀丽,挺健美的青蛙。”

小雨的话有点道理。那个时候我不也是还不能飞?

……静默是安一路的本分吧。走着,人很少有机会“们”。迎面相遇,会互相吓一大跳。连汽车也不肯经过,唯恐冒犯了这清幽似的……

其实是说辞。这路太过崎岖蜿蜒,汽车自有大道通衢,中间的隔离带绿草茵茵,两旁是绿树成荫,穿行在红尘扰攘里,缠缠绵绵直到天边。

或许只有我们割舍得下这份缠绵,只偏爱安一路的淡漠,乐于包容它补过了的,重又塌陷的,一点一点的柏油坑,那也是丝毫不沾尘扰的。

或许太念旧了,不喜欢任何改变,也或许正因为此,束住了前进的手脚,一出生时便即苍老……又能怎样?那样燃尽了爱的飞灰,不是还有情的舍利,留驻永恒?

(四)

天逐日寒凉,暖气不来,小雨的《被窝颂》会持之以恒:“我爱你,被窝儿,你是那样地舒服,那样地暖和……”

专情没错,可是非年非节又非周末,上班是不能迟到的。钟点挺在那里“吱吱嘎嘎”地不依不饶,临了临了还是得咬牙切齿喊声“一——二——起!”被子让小雨这臭人“呼”地一下掀到脚脖子上,我没法儿不跟他行动保持一致,他倒好,不急着穿衣服,先搂着我“得得嗒嗒”地抖,小声嘀咕着:“娘呵,是真冷!”

“我才不是你娘呢!”

我得脱下小雨才能穿上衣服,所以我的冷零零碎碎。

想要是两个人上班顺路多好。肩并肩骑上一路,絮絮地聊着,或者兴致勃勃地静默,再凛冽的寒风也是热情四溢。只可惜到得春花路口,我们便须分手,我向西,他往东,直落得个劳燕分飞,深邃的冬季,无风也是透骨的凉。

迎面有人喊:“陈小珍!”

方才想得入神,判断一秒钟,才辨得出是丁悦。上下班同在联峰路上走,也是我向西,他往东,但我是由西向东,他是从西往东,所以,一周之内总有两、三次走个碰头,便熟人似的遥遥喊声对方的名字,或者简化为一声“嗨”。不下车,笑颜也擦肩而过,然后在前路飞驰数秒,不带任何情绪。

因了方才“辨认”的缘故么?就只那么一秒,便看清了丁悦?看他穿着的皮夹克那么贴身,那一定是不带里子的,领口并没有系扣,敞出了雪白的衬衣——他不冷么?他肯定不冷,他的脸颊是红扑扑的,他的额头倒像是汗津津的,他的笑不正是舒舒展展的么?原来健康的人是有着这样挥霍的自由的,若是我的小雨也能够享有这份自由,那该有多好啊!咦?陈小珍,你有些不对劲呢,你忘了小雨已经越来越自由了?他都可以十天半月不再用药了,他以后可以吃得更少,他以后说不定用不着再吃药了呢……这样呵,不也挺好?

今天给刘姐他们每人带了一瓶酱牛肉。我笑吟吟地招徕道:“各位哥哥、姐姐,俗话说‘青出于蓝胜于蓝’,请尽情享受我精心制作的‘刘氏酱牛肉’吧!”

油光锃亮的罐头瓶分派下去,哥哥、姐姐齐齐动手拧瓶盖,我撑大双眼接受捧场。

刘姐第一个点头:“唔!不错!挺地道!”

郑美琪咂摸完第三块方才肯抬头:“可以申请专利了。这可得费些日子的功夫。我说小陈,谢辰雨是不是得着机会就锻炼你呵?”

“知我者非郑姐莫属!”

“看看!饭菜都是你做的吧?”

“大包大揽!”

“衣服都得你洗吧?”

“任劳任怨!”

“是不是你从那儿跪着擦地他腿也不抬地看电视嘴里还嚼着花生豆?”

“天呵!郑姐,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安了追踪器?”

刘姐在一边笑不可仰:“瞧咱们小陈这些日子滋润的!要我说呵,她指不定怎么欺负人家小谢呢!”

“哎!刘姐!您怎么能向着外人呢?您可是一向信任我的呵!杨大哥!您别光顾着吃,您也说句公道话!”

杨海山自从被他的雄心壮志挥发得改头换面,便即深沉得无边无垠,半瓶牛肉吃下去,方才舔舔嘴唇,不疾不徐地开口说话。说话时,他的微笑发自内心,他的见地力求公允——至少他自以为是:“我呢,是相信小陈地。早说过嘛,谢辰雨娶了咱们小陈,那就是招福星进门,且得享受呢!”

呵呵!小雨,你那里有没有飘雪呢?穿得厚实点吧!这是我对你最最贴心的关怀。

姑姑的皮坎肩还更贴心,看电视的时候,我便是穿着它同小雨一起缩在沙发上的,小雨披着毛毯假充阿拉伯人。喂我吃花生米时,“阿拉伯人”会亲昵地说一声“地主婆张嘴”——“地主婆”两只手都占着呢,为了赶织毛袜子。

小雨说我都替你计划好了,接下来织毛手套,然后是毛背心,毛裤衩,哎!要不先织你的毛胸罩?我说我现在就织个毛口罩堵上你的嘴,小雨敲敲我的头说笨呵现成的毛袜子不用你倒不嫌费事!

不是骚扰电话,但这当儿电话来时就是骚扰.小雨一手全力同我的胳膊肘抗衡,一手争分夺秒往我嘴里塞花生米.看我两颊鼓成胖猪,方才两手一拍,志得意满跑去接电话.

小雨踢踢拖拖走回来时,我刚刚历尽千辛万苦腾出舌头,满怀幽怨说道:”你还不如烙张大饼套我脖子上,至少吃不吃由我作主.”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小雨飞手抓过盛花生米的碟子左相右看,又挺着鼻子在我身前身后旋了几圈,终于吁口气道:"还好还好!就知道我们家陈小珍不会暴殄天物.”

“又怎么啦!”

“没事没事!我的明白,那些珍珠米都在小珍宝贝的肚子里呢!”

我懒得理他,腋窝夹牢遥控器,手里织针如飞.小雨冒着扎成筛子的危险在我身边拱来拱去,见一时不得要领,索性跑到电视机前按键调台,且哪台演广告就定在哪台,我忍无可忍,牙缝里挤出一声谢辰雨,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可恨小雨比我敏捷,自己揪着耳朵哎哎呀呀跳回了沙发,且友好地将遥控器递向我,笑嘻嘻道:“看电视,看电视,您老爱看哪台看哪台。”

我恨恨地敲了一下小雨的头,抻过毛毯裹在自己身上,将自己裹在小雨怀里,跋扈的命令道:“按我老人家的心意调台,有半点差池,明天你给我戴着毛袜子上班去!”

“得令!”小雨答得欢天喜地, “反正明天上不上班我说了算.”

“你就随便活动那个舌头吧!”

“我说真的!”

“啊?”

我翻身坐起,扳过小雨的脸仔细观瞧,见他血色如常,笑颜如常,他眼光一点磕绊都不打的与我对视,平心静气说道:“是真的.刚才所长来电话,说我们集资入股的事已经定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当初就是这么说的,如果不集资入股,以后就不仅仅是拖欠工资的事了,以后可能一分钱的工资也没得发了。”

“这就是那会儿你说的跟大连的那什么公司搞合作项目的事?”

“对啊。听所长说,好像也就只有这条出路了,好像赚钱的成数更大。”

“那就集资好了,怎么,他是怕你不肯入股,预先给你做思想工作?”

“那倒不是,所长的意思是,不集资的话,自己有好的出路最好。如果集了资,万事就都得听那边指派,我们的人肯定三天两头地出去跑。所长说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觉得让我自由调整一下也是好的,自己多点机会,而且人手也富余。”

我猛地挺直了身子,忿忿道:“这是什么话!照顾你让你调整我没意见,要富余你打死我也不同意!我们家谢辰雨身体怎么啦?有状况吗?”

“没有。”

“看摊儿不是工作吗?”

“没有比这再重要的了。”

“我们不是股东吗?”

“当然很是啰!”

“所以嘛!”

我气咻咻地拍着小雨的肩,拍得他心服口服哼哼唉唉,我理直气壮地说:“不就是得跟我妈张嘴借钱吗?我去!咱不拼口才,就拼耐性好了。”

“不是这么说。毕竟是我们单位的事,我亲自出马多有诚意啊!再说我那眉毛早让咱妈燎秃了,一点风险也不担的,所以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都是我上最合适。”

“啧啧!我可怜的深明大义的小雨!我一定会为你摇旗呐喊擂鼓助威的!”

“多谢娘子!”

“不客气官人!”

我俩鼻尖相对吃吃笑了一番,我随即决定至少今天晚上将遥控器的控制权无限期挥发给小雨,以此表示我最有诚意的支持。

遥控器被小雨捏得“咯噔咯噔”响,每一个台都在演台湾片,太刻意的煽情,我跟小雨都不喜欢。小雨说□□语实在是古怪,敢是在海水里泡得久了,浮肿起来,调门一律是“发”,单调得让人想不郁闷都不行。

正郁闷着呢,忽听见有人敲门,我们俩都以为是郭大哥或者郭大妈,便争先恐后往外跳,几乎卡在厅门上,门一开,我俩这才齐齐傻了眼,原来是楼上高邻来收电费。我也许曾在院里见过他,但这记忆太过恍惚,我只有怯生生缩在小雨身后,有失威仪。

高邻走后,我感慨横生,由不得对小雨说:“这位叔叔怪眼生的。”

“我见过。”

“说话也生。”

“是不大爱理人。”

“没准儿他就是许婶说的特格色的那个人,善于昼伏夜出,见了凡人不待说话,还一辈子不结婚——人怎么可以不结婚呢?就是离过婚再独身也算活得不冤呵!你说他是不是哪儿有缺陷?”

小雨拧着眉毛嘲笑我:“不是你有缺陷吧?更年期来得这么早?哎哟!碎嘴子再加上暴力就更像了!哎哟哟!听我说嘛!别人云亦云,耳听为虚,眼见还未必是实呢!”

我放脱小雨□□道:“那你倒是叫我相信哪一个呵!”

小雨胸脯一挺,斩钉截铁道:“信自己!”

我想起来了,便问小雨:“杜德伟的歌?哎,你那盘《钟爱一生》呢?”

小雨拍拍肚子应道:“在这里。”

我大惑不解,问他:“哪里?小肠还是大肠?”

“咦?我的心长得那么靠下?”小雨比我更其迷惘。

算了,以后再道听途说格色叔的半世生平,这世上多的是许婶一般专好包打听的闲人,想不入耳都难的。

我将遥控器抢在手里,想熬得这么久,总该看到保怡哥或是慧姗姐的脸了吧?然而现实便叫我大失所望,这个时间段又飞上来琼瑶阿姨的小燕子了!满荧屏扑腾着翅膀,实在是缭乱莫名。

我敲着小雨的脑袋喊:“怎么还在演呵!”

“赵薇的眼睛大嘛!”

“怎么那么多肤浅的人?”

“你不是也在看?”

“我看是为了有根有据地批判它肤浅!”

小雨将我钉在沙发背上,气愤愤说道:“你失心疯了?还有比琼瑶阿姨更深刻的么?她真诚!她肯做梦!她做的梦比谁都干净!可是有谁真的懂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感悟?不能!”

谁说不是了?

小燕子的翅膀在我身背上起劲地扑楞,我飞来飞去俯瞰到的只有一个丁悦。我费了好大的心神才想到为什么我眼里只有一个丁悦:我今天早晨不是在街头碰见过他么?他不也是琼瑶阿姨一般梦而真诚的么?人又长得那么帅气挺拔,活脱脱是琼瑶阿姨笔下男主人公的经典形象。好像就是丁悦问过我关于结婚以后的什么吧,关于婚后不同的什么吧,关于我和小雨之间的什么吧,如果有的话,只能是更相融洽,更加无从割舍。

……就像现在这样,空气清冷,我跟小雨更亲密地相偎相依,心里便没来由地妥帖安稳,可以抛开一切——包括有关未来的种种疑虑——我们无欲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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