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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误入正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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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返家的时候,小雨已经回来。又有希望天天见到他了,在家里或是在街头,如果我愿意,甚至可以随他一道在地平线上消失……可是那又能怎样?没有另一个开始,更不会有新的继续,时间睡死了,我钉在了一个点上。]

(一)

一到单位我就发觉了:有点不对劲。不知道是什么,可确实是不对劲,真的……虽然没有比今天早晨更像早晨的了。

……郑美琪擦桌抹椅,我只管负责拖地,刘姐拎着喷壶挨盆浇花,揪下来的黄叶直接揿土里让它化做春泥……还是郑美琪提供新近开张的最地道的羊汤店,刘姐说已经给丁丁在新东方报了学习班,杨海山对调资政策了解深入,脾气便已回落,也能顿着档案夹哼起了小曲儿……人人无一例外额头脸上汗津津折射着阳光,闪烁出夏日的清醒与振奋……

还是不对劲,弥漫着茉莉花香的空气也暗暗筹划着什么,而我一直是在莫名奇妙的等待之中,因了这些时特出的敏感。

不,没有来。还没有?好,继续帮地方志审稿。好像我文采斐然,其实不过是没完没了的查对核实而已,工人老秦也能做得得心应手。咦?昨天那几页被我找出疏漏的又扔到哪里了?明明已经被我别上彩色曲别针,应该很醒目呵!我把头塞进抽屉里去寻,鼻尖凉丝丝顶着印盒,正翻得兴致勃勃,浑然忘我,忽然听见刘姐温柔的声音遥遥传来:“小陈——”

哦哦!终于:“演出开始了。”

刘姐和郑美琪正襟危坐,没有一个嗑着瓜子或是含着话梅,因此她们的形象格外高大森严,威压下来,不由我不踅向杨海山寻求慰藉,怎料他那里坚贞挺拔的是椅子靠背,人又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了。我暗叹一声收起奢望,抬头才是我一贯的姿态。

首席发问的是刘姐:“小陈,你是不是跟小谢分手了?”

“没有……就是最近闹了点别扭。”

“我怎么听说你现在正和一个中行的人交往?”

郑美琪欠身抢道:“对呵小陈,我可没有散布小道消息,我不止一次看到你跟那个人走在一起,小伙子长得还挺精神。”

“郑姐你乱说什么呵!对!是有这么个东西,不过是他发疯追我,没闹到报警的份儿上,只能由着他了。你们尽管放心,我立场坚定着呢,才不会为这种人背信弃义。”

“那可不是背信弃义,那叫弃暗投明。”

“啊?”

我怔怔地看着刘姐,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她的口中。

刘姐语重心长续道:“小陈,这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你真的应该跟小谢分手。你年轻,你不知道过日子是怎么一回事,就是两个人都有能力,有担当,还要麻烦得鸡飞狗跳,何况小谢从今往后那就是个玻璃人,不单不能帮你分担压力,还得要你额外耗出精力来照顾他。一天两天顶容易不过,一年两年你也能熬,可要这么过十年八年的,你还能说得准么?日子久了,多深厚的感情也得被没完没了的苦累消磨掉呵,要么为什么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呢?再者说,你想――就是想……都不能的,你真得想想,好好想想,终身大事,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

“想”的内容竟至于令刘姐如此难以启齿,她不知道我早已云淡风轻。不就是无法生育么?我早知道这个了。从小雨的病被确诊的那一天起,我心里便一清二楚了。那时候我无暇去想,而今我无庸去想。有什么好想的?这一路走来,我一日深似一日地体会到,只要能够跟小雨厮守一生,这世界就是个圆满。

郑美琪心有感念,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美容法典,皱起眉头补充道:“关键你跟小谢现在什么也不算,你正有选择的自由,眼前又有那么合适的人选,你正经应该像刘姐说的那样,快快的弃暗投明。”

好,这一群善良无知的俗人,异想天开起来,倒成了跟丁悦贴心贴肺的说客,以为偏帮着他便是偏帮着我。殊不知我固然是雷打不动,更可怜丁悦千辛万苦经营起来的可观形象刚刚在我心中脱出胚形,便被各位说客的滚油烈火焚化成灰,因为不是原生质,所以极有可能万劫不复。

而我,无论如何任意地行事,都能够得到老天爷的成全吧?只为了我和小雨,我怎样出轨的行径都是天经地义的吧?我只要对得住我们两个不是么?若不是因为爷爷,我才不肯生出这样的犹疑。

爷爷看不到小雨,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爷爷看到丁悦,他老人家整个人化做一声叹息。

爷爷说:“小珍,丁悦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爷爷。”

“你不能这样亏欠着他。”

“怎么会呵!爷爷,我第一天就跟他讲清楚了,他有的是心理准备。”

“可是你没有。”

“啊?”

“你还没有想清楚。等到你熬出了头,你且有得偿还呢!小珍,除非你是个没心没肺的。”

“爷爷!”

“听话,免得眼前轻松一时,末了负担一世。”

爷爷疼我,所以从不肯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敷衍。我尽管痛着,却是若干年之后方才省起悔恨,方才知道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来得太迟,做什么都是徒劳。

现如今我逃在路上,寻着出路,我如是匆忙,如是张皇,我何尝听进了爷爷的一言半语?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丁悦?但丁悦的心思全在我身上,每日依旧陪我到更深人静。

海滨的四季太过分明,说是立秋,早晚间果然秋风飒飒,尤其夜深时,我的裙子分外拮据,然而“女为悦己者容”,这么不计代价地美丽冻人,还不是存心为了深化小雨对我的眷恋?我已经学会不做无谓的牺牲。

我一手扶把,一手捂着胃部慢慢摇晃,心中不停默念着“春捂秋冻,春捂秋冻”。丁悦比我晃得沉稳,妈妈似的嘱咐我道:“该穿长袖了,不如明天就换吧!”

他的语气比妈妈温柔一万万倍,可是我并不受用,这可恶的家伙自管多嘴多舌,偏不知道我需要他沉默如死——便沉默着他还给我招是惹非呢,我成日被一众好人埋怨着,训诫着,我头上的金箍一日紧似一日,箍得我手足麻木脑仁儿生疼,可不都是因了他的惺惺作态?想到这个我就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一个窝心脚将丁悦踢到北冰洋的冰窟里喂北极熊。

我心里恨着,不知道自己折回了安一路。丁悦一声喊惊醒了我:“陈小珍,你不回家了?”

“回啊!”

“这不是越走越远了么?”

“顺风啊!”

“……也对,那头能绕到海宁路上。”

丁悦说服了自己,果然无怨无悔跟定了我。奇怪他永远找得到依从我的理由。

这条路白天已然僻静得很,晚间更是万籁俱寂,听得见月光簌簌而落。丁悦的音量便放低了不少,耳语般说道:“我有时候也喜欢从这里走,清静,特别容易发梦,还没有人打扰。”

“……”

“念旧的人呢,更是喜欢,多少年也修不上一回,小时候在砖墙上刻的外号,现在都还留着,看哪儿哪儿都亲切。”

“……”

“你小时候也常从这里走吧,你们家原来不是住在大庆后边么?”

“……”

“陈小珍,想什么呢?”

我想什么由得你问么?一秒钟不受打击就疯癫了你!我翻了丁悦一眼,见他揪着衬衫领口瑟瑟地抖,便不好再翻第二眼,我也从里往外抖得厉害,因为小雨,更冷。

我刚刚在想昨天是小雨的生日,今天任阿姨只字不提,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过的。为了给他这个生日准备礼物,我简直煞费苦心:玉坠去年就送过了,今年还没有腾出时间来搞编织,剃须刀是小雨住院时现买的,可以充电的“菲利浦”,手链呵,钱包呵都是学生时代的小玩意儿……

我给小雨买了张生日卡,不够花哨,但很红火,打开来也可以奏响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写“因为你来到了世上”,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注定了我今生的幸福”,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会多多吃面”。祝你生日快乐!好了,合上生日卡,装进信封里,注意不让它跑电……特意挑了淡紫色的信封,我和小雨都钟爱的颜色。

今天我一进家,宝宝便“吱吱哇哇”唱着扑了过来,不是他对我情有独钟,而是大嫂无心理他,小家伙最会见风使舵。

难怪大嫂,批发商店经营得刚刚上路,居然会被勒令拆近,要为“东山再起”而从头奔忙。“为大家,舍小家”的道理是不错,但也应该允许人家偶而含悲衔怨,情绪释放有助于身体健康,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劝慰大嫂说就是万事开头难,只要坚持,结果总是好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老辈子都这么说的,这话岂能是空穴来风!

宝宝勾着我的脖子,小脸蛋肉肉乎乎在我耳朵上蹭来蹭去,嘴里不停地“吗吗吗吗”,我板起脸来训斥他道:“你不能这么没有原则,谁抱你就跟谁叫妈,再说,我有那么成熟吗?”

宝宝毫不示弱,揪住我的头发便往上涂口水,我只得梗着脖子抱着他去卧室拿玩具,这宝贝儿必须手里有个新鲜的抓挠儿方肯放过我。

我自忖浑身上下没长一根草,首先严禁宝宝抓他至爱的小塑料锄,塑料鸭已经被宝宝啃得体无完肤,我可怜它,便将它袖到宝宝的视野之外,宝宝挣着手思索片刻,便兴冲冲爬上被垛去挖翻斗车,这个选择还算明智,可玩可拆,零件体积够格,宝宝塞不进嘴,玩它时,我尽可以开会儿小差。我于是满怀热情地去帮宝宝挖翻斗车,他力气太小,需要我通力合作。

枕头也被抻起来,有淡紫花的物件灵光一闪,我本能地丢开宝宝将它翻了出来,果然是我给小雨的生日卡。“花”是褐黄色的,不过是信封上洇着的奇形怪状的水渍,上面还有一小片泛着毛边的沉绿,仔细辨认,原来是被精心揩削过的菜叶的尸痕,菠菜或者是韭菜,才会有这样分明的着色。

我暗自点头:它一定是被任阿姨从厨房的垃圾桶里拯救出来的,形象如此龌龊,还要放置在衾内枕边,足见任阿姨对它的珍视。

我知道任阿姨必不忍心当面责怪小雨,但愿她心里也不要有一毫抱怨,因为小雨对它的珍视只会比她更加磅礴,只不过小雨用的是超脱世俗的方式——我是这么想,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认为我想得对。

临走时,任阿姨百般踌躇刚刚到第八十九重,被我迫得急了,方才结结巴巴地央我告诉她怎么样去哪里抓药,说我送来的那些小雨再不肯吃,以前的那几付没留神都被他扔掉了……那么,对我来说,耕耘时应该只问过程才是。

丁悦在我耳边蚊子似地哼叫:“陈小珍,园林哪!”

我不理他。我天天从这里走,倒要他来提醒?况且黑魆魆的夜,要我梦里也植入那些鬼影似的草窠树冠么?丁悦必定是我待除的杂草,只知横茎竖蔓地给我添乱。尤其可恨的是他且不知趣,“嗡”啊“嗡”地没完没了,“去那里转一圈吧,月光这么好,你还会看见奇迹的!”

蠢材,奇迹是我!你倒要好好地看清楚。我记起来了。初中的时候吧,放了学,尤其是下午,必定要从园林里穿行,迎春、丁香、串红、月季不歇气地开,我空空的书包便不歇气地做了花囊,一路上辣手摧花,一路上天女散花,如今想来,我也惊讶,我居然是把花尽数洒在老谢家楼前的甬路上了,小雨或者便是受了这花香的蛊惑,沿着这□□义无返顾地走向我的。而今他的迷失便是因了花神对我的惩罚么?看来我忏悔的目录又得添加新的内容,想早些睡下也不能够了。

丁悦见我总不理他,反得了趣味似的,发一句问,险些震破我的耳膜,“哎!陈小珍,你真的不在乎吗?”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这没心肝的家伙,摆明了要讨骂,我不由恶狠狠说道:“我在乎得很,那不是园林后门?你往里直走,用不了三分钟,准能看见那条沟,你直接扎进去大头朝下,我们就能提前欢度‘国庆’了。”

“可是谢辰雨现在这样啊!”

“怎样啊?”

“什么……什么也不能够给你,我是说完美一点的……”

“就算是,也不是什么丑事,反正小雨既没有返祖也没有超前进化,只要是他的,对我来说就是完美的!哎!你凭什么跟我嚼‘完美’这个词?你还且得进化呢!你少跟儿这糟践现代汉语。”

“那……如果……”

“你自己吃了吧!”

“就打个比方嘛!如果说谢辰雨真的变了,而且有比他更完美,更适合你的人存在……”

“你是在说你自己么?”

“不不!纯粹是比方……你还是要争取他么?”

“你说呢?”

“给我一个死心的理由。”

“没有理由。”

丁悦倏的一下蒸发了,飘渺的声音从地心里□□:“唉!我真命苦。”

“那也犯不上再饶个把人陪你受罪,你小心死后进油锅!”

“你以为我会舍得出来?”

我不禁莞尔:都二十几岁了,还这样孩子似的单纯固执,丁悦跟宁心倒是天生一对。可惜宁心已经名花有主。即便不是如此,两个孩子又怎么应付得来人世的艰难繁复?还是找个互补型的稳妥些。当然不会是我,我只属于进化完备型,而且只属于谢辰雨。

唉!丁悦,你如果不是这么自负,我会考虑把你当作朋友的。可是,如果你不是这样自负,我们的人生还可能有交集么?

丁悦懵然无知,只顾一迭连声地叫我:“陈小珍,陈小珍,陈——”

“没人封着你的嘴!”

“听说十二月份有流星雨,听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肉眼就可以看见,听说……”

“道听途说的东西也拿来卖,你黔驴技穷了吧?”

“咱们一起去许个愿吧,听说挺灵的。”

没有办法,丁悦此际有轨,只能粘着自己那条线路往前顺。

我有点动心,我的心愿便是小雨回头,可要十二月份还得许这个愿望,老天未免待我太薄了些吧……理想是和小雨同去,我从此要关注每一颗路过的流星。

(二)

这个周末,丁悦邀我去海边烧烤,他的美梦几可乱真:张阿姨家有现成的炉具和木炭,齐颖和刘君生已经报名同去,丁悦还极力建议我尽早通知宁宁和晶晶,以免他们自有安排,错过玩机。这种玩法的确是人越多越显得有趣,我也确实钟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又是对着碧海青天,心境止不定有多开阔。

可惜这种种诱惑因为与小雨毫无干连,我自然而然与它们绝缘。我的计划已经安排笃定,我要去试验基地看望小雨。我对丁悦说你如果执意要跟我同去,尽可以放胆一试,他这回倒聪明,立刻知难而退。

任阿姨说,是小雨主动要求到试验基地工作的,那里与天福农业试验园毗邻,其实就是园区内河截流而成的一方大水塘。

那地方在海滨北郊,下了公车还要走上十数分钟,荒凉得很,食宿条件自然粗陋。而小雨若是只在那里做一期试验,也须滞留半年时间。天气正在转凉,以小雨的身体条件,怎么适应得了那样恶劣的环境?为这事老两口曾跟小雨激烈地吵过,谢叔特意去找他们所长,所长权衡再三,答允谢叔一入冬就将小雨换回来。

少了我俯首帖耳的□□,小雨竟至于呆到这种地步,竟然不知道世间尚有“咫尺天涯”一说,可见他的心里是时时处处念着我的,他极力要摆脱的不过是他自己而已。

公车从我背后绝尘而去,我一步一步迎向荒凉……没有院墙,没有围栏,没有任何象征性的防护,只疏疏落落几栋平房突兀在河岸上,我疑心是自己来得早些,才看不到“依依墟里烟”……他们自然是用液化气的,都是些图省事的俗人,略去的唯有情调罢了。可怜我的小雨在这里是怎样的寂寞难耐呵!

走到近前,才发现正对着小径的一间,门边上钉着块白漆斑驳的长木板,板上刷几个诸如“试验基地”字样的楷体黑字,权做这一处身份合法的明证,告诉我没有走错。

柳树在风中“嘘嘘溜溜”地哼唱,除此之外,再听不到任何人声。这里静谧得让人心悸。想是其他工作人员都回家度周末了,小雨这傻孩子留下来做些什么呢?这扇没有上锁的门是属于他的吧?我若能够敲开,面对的是不是又一重虚空?

我徘徊着,听到房后传来“哗哗”的水声,直觉告诉我,那里才找得到小雨。我循声向西边绕过去,果然见到了小雨,他正站在水池边洗衣服。

他背冲着我,与我隔着一个太阳,我愈向他靠近,愈觉出他距我的遥远。我听见阳光簌簌地洒落在他的肩上,他的肩头……还是那样的宽阔厚实而又温暖的吧?一定还是让我偎依过去就满心踏实的啊!可惜我不能够看清楚,阳光是明朗的利刃,切断了我的视觉神经。

小雨忽然转过身来,我的视觉神经便也恢复如初。我看到他抬起胳膊用手背抹脸,他脸上亮晶晶的,不知是溅上的水滴还是渗出的汗珠;我看到他将衣服抖了几下,抖得很专注,尽力让它舒展起来;我看到他的脸随着胳臂仰起,阳光被它闪得睁不开眼,他的动作却在空中定格——两三秒钟而已,却恍如走过了一世,因为在这两三秒钟,只有一个我被小雨看到了眼里。

我赶上两步,笑吟吟对小雨说道:“对不起,我只有周末才能过来看你。”

“……”

“啊,这些吃的都是任阿姨让我捎过来的,天也凉了,放得住。”

“……”

“吉他已经调好弦了,是吴越调的。你觉得不合适,自己再弄弄吧,这么清静的河岸,放开声音自弹自唱,一定特别享受。”

“……”

“我以前是逗你玩的,其实你的吉它真的弹得很好,就像你打篮球一样好。”

“……”

“以后还是兑了热水洗衣服吧,大件的我可以帮你拿回家去洗,反正你又有衣服换。”

“……”

“天好的时候,譬如说今天吧,就可以晒晒被褥呵,枕头呵,晒得胖胖乎乎,舒服着呢,还可以闻见太阳的味道。”

丢下我和太阳,小雨“砰”地一声将门关死,我站在门外平心静气地说:“这样看到你好好的,我睡觉才能够踏实呵。”

门柄上系不下更多东西,我便用手将窗台抹了又抹,再仔仔细细吹去浮尘,总算将所有的物品安置妥当。吉他体积太大,怕小雨开门时不小心将它磕坏,只好搁得离门远些,让它斜倚着窗根,我用手试了试,倚得很牢靠。

我后退两步,认真复查了我的安置工作,看不出一毫疏漏,方才礼貌地同小雨道声“再见”。

我又一脚踩空了。每一次都是这样,跌出去的是心。痛的是手?丝丝拉拉的,看时,才知道是被什么划破了,好几道短促的伤口,血珠渗出来,不妥协也不任性,点点滴滴温热了我的双眼。

小雨呵,你若是独自对着河水哭泣,一定注意不要被风伤了脸。阿迪的侧兜里有管手油,性质又温和,你用来搽脸也行。

从北郊回来,还有太阳,觉得这日子无穷尽似的,天长得让人绝望。下了车只想散逛,或者便有希望逛到穷尽的夜。便顺着联峰路慢慢走去,走到郑敏店前,看到她,便惦念起来,有日子没有同她聊了,不知道她同周群讲和了没有。

郑敏奇怪我回来得这样早,便说:“张姨说你跟那个丁什么悦去海边烧烤了。”

“啊。”

“嘁!又想哄我?老实交待,这回跑哪儿去刨你们家谢辰雨了?”

“北郊。”

“坐十一路?”

“可不是!还一步一磕头呢,逮什么庙拜什么神。”

郑敏“吃吃”地笑了起来,点着我的额头说道:“陈小珍呵,陈小珍,你上辈子准是卖‘大力丸’的,一张嘴就是胡诌白咧。哎,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不服是不是?”

“你好了?”

“好了。”

“我能看出来。眼袋都没有了。”

“是呵,除了看电视剧晚点,我们睡得挺规律的。”

“理想呵!”

“我们就算是理想了,可是你怎么办呢?”

“我怎么办?我有什么要办的么?”

“正经点!我说你老是这么耗着可不是事儿,干脆算了吧。那叫丁什么悦的我见过,比谢辰雨一点不差。还听说人家境是出奇地好。”

“你看上他了?什么时候给你介绍介绍?”

郑敏顺手拿起皮尺敲我的头:”就把你欠成这样!”

我是真疼,喊得情真意切:”又敲我的头!当你那皮尺是气儿吹的呀!真把我敲傻了,谢辰雨还能要我吗?”

郑敏扳过我的脸,大眼睖瞪看着我:"说!这么驴心不改,是不是因为做过了,因为只能一棵树上吊死,所以才不肯放手?”

“什么呀!”

我的脸热上来.纵然亲如郑敏,要自我口里说出这种事情,也还隔着二三重竹篱木栅.就垂着眼皮期期艾艾道:"除了那个,就--只除了那个……”

“真话?”

“我只跟你说.”

“因为他还是因为你?”

“嗯,因为我,是我,要名正言顺的,完完整整地给他.”

“哦.”

“其实—”

“嗯?”

“主要是我妈,你知道她是多保守的一个人,我不想她日后找帐.小雨更不想.”

“这个是真的.”郑敏放开我,“这不就结了嘛,你还是你,他还是他.得放手时就轻轻松松地放,留不下后遗症,干嘛那么死心眼?你现实一点不行呵?”

“不行.不是, 我很现实,真的,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现实.”我对郑敏说:“你看,我吃得饱,睡得着,有衣穿,有钱玩,有人帮,有人陪,我还可以转着圈地挥霍我的时间——没有比这更自在的事情了。你说我还有什么是得不到满足的?可我知道我总是需要小雨,我最最需要的就是他,我可以什么都没有,可我就是不能没有他,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离了小雨,我就会比死了还要难过,死也就罢了,死不过是一了百了,可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生挺着难过呢?我明明可以把小雨找回来的啊,我这不是异想天开,我把他找回来,我就没那么幸福的了,所以,郑敏,你得支持我,你得同我一样有信心,你要知道,谢辰雨,那是个不得了的好人呢!”

郑敏忧心忡忡看着我,柔声说道:“去买两身衣服吧,都瘦成这样了!你看你穿的,那哪儿是夹克衫呵,那明明是袍。”

(三)

为了保持我在小雨心目中的形象,我听了郑敏的话,跟她到市里去买新衣,前前后后不下三回,因为正逢着换季,每一季都要照顾妥帖。

今天我生日。早晨,我穿上新买的薄呢子大衣,站在镜前左顾右盼,衣服贴身,果然衬得人格外秀丽,我走了两步,下颏微抿,腰肢轻颤,自觉袅娜如仙,想小雨见我这般模样,定然会倾心不已,熬不过,即刻幡然改悔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可惜,可惜!第一观众还是丁悦,见到我,他便忘记鲜花还在他自己手里,止不住谀词如潮,汹涌澎湃将我吞没。我好容易得空冒出头来换气,便立即板起脸来对丁悦说道:“你不给我塑料袋,让我往哪里吐啊?”

他笑嘻嘻将鲜花硬塞到我怀里,掬起自己的双手送到我面前:“吐这里,多少都能盛,保证溅不到外面。”

他双手那样紧地合着,被缚住了似的,我看在眼里,心中便有些涩涩的,由不得柔声劝道:“放手吧,丁悦,长痛不如短痛。”

丁悦怔了一下,笑容开始退潮,垂下眼睑迟疑了片刻,他疾速而轻声地说道:“々々々々々々……”

我莫名其妙,忍不住催促他,“你是在对我说话么?是的话就让我听清楚!”

丁悦满脸通红地直视着我,果然声音响亮,口齿清晰地重复道:“你不爱我没有关系,因为我对你的爱够我们两个消受的了。”又小声嘟囔道,”是用心说的,不是背出来的.”

黄昏的街头,人群熙攘,丁悦便在此时此地如此堂皇地发表了他的爱情宣言,我即刻震惊而失语了,我以为听到了自己的梦呓……啊,天,我的海明威,我的玛丽亚,我的青葱岁月,我的心!什么时候竟然被丁悦剽窃去了呢?

丁悦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上高中时就看过的,就是这句话特别特别打动我,那时候真希望有人也能够这样对我说,哪怕是谎言,我也心甘情愿地接受……现在不是了,现在我把它留给自己。真的,我本来也没有想过要你知道,你一定又会嘲笑我的幼稚,不过,随便你怎么想,它可是我的心里话,我说出来就不会再后悔。”

你又错了,丁悦。我怎么会嘲笑你呢?我怎么会嘲笑我自己的心?我想,我们的心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贴近过呢!有些无奈,有些伤感,但是勇敢坚决的,终能够尽兴尽情享受着的,我们真的很了不起呵!

我抑制不住满怀的缱绻,柔声问丁悦:“丁悦,你以前买的那么多玫瑰,都到哪里去了?”

“被我栽到园林里了。我说过要你去看的。真奇怪,天天有人浇水,十天半月也不见凋谢,每次送你回来,我都过去看一看,月光镀在上面,我从没见过那么凄凉的红色。你不去看是对的。”

“丁悦呵!”

“怎么了?”

“如果我跟小雨和好时,你还没有后悔今日的付出,我会一世都将你当做朋友的。”

“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只能做你的朋友我也心甘情愿。只要你肯理我,怎么样都可以的。不过……请你说话时不要这么温柔,我怕我又控制不住自己。”

我俩并肩骑着去找小雨。树叶返家的时候,小雨已经回来。又有希望天天见到他了,在家里或是在街头,如果我愿意,甚至可以随他一道在地平线上消失……可是那又能怎样?没有另一个开始,更不会有新的继续,时间睡死了,我钉在了一个点上。

也许早就开始这样了吧:我害怕醒着,永远如哽在喉,心竟然比小雨病着时还要痛。是梦,即便是恶梦,也有醒来的一刻,那一刻会庆幸梦是假的。然而现实的不可变更,是永恒的恶梦。

老谢家的门开着,敞亮无比。小雨与我面面相迎走了出来,走下楼梯,走到楼梯拐角,拉开垃圾道的铁门,将袋子扔进去,将垃圾道的铁门推上,返身,拍手,掸衣襟,走上楼梯,走进家里,走稳一路,眼光没有丝毫温度,只在楼道四壁折射来去。

我依旧是空气,充进过量化学药粉的,自燃起来,五彩斑斓,千疮百孔。

空气垂头哼道:“小雨,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吃面了么?”

“你这样小声,他根本听不见。”

我吃了一吓,回过头去看到了丁悦。他从未跟我上过楼的。他此际撑在我身后,眼光灼灼地燃着,我感觉不到温度。

“你怎么上来了?”

“我都看到了。”

“你为什么要上来?”

“他凭什么这样对你?”

“你上来做什么呢?”

“我、我――”

丁悦怔在那里,好半天方才醒觉了似地喊道:“我要跟谢辰雨说清楚!我要当面跟他说清楚!谢辰雨!有种的你就给我出来!”

丁悦手足并用舍生忘死地□□着老谢家的门,我袖手旁观,慢条斯理道:“别枉费心机了,断龙石早放下了,你就真的会玉女投梭也赶不及,你就会闭气潜水也是徒劳无功,老谢家下水管道还没改造呢,容不下你。”

丁悦偏不信邪,整个人打了兴奋剂似的,愈发折腾得花样百出,惊世骇俗,直到众邻居忍无可忍追杀出来,我俩灰头土脸一路奔逃到海边。

车子不知被我们扔到了哪里,丁悦亦步亦趋地在我身后絮叨:“对不起,陈小珍,我又犯浑了。”

“没关系,你很好,你还是你。”

“你别生我气,你要是觉得不解气,你就打我一顿。”

“我不生气,我根本不会生你的气,你尽管放心。”

“那你是在生谢辰雨的气,是么?”

“……”

“哎!陈小珍!快停下!不要再往前走了!”

我应声止步,莫名其妙。奇怪这样没顶的黑沉,我双眼窒息,却能够将丁悦脸上的惊惧看得分明。寒意自脚底涨潮,知道我是蹚在了海水里,丁悦拼死抻牢我的胳臂,我心中既凉又痛。

没边没沿彻骨地黑沉,这也是海,逃在四季之外的,与我狼狈相向,我更广阔。

丁悦说你还坚持呵?都这么久了,你不冷么?你在打哆嗦呵!我来给你披上大衣……是啊,还有我呢,退回来,我在这里!

可是小雨呢?小雨你在哪里?我等待的明明是你呵!

老天爷会不会为他的失误而忏悔呢?因为今天他错把我托放人世?我站在楼下就像站在人世的入口,我在期待着小雨把门打开。我等了一世又一世,却只见到丁悦的门大敞四开,他甚至抢出来要拉着我往门里进,我只好用力打脱他的手,将他反锁在门里,我听见他在拼了命的撞门,他的房间忘了开窗,我劝他留点力气等待为他开锁的人,而我,对着小雨不上锁的门,却只有一筹莫展。

我央求丁悦:“丁悦,你走吧,走吧!我一个人不会有事。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会儿,在哪里都好,只要是我一个人。求你!你答应了?你真的要走?你真好,谢谢你。”

我独自在路上飞驰,不知道要飞向哪里……或者哪里都是目的哪里都容我歇脚喘息我唯独不应该停在这里。

我不得不停脚是因为我同人撞了车,车子摔出去我跌坐在地上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我知道我没有受伤可我痛得迸出了眼泪,泪水如刀窣窣地将我的心戳得七零八碎,我失去了主张只得捂着脸开始无休止的嚎啕,我的哭声如此嚣张以至于它凌驾在呼啸的夜风之上。

那个撞我或者被我撞的人被吓得失魂落魄,扶也扶了,拽也拽过,转着圈跺着脚地问我说你到底怎么了伤到哪里我送你去医院不成么?我痛哭着说我没事真的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我就是想哭我想哭行不行啊!那个人哆哆嗦嗦从我身边逃了开去,自负的人群又踩着我的胸口纷至沓来,千般探询、万般抚慰终抹不去我狂野的哀声,直到世界被逼得自尽我被人抱了起来。我被人抱起时世界雀跃着欢庆它的甦生——抱起我的人是谢辰雨。

(四)

小雨在等我,他微笑着明丽了夕阳。

我们俩随随便便将车子抛在街头,要这样手拉着手感觉才更真切,才觉得梦是美的。我们俩一声不响地走着,心里唱得要多快活有多快活。我们看到人行路上新砌的瓷砖又被踩出坑来,砖缝里汪着前夜的雨水。我们看到院墙上滋出来一篷又一篷长须般的衰草,风儿吹过,它们便翩跹舞动。我们看到铁疗的围栏有一半被涂成了墨绿色,用脚推着油漆桶的大姐专心致志地揩抹着袖口的漆点……

平水桥也该重新油过,桥栏已然斑驳如是,用手抚上去,只轻轻的,朱红的漆片便簌落如雨,让人好不心疼……石径原是这样的蜿蜒么?转回来,弯过去,忽而又歧路横生,夕阳迂回,不知道要向着哪里了……这样偏狭的角落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弯月般的水塘?竟也容一株荷花暗香浮动,它此际衣衫苍黄褴褛,可是因了太久的寂寥?

分明是真实的,分明是虚幻的,心又飘上了云端,手心里汗津津的,不知道润泽的是我,还是我的小雨……哎!呵!小雨呵!偎依着我,握在我手心里的,不是小雨又是谁呢?我想见他想到发疯,这样切近地同他在一起,我还不快快将他看得分明?眼见夕阳沉沉,暮蔼氤氲,我必须抓紧,我不要又沉到夜里以为一切是梦。

我抓牢小雨痴痴地盯着他看,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我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我指尖颤动却是坚定不移,闭了眼,小雨的脸庞在我心中如是鲜明。我悠悠唤道:“小雨乖宝?”

“哎。”

“乖宝回来了?”

“本来也没有走啊。

“真的?”

“真真的!”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小雨一遍又一遍地答,回应便在我的耳边。我放心了,真的是我的小雨,我生生世世的依靠,我风雨不侵的家园,终于再度将我包容,而且是永恒的包容——我还在等什么?我还不快快随心所欲地行动!

我不管不顾扯开小雨的衣襟,我凉冰冰的手直探进他的怀里,我肆无忌惮地捏来按去,嘴里哼着跑调的歌:“有块儿了!是真的!不过,还是不比从前,谢辰雨,你还得继续努力,你别乱动,你抓着我的手干什么?你是想……唔,我也想……”

我的头侧过来,他的脸偏过去,我们的鼻子不知道放在哪里。我们的手,我们的脚,我们的身体……咳!竟然笨拙如初吻,我们不约而同涨红了脸,额头抵着额头吃吃地笑了起来,我不服气地嚷:“重来!”

于是重新来过,于是清柔如水,我即刻丰盈而润泽起来,幻化成最明媚的春天。

我偎在小雨怀里,听他信誓旦旦告诉我:“真的,我每天好好吃,好好睡,按时锻炼身体,跑步,打球,可是从不过力,有汗出来,我就休息……就为了对得起你,我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乖宝,你真懂事,我没有白疼你。”

“可是你……都瘦成尖下颏了,我真不是人!”

“你真不是人!你是神,你是个小狗守大门。乖宝,你是什么不是什么都无所谓,你是我的就比行还行了!”

小雨忽然没了温度,只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我仰起脸,看到他的眼睫已然晶莹闪烁,我心里也自晶莹闪烁,吸了吸鼻子大声道:“咦?这是想往下掉豆豆了?金的还是银的啊?一个簸箕够装的的吗?装什么呀!这不是肩膀?来!靠在上面尽情地哭吧!”

小雨扭扭捏捏道:“我闹沙眼呢。”

“你让我捏捏你的脸!没肿?真是沙眼?行,算我自作多情。”

“小珍呵……”

“谢辰雨!我警告过你,话得整句说,要么会折寿的。”

“是,其实不是,其实不是你,我好像是被自己打败的。”

“那又有什么分别呢?你和我不是一样的么?你不就是我么?你原本就是那个来不来就睡痴傻的我啊!”

我心中欢声一片。我对小雨说向前走吧,坚持就是一切,或者要坚持一生,太久远的事情,至少我们有勇气现在不想。

对呵对呵,小雨兴奋地响应说我真是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勇气,你看看我是不是又长个儿了?

老天爷呵!您老人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千万千万不要客气,因为——我的小雨回来了!

我哼着歌进了家门,正在换鞋,对讲器便响了起来,我一只脚站着去接,听到丁悦的声音,我险些一跤摔倒,我已经忘记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妈妈满怀欣喜地嗔道:“这孩子!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

她可不知道“这孩子”若是今天说不成话,恐怕再活不到明天去。我被自己的心“噼哩扑通”绊到了楼下。

一切都极分明,亮得人心神恍惚:若是大太阳地儿,楼群憧憧,不该这般寂静无声。天地间只有丁悦独个站在那里真实地冲我微笑——现在才想到:同我在一起,丁悦的表情便凝华成这一种——微笑。真诚而持久,令人赏心悦目。然而这一回,月光镀在他脸上,我从未见过这样凄凉的微笑。他微笑地同我打招呼,微笑地听我说前因后果,微笑地点头应对,我已经无话可说,他还在微笑地哦哦哦,微笑在他脸上泛滥成灾,我很怕他就此湮没。

我有点口干舌燥,但这一句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省的:“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

我轻轻握了一下丁悦的手,以加重我感激的分量。我的手抽回来时,他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低着头抽抽嗒嗒,啜泣得像个孩子。他用手背抹眼睛,抹了又抹,更像个凄惶无助的孩子,令我莫名疼惜,很想即刻抱抱他,拍拍他的背,抚着他的头劝慰他不要难过……我翻遍了衣袋想给他找块纸巾,抻得出的还是我自己的手指头,我只得挣着手站在那里发怔。

丁悦好容易才开的口:“那天晚上我想过去的。那天晚上我根本没有离开过你,我以为你马上就会答允我的,我以为只要熬过了那个晚上,你就会彻底死了心,就会有心接受我,就会和我在一起,我是真的要走过去,可是我看到谢辰雨比我离你更近,也许他从始至终都跟在你身边,我为什么早没有想到这个呢?我一见到他就知道我完了,我彻底没戏了,我不是觉得我不如他,我只知道我坚持不过你。我知道我唯一的选择就是主动退场。可我是不情愿的,一万个一亿个不情愿,可我只能这样做,我知道自己很无能,我实在是瞧不起我自己,所以我不会求你高看我,我只希望以后再见到我,你不要觉得讨厌,我同你打招呼,你能应一声,你别扭头就走——我今天来就为告诉你这个的……你实在不想理我,就算了。”

我整个的心都皱缩到了一起,我费了好大的劲方才熨开自己的声音:“你别这么说,丁悦,我会一世都把你记在心上,在我心中,你的形象会特别高大特别可爱,特别聪明特别善良……”

“其实最特别的是特别痴情,还有你说过要把我当作朋友,不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傻孩子,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但我一定会忘记你的痴情,这个记忆应该属于另外一个女孩,但望那个女孩如你所想的聪颖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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