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三章(1 / 1)
第三章上
锅头村的籍家,在村里可说是声名顶响的人家。
有名,并非是有钱所致,而是籍家三兄妹的古道热肠所致。
谈起籍家,锅头村的村民可有聒噪三天不停的话儿可以跟你谈,打自十二年前籍家老大因战事而从北方迁徙到南方锅头村的时候就出名了,堂堂一个大男人就这麽一手牵著籍家老二籍二郎的手、另一手抱著年仅五岁的籍参娘来到此地打拼,那时籍大郎的模样仍让许多村民印象深刻。
自幼失父怙母的籍参娘没有因此而丧失教养,籍大郎反而将籍参娘栽培成一个不输给男子的姑娘,兄妹三人同心协力的撑起这个家,日子虽然有些苦,但他们还有馀力去照顾别人,这才是让人最为钦佩的地方。
这些事,若不是苏仲鑫抱著沉沉睡去的籍参娘回锅头村的话,他恐怕还不晓得籍家这麽出名。
「老人家,请问一下,要去籍家该往哪儿走?」听完老人们的一堆言谈後,苏仲鑫又转回正题问道。
「喔,籍家啊,从这儿直直走,到底就是了。」
「谢谢您了。」苏仲鑫向老人家道谢後,就这麽抱著籍参娘往籍家的方向走去。
走才没多久,路就到底了,这让苏仲鑫颇为讶异,这锅头村还真是小,大约就他家和活字厂合起来这麽大而已,感觉与走自家厅堂没两样。
「请问有人在吗?」苏仲鑫站在门前,对里边喊著。
不消多久,一个粗犷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凶神恶煞的脸神颇有加害良民的韵味,但倒不对苏仲鑫有什麽威胁。
「嗯?小妹又睡在路边啦?这位公子真是辛苦了,进来坐吧!」看到籍参娘的睡脸,籍大郎摇摇头叹息著,再对苏仲鑫说道。
籍大郎从苏仲鑫手里接过籍参娘,他把籍参娘抱入房里睡後才走到厅堂;苏仲鑫则是坐在椅子上观察著籍家四周。
「我是参娘的大哥,我叫籍大郎,敢问这位公子怎麽称呼啊?」籍大郎给苏仲鑫倒杯茶水问著。
听著籍大郎的嗓音,苏仲鑫感到好笑,他想这家人应该如此吧,天生有著大嗓音和朴实的气质。
不过,眼前这男子真让苏仲鑫联想不到就是当初带著弟妹来到南方避难的男人,兴许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在下苏仲鑫,家住城北苏府。」接过茶水後,苏仲鑫有礼貌地回答。
「喔,城北苏府……什麽?那不就是活字厂的小老板吗?」籍大郎讶异的大叫,差点没把屋顶给掀了。
「小老板这身份不敢当,苏某只不过是刻刻活字、赚点小钱的人而已。」
籍大郎坐在苏仲鑫面前瞧著苏仲鑫,脸上还是十分惊讶。「呃……不……不好意思,敢问苏公子,你是怎麽与我家小妹认识的啊?」
「我与籍姑娘有数面之缘,今日正好在古家摆宴的时候认识,下午见籍姑娘淋了雨,怕她受寒,就先把她给带回来了。苏某越矩的行为还请籍大哥别见怪。」
「不会不会,我老粗感激都来不及了,怎麽会责怪苏公子呢!」
「多谢籍大哥不怪之恩。另外,倘若籍姑娘受了风寒,籍大哥可以去城里沐恩药铺去请大夫和抓药,那药钱当由我们苏府支付,以赔不是。」
「苏公子太多礼了,我家小妹身强体壮的,不会得风寒的,这可不是老粗在说,参娘已经有一十三年没得病过呢!」
苏仲鑫微微地笑著,这家人热情的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呢,一看就知道是会把别人的事儿扛在肩上的人。
「籍大哥,苏某有一事想询问籍大哥,不知方便与否?」
「苏公子有问题尽管问吧!只要是老粗知道的老粗都说!」
苏仲鑫点点头,然後问著,他想知道墨姑和籍参娘之间到底发生什麽事了?为何籍参娘今日宁愿大闹古府也要让墨姑知道古营凯的人品、甚至进而劝墨姑不要嫁给古营凯?
夜深人静时分,家仆极少的苏府更是安静无比,水流动的声音都比人的声音还大声。
苏仲鑫的工作房大门紧闭,窗户皆打开,抬头就能看见月亮,低头便有凉风吹拂,配合著水声,既是诗意,也是静谧。
拿起已经刨光的木板,苏仲鑫一手撑好木板,另一手拿起刷子,沾著独门的油涂拭著板面,聚精会神的连汗水滴落也不自知。
两百多片的木板涂油完後,苏仲鑫才能稍事休息一下,他替自己倒杯茶水,走到窗边看著月亮,休息著。
今日下午,籍大郎的话犹绕在耳,苏仲鑫不曾忘了一字一句。
在籍参娘幼小的年纪里,早已见识到许多残酷之事的景象,父亲战死关外、母亲重病辞世、尸横遍野的景色和战争的触目惊心让年幼的籍参娘相当内向,除了自己的哥哥们外,她谁也不信任,且一旦哥哥们不在身旁她就会大哭大闹,非得让籍大郎或是籍二郎来安慰才行。
能让这个自闭的女孩儿成为现在能在人前吟唱说书的姑娘便是今日苏仲鑫在古家所见到的墨姑。
墨姑的年纪与籍参娘应是同年,即便年长,也大没多少个月,年纪相仿的两人马上就打成一片,成了手帕交。
幼年的墨姑颇有现在籍参娘个性的韵味儿,长著一张甜美的脸蛋,却有著一身的豪气和遥不可及的痴想,总是认为自己不输给男孩儿,甚至是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灶。
这样的墨姑彻底地改变了籍参娘的性子,籍参娘跟著墨姑学了好多事物,有像男孩子一般的打架、扛锄头下田、也有女孩家在做的唱民谣、缝布鞋,她们日子过得多采多姿,好不快乐。
可偏偏,墨姑的父亲是个见钱眼开的莽汉,在墨姑十三岁那年迷上了赌与嫖,从此之後,墨姑的个性开始有了极大的转变。
为了避免自己沦落风尘,墨姑必须到城里找个活儿供父亲吃喝,她的母亲已经被卖到勾栏院了,她不想变成这样!
而至於墨姑到底受了怎样的打击,这确切实情锅头村的人民其实不大知晓,只知道墨姑原本一个开朗的性子全变了样,有的时候见到人群反而会闪躲,那时除籍参娘以外的人,墨姑是不交谈的。
籍大郎曾经问过籍参娘,墨姑究竟发生什麽事儿?
籍参娘说她也不清楚,只晓得墨姑一直跟她说,要她自立自强,要懂得保护自己,男人是不可信的。
对墨姑的话一直深信不已的籍参娘真的把这话听入耳,省吃俭用的存钱上学堂,拼了命的识字,简直就像个要上京赶考的书生一样。
「小妹啊,你这麽努力识字是打算做啥啊?」籍大郎当初并没有反对籍参娘识字,只是好奇的问著。
「我想跟男人一样,作画题词,然後把这些作品拿到城里去卖!这样挣了钱,就能永远跟墨姑在一块儿了!」
念了四年书,籍参娘的确念成个样,学堂的师傅还曾说籍参娘的天赋极佳,作词填曲都能与富家公子们比了,这让籍大郎和籍二郎高兴极了,真想不到籍家出了个才女!
但是,现实就是现实,女人做的词、画的画就是卖不出去,在那些思想老旧的书生来说,他们就是认定只有男人做的词才是词、男人画的画才是好画。
这样的结果给了籍参娘相当大的打击,努力了半年,她终於忍痛放弃,打算另寻出路。
满腹苦涩的她想跟墨姑诉苦,却发现墨姑不在,打听之下才发现墨姑近来都把自己织的手巾往城里卖,尤其是城东的林姑娘,更是墨姑的老客人。
得此消息後,籍参娘跑到城里要找墨姑,却在城东林姑娘的住所前,看到墨姑,映入眼中的画面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傻愣愣了。
墨姑正和一个男人谈话,那个男人是古家布坊的小老板,而墨姑,居然以如此娇媚的姿态和一个男人说话,这叫籍参娘相当不解,以前的墨姑明明就讨厌这样的女人,为什麽她自己会先变成这样?籍参娘百思不得其解。
事後一问,籍参娘才知道墨姑爱上那个富家少爷了……
「为什麽你会爱上他呢?你不可以爱他啊!」当时,籍参娘相当激动的劝著墨姑。
「为什麽我不能爱他呢?古公子对我很好啊。」
「难不成人家对你好,你的心就跟著人家跑了吗?以前那个有志气的墨姑到哪去啦?」籍参娘怒火一上,顾不得什麽的大吼著。
「参娘……你难道不乐意见到我幸福吗?」
「你要我高兴什麽?高兴你因为改变了自己、攀上了权贵,顺利爬上枝头做凤凰吗?以前那个有志气的墨姑才不会这样!」
被吼的墨姑也气著了,她大声的对籍参娘说道:「是、没错!有志气的墨姑不会这样,现在会变成如此,全是因为那个有志气的墨姑早就死了!死在这残酷的世界里!」
「你说什麽?」
「参娘你过得太幸福了,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根本不懂我的苦!有人爱是好事,你知道吗?」墨姑哭著说道。
籍参娘的情绪,由震惊到生气、再到大怒。「我不知道!我确实什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以前没有这麽窝囊!以前那个墨姑才不会像你这样,满脑子只晓得依靠男人!」
「依靠男人有什麽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墨姑到了该嫁的年纪为什麽不嫁?」
没来由的火气让籍参娘打了墨姑一巴掌,火辣辣的掌印就这麽烙印在墨姑脸上。
「就算你想依靠男人,为什麽不找个老实的庄稼汉呢?找个虚浮的少爷有什麽用?那种男人给得起你幸福吗?」
「我不需要幸福……我需要的只有银两,只有银两才能救我离开那个家!只有银两才能给我好日子!」
「要银两,自己挣就有了!何必依靠人?」
「那是参娘你太天真了!才不知道外头人看女人有多不起!」
「看不起又如何?难道就因为人家看不起你,你自个儿就瞧不起自己吗?」籍参娘并未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告诉墨姑,她不想说。
「不是这样的!」
「哪里不是呢?如果你瞧得起自个儿,你会像卖笑似的对那古家公子一股劲儿的抛媚眼吗?」
「我……」
看著墨姑的眼神,籍参娘心中已经有个答案了。
「承认吧,墨姑,你已经变了……你已不是我熟悉的墨姑了。」
从前的墨姑是她籍参娘的天、是她的榜样,现在天摇地动了,她的天已经不复见了。
在籍参娘要失望离去时,墨姑伸手拉住了籍参娘。
第三章下
「参娘,你既然说我变了,那麽你告诉我,换作你是我,你还能保有当初的初衷吗?」
「能!」籍参娘说得肯定。
「别骗我!那不是小孩子玩意儿,这是认真的!」
「我籍参娘从不开玩笑!」
「那麽,你做给我瞧,到城里去挣钱,和男人一较高下,不随波逐流,反而愈能新浴振衣。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
「那我跟你赌!如果你能做到,我就重回以前你认识的那个墨姑!」
「一言为定!」
「女子一言,驷马难追!」墨姑与籍参娘击掌约定著。
後来,籍参娘改了志愿,她告诉籍大郎和籍二郎,表明自己想当个女说书的,这话当时在村里成了轰动,成了人人讨论的话题。
说书一职,看似风光,实则就是个抛头露面的职业,从古至今,向来就只有男人说书,没听过女人说书。
再者,即便籍参娘成了亘古至今的头位女说书,那名气,就跟花魁没两样,皆属谈笑风生之职,只有被人耻笑作贱的份儿,而籍家两位大哥怎会让自己的妹妹到外头让人笑呢?
在要与不要之间,籍家人打了场战,天天唇舌相对,冷战四起,可到最後,籍大郎还是输给了籍参娘,败在她拗执的脾气上。
兴许是这样,籍大郎和籍二郎特别注意人家对籍参娘的评论,後来也因为籍参娘当了女说书的,籍家两个大男人三天两头就会跟人起争执。
所幸,籍参娘的说书能力渐渐地获得城里人的肯定,众人才不这麽耻笑籍参娘。
外头人的评论,籍参娘自身毫无兴趣,她一心只想赢得和墨姑的赌注。
这样的日子刚过不久,某日,籍参娘要去乐心楼说书,路上却看到在狎妓的古家公子,不愿打草惊蛇的籍参娘在数日後曾询问一名青楼女子,交谈之下,籍参娘才晓得古家公子生性好色,城东林姑娘的孩子就是古营凯的亲生儿子。
得此消息,籍参娘大喜,心想若把这个消息告诉墨姑,便能打消墨姑的心意,於是折回村里、准备告诉墨姑,谁知才刚入村,便听村民说墨姑要嫁给古家公子的恶耗。
也从那日起,籍参娘便没再见到墨姑,不得其门而入的她才会在情急之下做出大扰古家厅堂的事情来。
至於之前苏仲鑫前几次看到籍参娘那副模样,便是碰上籍参娘郁闷的时候。
苏仲鑫看著窗外,不发一语。
知道真相并没有影响他喜欢籍参娘的心意,反而更为坚定,认为籍参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姑娘,只是要追求这样的姑娘,态度方法都得与他人相异,须让籍参娘心甘情愿爱上自己才行。
当然,他会期待那日到来的,也会期待他与籍参娘相处的场景。
中午用膳後,苏仲鑫便准备出门。
「仲鑫,真是难得,看你居然会挑在这时辰出门,是什麽事啊?」苏伯鑫还在用膳,他看著要出门的苏仲鑫问道。
「有事。」
「仲鑫……就是这样我才问你是什麽事啊?」
「私事。」
苏伯鑫看著苏仲鑫,心中叹息著,他这弟弟就是这样,如果不想说,逼死他也不会说。
「好吧,我知道了。」
「嗯。」
「喔,对了,仲鑫。」想起了某件事,苏伯鑫便马上把苏仲鑫喊下。
「什麽事?」
「你喜欢那个说书参娘了吧?」
「嗯。」苏仲鑫毫不讳言的点头说著。
「真的啊?」本来只是随意问问的苏伯鑫没想到结果居然会是肯定的,看来他们苏家快要办喜事了。
「嗯,帮我保密。」
「晓得了。」
来到乐心楼,苏仲鑫就先到柜台去问老板:「掌柜,借问一下。」
听见自己被说成是掌柜的,老板相当不悦,他敲著柜台桌念著:「欸欸欸,小子,我可是堂堂乐心楼的大老板,不是掌柜!记好了!」
老板的话没让苏仲鑫生气,他反而还是温和地问著:「籍姑娘什麽时候开始说书?」
「不说啦。」
「什麽意思?」
「小子,你是外地来的吗?连这麽大的消息都不知道。」
「请老板明示。」
「昨日籍参娘大闹古家,闹得满城风雨了,古家老太爷不高兴,花了数千两银子,昭告苏州城里各大楼不得请籍参娘来说书呢。」
苏仲鑫皱眉,真没料到古家老太爷心肠如此毒辣。
「古家给你多少银子?」
「五百两。」
苏仲鑫毫不考虑,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老板:「我给你两千两银子,你去把籍姑娘给请来,日後除非籍姑娘自愿离去,否则你不得擅自解雇她。」
乐心楼老板吞吞口水,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那张银票,他想要却又害怕。「欸,小子,得罪古家可不好呢!」
「如果古家来问,那你就亮出苏家的名号,请古家自己来找我理论。」苏仲鑫其实是个讨厌摆架子、炫耀自家名号的人,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逼得他只能这麽做。
「苏……苏家?难不成是活字厂的苏家?」乐心楼老板站直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正是。」
「那敢问小子……呃……不是,敢问公子是……」
「苏仲鑫。」
听到苏仲鑫三字,乐心楼老板差点没脚软,他……他刚才居然对这麽大的人物不敬,真是鼠目寸光、有眼不识泰山啊。
这整个朝廷朝外有谁不知道苏仲鑫可是钦赐的红人啊,皇上所有的书卷都指定由他来刻制,要是他瞧谁不顺眼,谁就倒楣啊!
苏仲鑫没有理会老板的异样,继续说道:「请您去把籍姑娘请来,并且继续任用。要是您做不到,那就乾脆让苏家买下这里。」
这句话可让老板慌了,马上就把银票收好。「小的知道,小的马上去请!」
「还有!」苏仲鑫一句话喊下老板。
「是。」
「不许再直讳籍姑娘的名字,请您好好喊她一声籍姑娘。」
「小的遵命!」
籍参娘坐在田边发愣,遥望著远方。
她的梦想终究还是失败了,卖书卷被评比男人还不如、说书因为大闹古家後而被各个楼院禁止,这样的她,居然还不能把墨姑劝回来,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难道就像墨姑说的那样,在男人的世界里没有女人出头的份?
不不不,她怎麽可以认输,认了就表示同意墨姑的话了。
「籍姑娘!」
嗯?有人喊她的名字吗?
籍参娘转头探望,发现乐心楼老板正往她这儿跑来。
「老板?」
不常跑的老板跑得气喘吁吁,到籍参娘面前也是一直顺气著。
「老板,怎麽了吗?」
「那个……苏苏苏苏……苏公子……请……请你回去……说书……」
「什麽?」
「苏公子请你回去说书。」
「苏公子,谁啊?」
「你居然不晓得苏公子是谁?就是苏家活字厂的二老板,苏仲鑫啊!」
「喔……他喔。」
「别说了,人家请你回去,你就赶紧跟我走吧!」老板拉著籍参娘的手,著急地说著。
「可是我不是被古家给禁止说书了吗?」
「是啊,可是人家苏公子有意帮你啊,等会儿你可要好好感激他啊!」
籍参娘出神了,这真是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籍姑娘!」
「呃……啊?」
「别发愣了,快走吧!」
「好!我……我回去拿工具!」
苏仲鑫坐在乐心楼二楼,近窗的好位子上,他正等著籍参娘匆匆赶来。
半个时辰後,籍参娘果然出现在乐心楼里,让不少喜欢听籍参娘说书的人喜出望外,一瞬间,人群涌入乐心楼。
准备就绪的籍参娘看著她斜对面的苏仲鑫,瞧不出喜怒,她拿起响板,在说书前对苏仲鑫问道:「为了感激苏公子,请苏公子尽管说,想听什麽、参娘就说什麽!」
苏仲鑫笑著,迟疑一会儿才说:「我想听李翠莲记。」
「快嘴李翠莲吗?这有点长,不过罢了,就请各位客倌忍耐著点,参娘要说了!」
底下的客倌们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期待,纷纷鼓掌叫好著。
籍参娘换上笑意,打起响板念著:「出口成章不可轻,开言作对动人情;虽无子路才能智,单取人前一笑声。」
一首相当顺溜的诗念来,籍参娘获得在场听书客的喝彩,如此生动、好听的诗,可是男说书的很难做到的事儿。
「这个话说昔日东京里有个员外,姓张,叫张俊。家中颇有财富,而这个张俊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叫张虎,次子叫张狼。张虎已有妻室,而张狼尚未娶妻。这正好呢,有个李员外,李员外有个貌美的女儿,名叫李翠莲,这个针绣女红、书史儒学皆精通啊,唯一就个坏处,嘴巴动得快、说得溜。这可有诗替她证明啊,不信,参娘这就给您说说。」
籍参娘换个嗓音,是尖锐的女音,与方才的音调略有差异。「问一答十古来难,问十答百岂非凡。能言快语真奇异,莫作寻常当等閒。」
台下的客倌热闹非凡,与籍参娘相当有互动,苏仲鑫虽然觉得有些吵,但也将就忍著,毕竟他是头一回看籍参娘说书说得如此起劲儿,跟昨日在古家说书的样子相差甚远。
「然後啊,东京这里有个专给人说媒的媒婆,叫王妈妈,她呢,措合了张李两家的婚事。可就在张李两家大喜前三日,李员外放心不下,找来了王妈妈,对她说著……」
说到这里,籍参娘赶紧转变嗓音,一道较为低哑的嗓音就念著:「王妈妈啊,我这女儿诸般好了,只是口快,我放心不下,要紧她公公难理会,不比等閒的,婆婆又兜答,伯伯、姆姆手下这般多人,该如何是好?」
「李翠莲这个孝顺的女儿,见爹妈双眉不展,就说了……」
又这时,籍参娘立刻转了嗓音,变成一个甜美丽人的嗓音:「爹是天,娘是地,今朝与儿成婚配。男成双,女成对,大家欢喜要吉利。人人说道好女婿:有财有宝有豪贵;又聪明,又伶俐,双六象棋通六艺;吟得诗,做得对,经商买卖诸般会。这门女婿要如何,愁得苦水儿滴滴地?」
「熟知,员外大怒,叱喝著:『因为女儿你口快如刀,怕到人家多言多语,失了礼节,讨得公婆不欢喜,被人耻笑,在此不乐啊!』。」
苏仲鑫撇见其他人欢愉的神情,再看看籍参娘,嘴上不自觉的挂上笑意。
昨日他听籍大郎还在担心著籍参娘说书的事儿,现在看来,是白费心了,他瞧籍参娘还挺适合说书的,会作多声、又有用不完的表情,逗得街里父老婶婆们呵呵笑的,还有谁比她更会说书呢?
夏日的午後,蝉声四起,却不搅众人听故事的兴致。
李翠莲的故事说完,时间也走到了下午近黄昏了,照惯例,籍参娘念了首诗为这故事做个结尾。「不恋荣华富贵,一心情愿出家。身披领锦袈裟,常把数珠悬挂。每月持斋把素,终朝酌水献花。纵然不做得菩萨,修得个小佛儿也罢。」
念完之後,掌声四起,从热烈度可看出籍参娘说书之好,苏仲鑫也跟著鼓掌喝采,这故事让他听得好啊。
「苏某本以为你今日会气冲牛斗的骂人呢,想不到竟然什麽也没有,反而还让在下听得一个好故事。」苏仲鑫在籍参娘说完故事後,执意送籍参娘回锅头村。
「我是很生气。」籍参娘回答著。
「那为何不行动?」
「因为我想得仔细,你会这麽帮我的理由我不知晓,但我感激著你。」
「为何感激?」
「我和墨姑有赌约,赌我在外头抛头露面後,会被世俗价值影响,成了一个只会依靠男人的弱女子。她赌我会,我赌我自个儿不会。昨日发生那事儿,我心头也有个底,认为会被古家阻碍著生计,确实,古家有所行动,我被排除了。正当我愁上头时,老板告诉我你帮了我、让我继续说书,这对我来说犹如神助,因为我和墨姑的赌约能继续下去了。」籍参娘不知晓苏仲鑫其实明白她与墨姑的赌约,便详细的解释著。
「倘若你赢呢?古姨太会怎样?」苏仲鑫没有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他想藉此多和籍参娘说话。
「墨姑就会回到以前那个鄙视弱女子的墨姑、不攀附权贵的墨姑。」
「那输呢?」
「我就再也管不著墨姑的事儿了。」
「依我看,这赌局早已不成数了。」苏仲鑫边走边说著。
「……」
「你自个儿也有数吧,墨姑娘成亲就是这赌局失效的最好印证,且不论嫁入古家是否是为了富贵,她都嫁了,尽管她输了,又能如何呢?你总不好逼她离开古家啊,除非是古家自愿休妻。」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遵守。」
「就为了让古姨太知道你不是自己口中的弱女子吗?」
「没错,我无法接受自己成为那样的女人!」
苏仲鑫在心底笑著,摇头,真是好个倔强女子啊。
「我曾想过,让古营凯不娶墨姑的法子。」
「然後呢?」
「做不下手。」
「嗯?」苏仲鑫好奇著。
「当初……我是讨厌墨姑那个笑容,却不否认,那是我见过,在墨家出事後,墨姑笑得最开怀的一次。」籍参娘别扭的说著。
苏仲鑫主动的伸手握住籍参娘的手,让籍参娘颇为讶异。
「你做啥?」
「给你鼓励。」
「鼓励就鼓励,干什麽动手动脚的。」还不习惯别的男人握自己的手的籍参娘,羞红著脸的兜答。
「其实我比较想抱你。」
「什麽?」籍参娘马上挣脱苏仲鑫的手。「你是登徒子啊?」
「我像吗?」
「不论像不像,你这话都很吓人!」
「你不认为人的体温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吗?昨天这麽抱你,无非是想安慰你,可却间接的让我的心平静下来,这让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籍参娘无言,回想起昨天的事,她的身体还会感到燥热。
「苏某一向认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友谊才有法子长久,可却不强求友谊这事儿,识得籍姑娘後才发现女人家的另一面,既是震惊,也是意外。」
「那……那只是我与寻常家的姑娘比较不一样罢了!」
「是啊,你的确是个特别的姑娘。」苏仲鑫浅笑著说著。
没错,你已经特别到……让我无法再看其他姑娘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