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灭(1 / 1)
x.结束
我漂浮在半空中,沉默地看着熠和楚风。
这两个疯狂的男人,他们竟在布满沙砾的干燥土壤上徒手挖掘,不啻于自残。不一会儿,他们原本瘦削干净的十指便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我已经累了。从开始便大声喊着让他们住手,去随便找些什么工具,或者用武功也行……但是他们听不到,听到了也未必会理会。我虽然不会喊破喉咙,但灵魂和肉体一样,总会有疲倦和厌烦的时候。
即使看到熠的伤口再度迸裂,白色的布帛被鲜血浸染得面目全非,大口的鲜血随着激烈的动作从他的嘴里喷溅出来,我依然无法阻止。我无能为力。
直到天际泛开了鱼肚白,他们的手指被血染红再被泥土染黑,两个宽大的洞穴终于挖好了。
两具轻盈的躯体被同时安放进宽大深邃的洞穴。
随着殷璐的身体躺下的,还有大把明黄色的雏菊。
雾气渐渐聚拢起来,空气粘滞,熠的呼吸愈来愈沉重,也愈来愈迟缓。
他微笑着将土块捏成粉末,轻柔地洒落在殷璐的身体上。
他依然在咳嗽,然而鲜血已经不肯再从他的喉道滑出,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晨色迷蒙,掩映之下,只衬得他的双眼奇异的有神。
楚风将破屋的门板卸下,一分为二,两块墓碑同时竖了起来。
太阳已经悬挂在东方地平线上空,阳光温暖,空气却不改清冷。
只不过是一夜之间,两个原本脸庞清爽的男人都起了胡渣,身后用于捆扎长发的绳子早已散落,头发变得枯黄而凌乱,恰似那秋风萧瑟中,巍巍颤颤的枯灌木枝干。
“少爷,回去罢。”楚风终于开口,他的嗓音像吞了一把沙子后发出似的,沙哑如同依然敲破的铜锣。
没有回应。
“少爷,我——”他再度跪下,双膝在尖锐的沙砾面上缓慢地前行,绵延了一丈余远的血丝在越来越狠毒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身不由己。我懂。迫不得已,我懂。情义两难全,我都懂。”熠兀自出神地坐在殷璐的墓碑旁,并不看他,视线的焦点仿佛落在遥远得不可抵达的某处,声音也是同样的沙哑,只是气若游丝,已微弱得近乎呢喃,“……不怪你,真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爱妻殷璐慕容熠立”几个黑中透红的大字在木碑上傲然而立,笔法遒劲,而那丝丝点点的红色,显然同时刺痛了我和楚风的眼睛。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熠伸出手小心地擦去墓志铭上的沙砾,但他的手指早已遍布沙砾,擦了又擦,那些带血的微粒数量不减反增。
他竟是记得的,我明明只念过一次。
那时候他倦极,倚在成栋的卷章前睡着了,我看着他恬静的睡颜,不知不觉的念出了那首脍炙人口的《击鼓》。
他竟是记得的!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我跪坐在墓碑的另一边,看着他全无血色的脸,喃喃念道。看到他的眼睑愈垂愈低,终于猛地惊醒,“楚风,你怎么还不把他带到医馆?!”
我焦急地看着熠身后的楚风,却看到楚风缓缓把手伸进衣袖内,摸出一把血迹早已凝结成痂的匕首来。
“不……”我惊愕地飘到熠的身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淬了毒的匕首穿过我,□□熠的背。
温热的血液喷溅而出,迷了我的眼。
血色迷离之中,我看见楚风把匕首拔了出来,奋力□□了自己的心脏。
我颤抖着后退,看着熠的眼神从惊愕渐渐变得平静,最后是一种形似解脱的放松。
“对不起,三公子……老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形同再造……我无法拒绝他的命令……而三公子对我的恩与义,只能以命相抵了……”他带着迷惘而宽慰的笑意仰卧在地面上,然后侧着身体爬到翠儿的坟前,“对不起,翠儿……我知道你不想伤害公子和小姐……那次你折断树枝插向我的时候,不应该住手的……你知道我向来不肯欠人半分情……”
说完,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双手将那个几乎连柄都没入身体的匕首拔了出来。
这个命运多舛的孤儿,好不容易有了稍微安稳的生活,却要以出卖自己为代价,谁又忍心怪他?翠儿多半是猜到事情与他有关,逼他退出,甚至要求他供出幕后主谋、倒戈相向,但被他拒绝了,所以才断然与他割裂情谊的罢?
说是命,其实,始作俑者,依旧是人。
权衡利弊,趋利避害,舍生取义?——在真正的紧要关头,谁又能分得清此情彼义,孰轻孰重?!
随着楚风倒下的闷响声,熠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我看见自己的魂魄开始涣散,变成淡薄的光芒。
殷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毁灭,迅捷而彻底的毁灭。
或者,对所有人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生前不得同衾共枕,死后焉不合欢相聚?
只是我,终于变得无依无靠,魂魄飘逝,神思散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