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亡(1 / 1)
熠的神情木然之极,而殷璐也终于在他怀中缓缓合上了双眼。自她体内散发的光华,竟缓缓传入了我体内。
这简直像一场拙劣的闹剧,我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是冥冥中却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制,让我无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月光淡下去了,殷璐的遗体上飘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白影,将我拉了起来。
我与她相携悬浮在空中,远远地看着那惟一一个放不下的人。
熠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如果救治及时的话,凭他绝佳的体质,还是有机会复原的。
“快来人吧……”我喃喃道,眼也不眨地看着熠将殷璐的尸体放下,淡然地平躺在她身旁。我猛然想起什么,控诉般地看着身旁那个眉目安详、美貌如昔的魂魄,“你只叫他不可自寻短见,却没叫他积极求生!你明知他受的打击太大,不可能那么快平复心态的……哀莫大于心死,他流了这么多血,却没有求生之意……”
“姐姐,”她淡淡笑着阻断了我的话语,“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走了。我自小便有异能,知道自己有此一劫,便请教巫师,用法将你召来。原本的劫难是我的死亡,但我不愿离开熠。我的力量不够,需要一个相似的灵魂给我更多的力量。你我是有缘之人,均命中带玉,亦命中带劫,因此我便选中了你。那次掉下翩然谷也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因为我知道两魂交会需时颇久,我需要一个昏迷的理由。若然此举成功,我将免去劫难。”
“失败呢?”我问。
她的眉眼渐渐淡去,周身恍似透明,在空中若有若无地闪烁:“毁灭。”
“那么,是失败了罢。”我轻轻喟叹,百感交集,然而脸上却没无半丝动容。
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很冷,也许是因为没有了躯壳的安放,灵魂无法替自己御寒吧。就像离开家的旅客一半,得到了表面的自由,却抹煞不掉通体的寒意。
“嗯。”她看着不远处的熠,“因为我弄错了时间。你的力量,早已被相士禁锢。我想你曾经被许多的异象困惑吧?如左手无名指第二关节那颗淡淡的痣,以及左腕上那抹淡淡的痕。它们其实均是与戒玦产生共鸣的链接点。我自小便佩戴着与戒玦一摸一样的玉佩,十三岁时求巫师赠言,他接过这玉佩摆弄了一番,并告与我将你召来的方法。而你力量的封口则在左腕之脉上,经戒玦开化后力量与日俱增。如我没料错的话,你出生时必有异于常人之处吧?——好像你曾说过,你出生时眼带蓝光?”
我听得诧异,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相士的功力只够禁锢你的力量,却无法割裂你我二人的联系。——总而言之,阴差阳错,无论我们如何规避,都逃不过今日两败俱伤的局面。也怪我自作聪明……”她摇摇头,自嘲地笑笑,望向我的眼睛里,透出了她身后一片苍茫的荒野之色,显得冷漠而清灵,“不过,算了。一切都结束了。”
“那末,”我漠然地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一切已经过去了,即使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又有什么意义?——如此想来,倒是我之前的行为太过可笑了。
“你必定是怪我的。”她低首,喃喃地道,“你该怪我……我却又该怪谁?如果知道未来发生的都是不幸,而你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些惨剧的发生,你会不会试图挽救?谁能做到安于天命,坐以待毙?!——我不能!我不能……”
她的笑,终于在自嘲中夹杂了一股哀哀的味道,看向我的时候,竟近似于讽刺了。
我咬牙别开了头,并不回答。
魂魄,是没有眼泪,也不该放纵悲伤的。
时已至此,事已至此,我们都没有必要再咄咄逼人了。
“你的魂系在熠身上所系的银器里,只有熠死了,你才可以回去。在那之前,请你帮我守护他。”仿佛一个世纪以后,她复又开口,语气已回复了平淡,甚至显得冷漠,“你放心,不会很久的。”
然后,她缓缓幻化成一点点的蓝色微光,如萤火虫般飞向皎洁的明月。
这算什么?
——如果殷璐没有看到自己的未来并试图挽回,就不会找到巫师将我召来,这样那块镜子就不会存在,慕容诚不会如此张狂,而今日这一切或者根本不会发生。
但,如果我们没有恋上那个世间独一无二的男子,这种种纠缠更加无从谈起,即使生离死别、浮云聚散,谁又会伤怀至此,肝肠寸断?!
而那个男子,他明明是值得这样的不舍,他明明是值得用所有的努力去换回哪怕微小到不足百万分之一的机会来相守的……
那么,这大概就是命了。
这是很多人的选择聚焦而成的结果,既然选择了,就无须后悔,也不应后悔。
我缓缓飘回熠的身旁,看着他紧闭的眉眼和紧抿的双唇。他的脸已铺上了寒霜,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鼻间还有雾气缭绕,胸脯仍在轻微的起伏,我根本无法相信生命仍然留存在他体内。
“哎,你知道么?我一直在这里看着你呢。”我躺在他身边,在他耳畔轻声呢喃,却无法感觉到他的体温。只看见他的脸庞上,细细的冰凌,自眼角处一路眼神至耳蜗内,晶莹剔透,“而你却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这些眼泪,可有一滴为我而流?”
我伸出手,假装自己在抚摸他的眉眼,假装这样能让他感觉温暖,假装……我们仍然在一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
熠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我飘起来,就着盈盈月光看清了来人——原来便是那楚风。
“快去救他啊……”我在空中小心地迈步,跟着他冲到熠面前,在他耳边细声叮咛,“他受了很重的伤呢,你要小心翼翼的,莫要弄痛了他……”
“公子!”他扑到熠身边,一扶起熠的身体便看出了熠的伤势极重,动作慢慢变得轻柔,声音却愈加急促起来,“公子!——”
熠仍是置若罔闻,全无反应,仿佛已死去多时。
楚风将熠拦腰抱起打算转移到屋内,刚迈进屋门,他便看着屋内天窗正对的土炕怔住,然后,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将熠抱了进去,脱下外袍,把熠放在上面,将白色的单衣撕成条,包扎了熠左肋间的伤口。
再然后,他脚步虚浮地走向了那个早已没有了体温的身子,用尽全力将她拥在怀里,那么晶莹的泪就那样滚了下来。
“轻点……嘘……你眼泪砸在地上的声音太大了,带起的尘也太多了,会把她弄醒的……”我在他耳旁絮絮地说道,然后抱着膝盖坐在熠身旁,看着他依旧不肯打开的双眼。
好像只有在这时候,才终于发现,没有身体的遮挡,阵阵寒风中,这个灵魂是多么的单薄与无助。
最难过的时候,连眼泪都奢侈之极,即使用生命作为代价,都换不来。
“少爷。”楚风艰难地将翠儿已经僵硬的身体懒腰抱了起来,一步步跪行到熠的身边,“死者以往,生者却不能恣意妄为。你难道忍心殷小姐暴尸荒外,连死了都不得安宁么?”
熠浓眉耸动,半晌后终于睁开双眼。那里面血丝密布,几近狰狞。然后,他伸手抠进身侧的地面,缓慢地坐了起来。
楚风沉默地跪着后退,一直退到门槛处,倚着门站起,抱着翠儿走出屋外。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脖子腿肚、发梢眉角处,无一不沾满已凝结的血滴。
而脱下的那袭棕红色外袍,想来情况也差不了多少吧。
——他来到这里,经过了怎样一番恶缠苦斗?
一切,却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为之努力、拼命要挽回的一切,除了时间,谁可以左右它们的去与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