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春华成秋碧（二）（1 / 1）

无边无际原野，皇甫昭长身立于花茎之上，静默望向前方，天色净透，蓝如碧玺，远处模模糊糊有水路的痕迹，但是纵横之中，又有分壑，让人无法揣测那小小竹筏会驶向何方。

低眸间，同心结还在手心，摩挲时，往事一点一滴，如入梦中，曾经可以相知相望，如今却远隔天涯，抚上心头，梗在眉间，想起时，徒留伤憷。

车边，桑萝忍不住转开了眼睛，漠漠茫野中，公子的背影瘦削寂寞，青丝缕缕沉落风中，凄冷模样，让人伤怀得想要流泪。

却听杨箫在耳边低声说道，“我们……就快有小世子……或者……许是个小世女。”

抬首时，正对上杨箫喜悦的眼眸，让她的心怦然一跳，那如狂风骤雨般的伤悲，竟在一息之间静止了。

“公子……”轻轻揉平掌心里的薄纸，她嘴角不经意间已然弯起，她的王妃离开金国的缘由，竟然是……

公子流转过时，眸底那丝丝苒苒的笑意，让她不由期想，公子的骨肉，可会如公子一般，翩翩立于浊世，似夏花，盛然绽放？

想及此，她脉脉含起一笑，望向天边，不管是世子还是世女，只求她们的王妃平平安安便好。

杨箫嘴角莞尔，原野里，公子蓦然颔首，无数人影，在瞬间，飞往四面八方。

微冽的风里，皇甫昭悄然闭上了眼睛，花叶在身边相互追逐，轻盈划过了他的指尖，思念时，有什么已经盈满了他的眼眶。

可惜她不知道，他是如此地想见她。

雨季之后，一日凉过一日，山野转成金黄，清晨时分，屋檐也覆上了秋霜。

梦鱼翻开箱衾，才发觉，是时候添置衣物，砚山偏远，离最近的城镇有二三十里，好在她在修造山庄时便留意到，买了马车，雇好了车夫。

离开之前，又托下山挑水的一位小沙弥，给慧觉带了话，今日她要进城，莫来探她。

最近的一处城镇，名唤汴梁，比不得京畿繁华，却也是个热闹的地方。

“汴梁的衣饰，当属宝衣阁最为出众，布料上乘不说，做工也精细……”路上，车夫老刘打开了话匣子，解了不少闲闷。

梦鱼低首抚上小腹，嘴角噙上了一抹笑，既然布料不错，那就多买一些松软的棉布，新生婴儿包裹其中，当会很舒适。

正臆想间，忽然闻到外面的喧哗，她忍不住掀开布帘的一角，白布搭建的看台上，并排站着十几个人，皆是老少妇孺，有个五大三粗的络腮汉子，挥着手里的皮鞭。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弼卖人口，垂下眸，但听着，那一声声皮鞭，挥动时的巨响，和台上一声声凄苦的哭叫，还有众人争叫竞价时的纷踊……

车夫老刘在片刻之后回来，俨然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原来是帝君新近惩办的贪官家眷。

“小姐，其实台上的那位王姑娘，曾经……曾经接济过老儿一家。”老刘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那眸中的伤情却落入她的眼中。

台上众人的中间，的确站着一个清秀女子，尽管落魄，却不哭不闹，亦无眼泪。

她暗暗欣赏那女子的坚定，低下眉头，脑际里浮现出某个温润的面孔，也许帝王并非心冷，而是律法如此，却又不免幽然叹息，四哥，律法是死的，何必连及家眷，更何况其中还有善良的女子。

“老刘，你上台去，便说你是望月山庄的管家，要为庄里添置些做活的人。”说罢，将怀中的银票递给了老刘。

落下卷帘，她含笑闭眸，尽管未能抵达传说中的“宝衣阁”倾尽了囊中所有，也只是为了换这一干人的自由，但是心里却并无一丝遗憾。

诸人随着她回到山庄，在一阵迷茫之后，忽然嚎啕声起，有抱头痛哭的，有欣喜流泪的。

梦鱼围拢披风，缓缓走下了车，她知道，众人喜的是不用骨肉分离，不用卖笑烟花，不用风餐露宿……

众人之前，素衣女子上前一步，盈盈拜下，“小姐，惋秋……”

这一拜，本想谢面前的人救了她与家人，可是感谢的话，却又在下一刻梗在了喉间，心底冉冉升起的，有喜也有悲，毕竟她是被卖给了眼前的人，以后，为奴为婢，但听此人差遣。

恍惚间，惋秋感觉被一双手扶起，眼前有张柔润脸庞，在对她轻轻笑，“惋秋么？我这山庄空置的屋子不少，够你们暂时息身的，若想留下，便留下，若想离开，也可离开。”

这个人，竟没有将她们视作奴婢？惋秋忽然觉得脸上有什么凉凉的，滑过的却是心头。

不必签下契约，也不必以奴婢相称。未来的某一天，甚至可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到底，是不是真的？抬首时对上了一双温柔眼眸，如杏水暖酒，悠悠映照她的影子。

“惋秋……愿追随小姐。”这一刻，她甘心弯下膝，为奴为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