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飞尽天涯边（一）（1 / 1）
她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晋见金国最尊贵的女人？
听人唤一声“郡主”却不禁觉得可笑，那如大浪里流沙的周室，已经在她“郡主”的封号上，冠之了“前朝”的印记。
转念想一想，她收起了心里这一点点的可笑，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她来考虑。
萧紫荆帮她理好了绸软金丝织就的裙袍，三两枚小小的金鸾，迎了风，便在罩衫上栩栩地飞动。
瞥向萧紫荆，身上不过是普通的月白色丝缎，而她华贵的衣裙就显得稀有了，心中忽而就升起……一种临崖欲坠的恐惧，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怎么也迈不动。
“可沁平易近人，不必慌张！”萧紫荆善意地笑，扶起她，向前走去。
她缓缓地点头，萧紫荆不知道，她害怕的，是每多走一步，就会多成一分定局。
白岩石堆砌的庭院里，夏日的热风，烈烈地吹过半人高的院墙。石壁雪白的光芒，投在耶律哥云年轻的背影上。萧紫荆连同那些侍女，都默默地退到一边去。
梦鱼抬起了头，看见黄澄澄的铜铃，挂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在风里摇曳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耶律哥云扶着院墙，转过身来，一样的金丝袍裳，飘着俊昂的龙影。
她眼底一颤，禁不住扭下头去，却感觉到耶律哥云拉起她的手，目光停驻在她的脸上，“你真美！”
毫不掩饰的赞叹里，她清楚明白，耶律哥云心中那正渐渐洋溢起的喜悦，没有虚伪，没有阿谀，全然出自真心的赞美，让她说不出狠心的话来。
“如果将来我们背道而驰，你会后悔今天带我回来吗？”她略微偏过身，对上他的蓝眸。
却未提防到，那苍灰色的浓眉逼近眼前，耶律哥云在她腮边浅浅啄了一口，“你后悔了么？可惜来不及了！”
“只是，我……耶律哥云，却忘了问你，嫁给我……做王妃好么！”我耶律哥云的，唯一的正妃。
铜铃声低低地回荡，像是想代替她回应，眼前人不悔的眸光。
她轻轻咳了声，按住胸口，眼眸里浮起一丝无奈，“你我都知道的，嫁与不嫁，由不得我！”
胸口里，那抹新刻的疤痕，像手腕上的同心锁一样，让她深深地记得，有一个人唤作“七郎”。
晴朗的骄阳下，两个人静默到眼睛里有了炽热的模糊。
“但是，你终究在我身边了，而且，会是一生一世！”耶律哥云执起了她的下颚，她纤细的玉颈也抵不住抖了抖。
滑出耶律哥云的手，她翕动起殷红的朱唇，说，“我确是在你的身边了……”可是，你却不知道：身与心，是可以分开的。
你能得到我的心么？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她担心，一旦说出了口，蓝眸里的不甘与心碎，会在顷刻间，挣扎出来。
耶律哥云慢慢呼了口长气，将她挽入了臂弯，张手挡住了灼眼的骄阳。眼下，他能看着她，抱着她，不用再体味那种思念的苦，竟已觉得满足。他可以假装不知道，她眼里的在乎，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侍女们紧紧地跟上来，安王挺拔的身姿，呵护着怀里的人儿，觉得是如此恬美的一幕。
眼前的景象，越是往前，越是叹为观止。金国的宫室，不再是光秃秃的白石壁，开始出现雕琢的痕迹，一层又一层的逶迤而上。
当她双脚踏进高顶上的宫室时，玉石琳琅得让她睁不开眼睛。
“我一直以来想见见，哥云会带回来一个什么样的女子？”随着话声，一个鬓发斑白的妇人沿着地上的玉石小径，缓缓地走来。
她埋下了头，按照金国的礼仪，恭敬地施礼，心里却有丝殇意袭来，只因为，这一见，她便会离七郎越来越远。
忽儿可沁慈爱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和哥云一样，叫我‘阿妈’吧。”
这状况突然地让她只来得及张了张嘴，下一刻，耶律哥云扶起她，“阿妈，她就是我的皎月！”
她仰起头，看向可沁，忽然就有了哽咽的冲动，也有了绝望的悲哀，可沁的笑容，投在她的身上，哪一个人，不希望有这样的母亲来疼惜？
可是，难道她就这样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定局一旦铸成，她与七郎便会永永远远不能相见。
她暗暗含着犹豫，转开眼眸，犹自难受，甚至没有注意到，可沁眼里若有所思的表情，和在撵退的众人里，一并落寞离去的耶律哥云。
“不愿意叫我一声‘阿妈’么？”
她抬起眼眸，空荡荡的室内，只余了她和可沁。
“不是不愿意……”只是这一声，会让她失去太多太多，“而是，这样的机会实在太珍贵，为了珍惜这样的机会，而不得不舍弃其他的机会。”
她淡淡地笑，努力不让忧伤流出来，却听见可沁劝慰的声音，扣进了心扉，“不要怨恨哥云，他只是太爱你……如果可以，我想，他也不愿意拆撒你和你的情郎。”
忽而可沁叹息着，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目光睿智得清明，“即便你心里面藏着那个男子，那个男子却不能保护你！可是，哥云却将你从燕国带回来了……”
的确，当燕国容她不下时，是耶律哥云伸出了手，无论她是赵梦鱼，还是卫紫若，不计较，不嫌弃，而曾经说过“不因你是谁，只因你是你”的那个人，却不知道在哪里。
地上的玉石，五颜七色，映照着她裙裾上的金鸾，似有祥云游动，隐隐地提醒她，即将有的尊贵身份。
即使这样，她还是不能……软金丝缕随着脚步轻轻地垂动，“太后，他们两个人，我都不愿意伤害，所以这一声‘阿妈’，留在以后，可以唤您的那一天。”
至少现在，她忘不了七郎，又不能将心付给耶律哥云，这种无形的牵绊能少一点就少一点。
夜色里，抚摸上玉石柔和的光泽，忽儿可沁在涂红的金册上，轻轻印上了宫玺，“她值得你当作皎月来对待！但是，你能追上她的心么？”
她的心？耶律哥云黯淡地垂眸，玉埙的幽转呜咽，她的心，也许一辈子都得不到；可是，要他放开手，他却宁可自欺欺人地，永远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