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长相忆(三)(1 / 1)
隆隆的雷声,溅起了泥泞,彼处嘶叫般的呼喊,让梦鱼忍不住撩开了帷布。
只见,一身鲜红的女子,漉湿的裙翼,贴紧了地面,像是经历了彻夜风雨的残花。
“三娘!”她跳下车。
扶起三娘浸透了水的丝缕,她听清了三娘嘴里沙哑的呓语,是“留下来!”
她唇边浓浓的苦涩,咽不下,也吞不了。
“三娘,我是为了……他能够……好。”
“你以为,这样的离去,是为了他好;你却不知道,没有了你的七郎,伤得……比任何一次,都重!”
可是,这般自私的我,你又怎么能留得住呢?甩开了三娘的手,她一步一步,踏回到车撵。
三娘凄厉的声音,混在冲刷而下的雨水里,模糊不清。
她已然自私到,有了孩子,就可以放着皇甫昭一个人——自生自灭!
说什么,是为了他好,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地,欺骗自己一次!
滂沱的雨帘,映照出碧春隐伤的侧颜,“你不会后悔么,鱼儿?”
她沉沉地一笑,谁能够,包容她的后悔呢?在得到与失去之间,有些东西,本就计算不到。
但是至少,战火不会因为自己而再次燃起。
暮暮的黄昏天,隐约看见楚楚飘动的风气灯,蔓延过,一望无际的大漠。
耶律哥云执起了她的手,苍灰色的眉弯,刀削般的坚毅,“我会让你,以最真的一切,活在世上,比他对待你,好上千千万万倍!”
这就样,她今时今日,又做回到了赵梦鱼。
但是,没有周室的庇护,没有周室的江山,如此真实的一切,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
不同的,只是,她的过去不用再讳莫如深。
巍峨的城宇前,站着许多锦衣华服的女子们,为首的一个,走上前来,看着耶律哥云怀里的她,娓娓笑道,“紫荆等候你们多时了!”
耶律哥云朗朗的笑声,忽而就传开了,“皇嫂,还是这么细致!”
她轻轻地咽下了疑惑,想起了这个曾经跳过飞天舞的女子,想起了曾经“不与紫荆花争春”的夜宴,但是今天,兜兜转转,她们花一样的年华,她们的命运,是一样的。
臂弯触上了萧紫荆的柔荑,她怔怔地听见,“郡主,这里与那边不同,风沙大,我们移步进城吧。”
但让萧紫荆引着她,平平稳稳地向前走去,她唇角微微地抿紧,在这陌生的地方,许多东西与那边都不一样,慢慢地,她会习惯罢。除了,离开七郎的那抹痛,会永永远远都不能习惯了。
金国的庆辉城,天还发着曚,便开始喧闹起来。
分开珠帘进来的萧紫荆,一身绛紫的骑服,头上缀着两朵雪白的绒花,简单鲜美。
“因为我们来的地方一样,所以他们让我来陪你。”在金王耶律楚的诸多妃子中,萧紫荆看起来是悠闲而又自在的一个。
一边,侍女们鱼贯穿入,快手快脚地帮梦鱼和碧春更换了装束。
裹上最后一根系带,绒穗软软地垂了身侧,这里丝绸和绫罗极少,就算王族,最常穿着的,也是皮绒和棉布。梦鱼抬起眼眉,看了看旁边有些局促的碧春。
“我们用过早膳之后,就去看看金国的风光!”萧紫荆牵起她的手,想努力平复她初来乍到的不安。
“除了大漠黄沙,这里还有草原。金国的人,靠草原生活……”
城关之上,绣着颂文的金红旗帜,纷纷扬扬地飘卷,像是半空里燃着的火焰。
“金人的生活,大部分都在马鞍上,跟紧了!”萧紫荆明朗的笑颜,素手招招的,已然领着她开始策马奔腾。
默默拉动了马辔,梦鱼心头微微一颤,很难想象,曾经是那么纤细的女子,长成现在健硕的模样。那么,再过多久,她也会如萧紫荆一般,脸庞会被草原的太阳洗涤成茶褐色。
“你看,这就是唐碦尔草原!”
顺着萧紫荆的手势,她驻马瞭望,碧色的天野下,成群的牛羊在眼前移动,绵绵如云。晨风中,她的心境,忽而就明快起来。
良久,她荡了荡马缰,身侧传来萧紫荆清铃般的声音,“安王至今还没有一个侍妾,世上一心一意的男子可不多!”
世上的男子,一心一意的,确实不多。可是此刻,她却知道,心里浮起的那股酸酸滞滞的感觉,是因为皇甫昭。
“我之所以来,是希望两国之间,不要因为我……再起杀戮。”她能为皇甫昭做的,仅仅是这一点。
“草原上的雨水,不足以养活庄稼,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么?”也许,因为等这个希望等了太久,到最后,不能再当作希望。
额前刘海,碎碎叠叠地飞舞,遮住了萧紫荆黯然的眼神。
我能拿什么来阻止?梦鱼低下头,细细地思索,忽然,有了主意,指着遍野苍苍青草,“想要有水,不是不能够做到!”
“在地面上,用石头搭建水房,而地面下,可以修造地道,通往地下的水源。甚至可以围造水库,雨季的时候,用来储水;旱季的时候,还可以用水塔,由下而上地引水灌溉。”
有那么一刻,她想轻轻地欢呼一声;却听见萧紫荆尖叫地喊起来,“我终于知道,耶律哥云为什么要带你回来了!”
“那一年,听人传,‘郡主之敏思,天下无双!’;今日总算真正领教到了!”
“周室虽已不在,但是紫荆的心思,与你一般,也希望百姓能够过得好!”
“我之前因为好奇,才求了耶律楚来陪你,现在我明白了,你会变成草原上的神,草原上的宝藏!”
萧紫荆还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她的思绪,被那句“郡主之敏思,天下无双!”深深地羁绊了,曾经让人喜悦的话语,现在却宛如心间上的一道疤,若是一切可以重来,她绝不会重蹈那个“天下无双”的覆辙。
原野上的草,滚着热浪,一层层地扑来……远远的天角,一人一马,疾风般的驰近,那人飞下马来,她身子一斜,已经被耶律哥云牢牢地抱在了胸前,他轻声说,“你怀着身孕,怎么能骑在马上?”
被他扶着站定,梦鱼心头隐隐一动,默默睇向他。
宝蓝色的眼眸里,镀着满满的温柔,“我阿妈想见你!”
禁不住,略略地一忖眉,他说的,是“我阿妈”那个金国最尊贵的女人,忽儿可沁。如今的她,会遇到怎样的对待?
但是,感觉到,耶律哥云手心上,那些被缰绳磨出的伤痕,寸寸累累,宛若锁片上的镂纹。
她幽幽地叹息一声,把手抽出了他的掌心。
若是,因为耶律哥云而被人伤害,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怨恨耶律哥云?